年在老家

年在老家

文 | 文猛

母親年紀大了,伺候不了家裡那幾畝田地,以一種無奈的嘆息跟著我們住到城裡。

等到每年過年的時候,母親最大的事情就是張羅全家回老家過年。母親說老家在哪裡,年就在哪裡。

我們最理解母親回老家過年的心切。她心中掛念她的老屋,掛念老屋背後父親的墳塋,掛念她那遙遠的村莊,更為重要的是,一輩子要強的母親,總掛念著她每年該向村裡上交的公糧款和農稅款。她說她一輩子沒有欠過村裡的錢,不能讓村裡人戳脊梁骨。

因為母親和她年年的囑託,我們儘管離開了家鄉,但基本上每年的除夕都要集結在一起,讓母親帶著我們在鄉下度過每年的除夕。老家人非常歡迎我們這些遊子,每年回到老家,家家都爭著請我們去家中吃團年飯,但我們每年除夕夜的團年飯都是在村支書家裡吃的,不是因為人家是村支書,而是因為村支書是我的表姐夫。

年在老家

老實說,那時我們的村莊很窮,窮得連個臉面也沒有,誰家是村支書,就把那塊青岡木做的村牌扛到誰家,誰家就是村裡的臉面。土地承包到戶那一年,村裡除地名和那塊村牌沒分之外,其他的都分完了。表姐夫從部隊退伍回來,準備收拾木工箱出去從操舊業時,老支書扛著村牌到了表姐夫家,好說歹說,表姐夫家成了村裡第六個掛村牌的人家。

搞大集體的時候,村支書派工派活分糧分款,很受人敬畏,等到表姐夫任村支書時,關於村支書的種種光環都漸漸遠去,除了調解鄰里糾紛外,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催糧催款派工派活。說白了,表姐夫乾的多是一些不大討人喜歡的事兒。

對錶姐夫來說,一年到頭,最頭疼的事情就是收糧收款。村裡人沒有那麼高的層次覺悟,總覺得這錢是給了鄉里修樓房買小車。心裡不痛快,給錢就沒有好臉色,連那些善良的看家狗也順著主人的臉色和口氣,見到表姐夫都異常凶狠,追得表姐夫到處躲。表姐夫直想哭。

撇去交糧交款這些煩心的村裡事,村裡人的一年其實過得挺快。秋播剛完,一場雪下來,小麥就進入冬眠期,村裡人在火塘上燃起樹兜火、架上鐵鼎罐等候瑞雪兆豐年時,一年就到頭了。

年在老家

遵照母親的囑託,我們的除夕夜一般都是回到表姐夫家過。我們擺上碗碟,倒滿燒酒,品飲鄉村濃濃的年味。

“咔嚓”,每年總是在酒飯上桌的時候,就會傳來房頂瓦片遭受磚頭石塊襲擊而碎裂的聲音。那聲音掠過房頂的北風,掠過靜寂的村莊,清脆而尖銳的聲音夾裹著房頂上抖落的塵土,落進我們的碗碟。表姐夫衝出院子,對著村空大罵:“哪個龜兒子砸我家房子?”村空無聲。我們繼續喝酒,沒過多久,又是“咔嚓”的碎裂瓦片聲落進酒碗……

這就是村莊的除夕夜,這就是村莊裡村支書家的除夕夜。我不知道附近及遠遠的村莊是否響起過這種碎裂的瓦片聲,但我的村莊我的表姐夫我的村支書家每年都會在這種聲音中過完他的年關……

因為那些碎裂的瓦片聲,我們不敢再滿足母親每年都回老家的願望,因而每到過年的時候,總會編出很多的理由打消母親對老家的掛念,不想讓那碎裂的瓦片聲從房頂落下,從心中落下。

春節就要到來的時候,母親病了,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總覺得家門口有人敲門,總覺得有人在砸我們的屋頂。母親說,這麼多年沒有回老家啦,自己欠了村裡那麼些年的公糧款和農稅款,老家人在罵啊,在戳脊梁骨啊,在抱怨啊,做人不能忘了根本啊!

我們知道,母親真的老啦,為了滿足母親的心願,再說,我們也很多年沒有回家,我們也很掛念老家現在是什麼情況。

年在老家

除夕,我們回到老家。

表姐夫倒滿酒,母親照常從懷裡掏出手絹,從裡面取出錢來,一疊一疊的。母親說,這些錢是這些年應該交給村裡的公糧款和農稅款。

表姐夫沒有接錢,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大姑啊!這個錢我不敢收了。”

母親問:“你被撤了?”

表姐夫說:“不管誰是村支書都不會收了,國家早就把公糧稅和農業稅全免了!”

表姐夫把我們帶到村裡的便民服務中心,同很多鄉村一樣,我們的村莊也有了非常漂亮的臉面,嶄新的小樓,鮮豔的國旗。村莊漂亮的臉面讓我們心裡格外亮堂。

表姐夫打開辦公室,從抽屜中取出一疊厚厚的信封,每個信封裡面都裝著錢。表姐夫說:“這是國家給大姑您這些年的退耕還林補助和種糧補貼!”說著,表姐夫又拿出一個存摺,說:“這是國家給大姑您發的養老金。”

母親拿著錢和存摺,雙手不住顫抖,她說,國家也掛念著我們這些農民啊,這樣的好日子讓自己趕上了。

更沒有想到的是,村裡人聽說我們全家回來了,這家端著燉好的臘豬腳,那家端著煎好的糯米粑,全圍在表姐夫家的院壩中,不一會兒就擺上了百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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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太陽的餘暉,村裡人帶著我們看村莊,大家指點著自家的洋房,指點著村裡的辦公室、自來水廠、果園、蔬菜大棚、老酒廠。村裡人說,除了村裡的地名沒有變,其他的都變啦!老家不老,老家新著哩!

母親從表姐夫給的信封中取出一疊錢,要我們趕快去買串長長的鞭炮,要讓全村人都聽得到……

(圖片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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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七一客戶端/七一網

編輯 | 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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