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丈夫


消失的丈夫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周渡

1

周孟月站在30樓的自家陽臺上,打開窗,夜風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她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的婚禮,玫瑰花瓣從天落下,她的丈夫——陳崢站在對面,溫柔的笑著和她交換戒指,頭紗被風吹到臉上,陳崢輕輕拂去,紗略有些粗糙的觸感從她臉頰劃過,帶出一陣小小的酥麻感,就和現在的夜風一樣。

只是現在,她一個人站在陽臺上,享受著溫柔的夜風和安靜的夜晚。城市空氣不好,她努力望天,直到眼睛酸澀,也找不出幾顆閃亮的星,除了城市的霓虹在熱鬧的閃爍。這熱鬧的閃爍,提醒著她一些不願直面的事實。

她的丈夫,已經快兩星期沒有回家了。深夜獨處令人感傷,她總是自我設問自我回答。比如說,她愛不愛丈夫陳崢。她心裡是不知道。她和陳崢雖說是高中同學,但高中三年兩人放佛平行線一般,唯一的交集可能只是畢業照拍照時,陳崢站在她身後隔了兩排同學。

直到家裡催著結婚,她才和陳崢因為相親重新認識。剛見面時,都忘了對方是自己的高中同學,經介紹人提醒兩個人才想起來。彼此父母見門當戶對,又是高中同學,催著他們結婚。兩個人就好像流水線的產品一樣,迅速的走完了結婚的流程。

要說有沒有愛,周孟月心想,可能是有一點吧。不然怎麼會去領證呢。

她打開微信,置頂對話框裡,除了她的信息,沒有一條回覆。她每天都會問“什麼時候回家?”然而沒有答覆,最新一條消息是三天前,她已經放棄發出信息了。但陳崢並沒有失蹤,他班照上,週末回父母家吃飯也是去的。他只是單方面對她冷戰,不回家而已。

周孟月想了許久,目前的狀況找不出來解決辦法,她只能索性不想。當一個鴕鳥,災難來臨時不管不顧把腦袋往沙子裡一塞就好。安慰自己,起碼人還活著,不至於自己年紀輕輕成了寡婦。看了表,已經將近十一點,第二天還要上班,她隨便收拾了下,就去睡了。

陳崢在這個便利店已經呆了一會兒了,冷淡白色燈光,花花綠綠琳琅滿目的貨架,還有店員時不時朝他打量的眼神都令他煩躁。他只是不知道晚上夜宵選擇什麼而已,一個有選擇困難症的人就活該受這樣的鄙視麼?他心裡暗想著。不再浪費時間,拿了薯片和酸奶就走,結賬的時候,他又拿了避孕套。店員這次沒再多看他,他快速的掃碼結賬,拎了東西就走,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他是跑出便利店的,他沿著無人的馬路奔跑,終於跑出一身汗,隱隱感覺內裡的T恤溼透,他才停下,平穩自己的呼吸。然後他隨便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不在乎衣服會髒。惡狠狠撕開薯片包裝,用力過大,薯片灑了一地,他拿著空的包裝袋,愣在了原地。

然後他埋下頭,開始嚎啕大哭,深夜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的哭聲滿是痛苦,壓抑著月亮都埋進雲彩裡,只剩一盞路燈陪著他。

“大叔,別哭了,把眼淚擦擦吧。”一張紙巾遞到他面前,聲音壓得有些低,他抬起頭,是一個漂亮的女生,臉上畫了不合時宜的濃妝,眼神卻很乾淨,他接了,說了聲謝謝。

女生直接坐在他身邊,伸直了長腿,他注意到女生腿上是漁網襪和紅色高跟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擦乾眼淚平復心情後,他把酸奶遞給女生。

女生卻擺擺手,沒有接。他沒硬塞,深夜出來的女生總帶點警惕,特別是這個女生穿著打扮異常的成熟,格子短裙不說,上身的低胸背心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在昏黃的路燈下都有些扎眼了。

陳崢擰開酸奶的瓶蓋,有些涼,扎的他胃疼。他皺了皺眉,把酸奶瓶放到一邊。女生卻直接拿起來,喝了兩口。他驚奇的問:“我喝過,你剛才怎麼不喝?”

女生明顯沒覺得和陌生人喝過的酸奶有什麼特別的,她把酸奶放下,說:“我怕你給我下藥。你喝過我放心了。”

“哦。”陳崢回答。心裡想,我哭得那麼慘我能給誰下藥啊。

又坐了一會兒,陳崢和這個女生兩人分完一瓶酸奶,女生抬頭看他,嘴邊還有一圈白白的奶漬,看起來有些滑稽,說:“你今晚能帶我回去麼?我沒地方去。”

陳崢幾乎跳起來,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一個小女孩,怎麼可以隨便和陌生男人走?”

那女生不以為然的拿手背擦過嘴,挑著眉看他:“你不敢麼?而且我不白佔你便宜。”

陳崢拿房卡刷開房間的時候,心裡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就帶著這個女生回到住的地方。經過樓下的時候,前臺探究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女生倒是很正常,沒什麼別的表現,顯然這種事情,她做得駕輕就熟。

他回頭看那個女生說:“你進來吧,住一晚就走知道麼?”

那個女生瘦瘦小小,站在酒店走廊上,光從她頭上打到地上,陳崢看不清她的表情,一瞬間差點檢討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女生突然抬起頭,笑得春花燦爛,說:“住多久當然你說的算。”

2

周孟月躺在床上,她睡不著。明知第二天就要七點起床去跨越一整個城市上班,她身體沉重,頭腦清醒,睡意卻怎麼就不來。

她無可奈何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盯著微信置頂,她沒像別的女人一樣,有了男朋友或者丈夫後,立刻修改備註,比如什麼“親親”“老公”之類的。她給陳崢的備註就是“陳崢”,又冷漠又簡短,彷彿和三年前和她共赴婚姻殿堂的只是個面目模糊的過路人。

陳崢還是沒有回覆,她的忍耐已經逼近極點,她又發了一條消息“你如果還不回覆我,我就去你公司,我們談談。”

她往下滑動著微信界面,現代人的微信都很忙,光是群聊就繁雜得令人頭大。周孟月也不例外,她劃過業主群,工作群還有代購群。臨近午夜,群裡安安靜靜,大家都已經進入了甜美的睡眠。只有她,正品嚐著失眠煎熬。

滑到最後,她看到大學室友群,有人孤零零丟了條消息,是一個社交軟件的廣告消息。出於無聊,她下載安裝註冊,在傳頭像的時候,她挑了張自己精修過最好看的一張。

剛設置好,就有人發送了消息給她。看了看定位,是附近的人,頭像很帥。照片是黑白的,照片上的人,五官很優秀,半長的頭髮,含著煙,嘴脣上有一圈胡茬,迷濛著雙眼。不知道是不是本人。她這樣想著,回覆道:

“頭像是本人麼?”

那邊倒是回覆得很迅速,先發了個壞笑的表情,又說:“你出來見見面不就知道了。”

周孟月看到這句話,心頓時沉了一下。她聽說過有些人在長久穩定關係中會感到厭倦,繼而選擇一條出格的道路,想不到如今,她就站在這條路的路口。手機屏幕上的九宮格鍵盤,彷彿就是那條道路的門,只要她決定,就能推開。

周孟月深呼吸了幾下,回覆道:

“你離我只有不到一百米米,所以你到底在哪兒?”

陳崢盤腿坐在床上,電視開著,正播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罐頭笑聲充斥著這個空間,掩蓋了衛生間的水聲。帶回來的那個少女正在洗澡,他並沒有什麼曖昧的心思。他感到一陣心煩,拿過手機,點開微信,最新一條的信息是周孟月發來的。他盯著那句“我就去你公司”,突然一股寒意從頭到腳籠住了他。

自從陳崢在一次業內聚會上見了他的初戀以後,他一直逃避周孟月,而且逃避了整兩週。聚會上,那個妝容精緻,氣質幹練的女人除了那雙眼睛,他一點都找不到過去的影子了。他本身就不善交際,在這種應酬的場合下,他更多的像是一個佈景板。

直到聚會最後,大家合影的時候,初戀主動靠近他,近到他都聞到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他有些不適,但好險沒表現出來,他只是不著痕跡的後退半步。散場的時候,女人問他:“畢業前,我給過你一封信,你收到了麼?”

他疑惑地看著這個女人,他不知道有什麼信。他只知道,整整高中三年,他一直默默喜歡她。年少時的喜歡,甜蜜裡又摻雜著不可回憶的酸苦。而當時的她,也是有迴應的。他一直以為一份驚喜就要砸在頭上了,誰知道高考完以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消息。

女人看著他的表情,陳崢看著不像在作偽。她說:“我託人給你送了封信。信裡說,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來市圖書館找我。我那天在圖書館等你一天,結果你沒來。我以為…”

陳崢一瞬間覺得腦子像被人拿大錘重擊過一樣,他愣在原地。等了好久,他說:

“給你送信的是誰?”

“你們班的一個女生,周孟月。你還有印象麼?”

眼前的狀況讓他手足無措,他囁嚅著說:“她現在是我妻子。”

“你都結婚了呀?給你補上一聲恭喜啊。”女人話裡帶了一些驚訝。

陳崢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走出聚會的包間。他坐在出租車裡,窗外的車流一閃而過。他閉著眼,昏昏暗暗的光打在他臉上。他對司機說:“去酒店。”然後他就沒接過周孟月的電話,也沒回過她任何消息。

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周孟月,他不敢相信,他本該擁有一份愛情,只是因為她就這麼陰差陽錯,也許這愛情的結果並不美好,但是他連擁有的可能性都沒了。他想到婚禮那天,藍的天,白的雲,綠的草,他放飛的五顏六色的氣球,親友們開心鼓掌的情景,本該是美好的,令人愉悅的。然而此時,他只覺得有塊棉花堵在自己的氣管,讓他無法呼吸。

3

PM12:30

衛生間裡的水聲終於停了,女生裹著酒店的浴巾出來了。她頭髮沒吹乾,有些水珠順著肩膀流下,隱沒在胸口。他看了一眼,頓時有些不敢置信。卸去濃妝的女生,五官清麗,面龐稚嫩,眼神清澈。沒有濃妝的遮掩,他發現女生的眼睛雖然大,卻水光瀲灩像一片月光下的湖。

陳崢有些苦惱的捂住臉。他突然想到之前同事們閒聊說,有些高中女生缺錢會去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兼職。這個女生是不是這個狀況的,他有點拿不準。但是和這個女生睡在一張床上,他感覺有些彆扭。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女生說:“我叫小雪。”

小雪陪他看了會兒電視,有些不耐煩的說:“你確定我們今晚就看一晚上電視?”

陳崢頭都沒轉,說:“看完這個節目就睡覺啊,不然你以為呢?”

小雪咯咯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她止住笑,問:“你確定不要一些特別服務?”

“我要不起。你要是沒成年,我怕你轉頭把我送進局子裡。”陳崢認真地回答她。

小雪成沒成年,只有小雪自己最清楚。小雪認真地看著陳崢,陳崢長相普普通通,帶著眼鏡。只有摘下眼鏡才能看出來陳崢眉眼長得很凌厲,像是一把開刃了的刀,然而他的眼神卻很柔軟,這樣的反差,當他認真看著你的時候,會覺得無法直面他的眼睛。

小雪頓了頓說,“你如果不要服務的話,你有什麼祕密告訴我嗎?反正你我都是陌生人,明天出了這個門,誰都不認識誰,怎麼樣?”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一個大男人,深夜在路邊嚎啕大哭,哭聲還壓抑人心的苦。她從那兒經過,忍不住停下來給他紙巾。他肯定是有祕密的,不然也不會哭得那麼難受。

陳崢盯著電視機,畫面閃動,他一眼都沒看進去。陳崢在掙扎到底要不要告訴小雪他深埋內心的祕密,不只是婚姻,不只是工作,不只是愛情,不只是生活。成年人總會覺得生活苦,偏偏那些苦,無論哪個對外說,都說不明白。

小雪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坐在他身邊,津津有味地開始看起了無聊的綜藝。陳崢轉頭看著小雪的側臉,房間只開了昏黃的床頭燈,電視屏幕五彩的反光投在小雪潔白光潔的臉上,像一幅抽象畫。

周孟月看著軟件上頭像是黑白帥哥發來的定位,是她所在樓的正對著那棟。她回覆道:“星星家園3棟,對不對?”

對面的人反應迅速,“是,在3005,你要來麼?”

來,怎麼不來。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下了決定。陳崢連日不歸已經讓她情緒不穩定。她現在就像一個薄薄的玻璃試管,有人往裡填了火藥,她只要一點火星,就可以立刻爆炸,分崩離析。

周孟月從床上跳起來,她打開衣櫃,找了條連衣裙。她以為這條裙子在櫃子裡就此不見天日,沒想到還有穿的機會。

她換好衣服,坐在梳妝鏡前化妝。她找了支大紅色的口紅,她平時從來不塗這個顏色。既然今晚註定要走上一條出格的路,不如就從口紅開始。她畫了條極黑的眼線,眼尾上揚,看起來像貓。她把卷發稍微整理,批下來,鏡中人讓平日習慣淡妝的她陌生不已。但是,沒什麼的,她早晚會習慣的。她這樣想著,朝鏡中人做了個飛吻,鏡中那個她也回了個飛吻。

手機震動了一下,那個男人又發送了條消息,他說:“你拉開窗簾,如果有個窗戶有燈光在閃,那就是我。”

3號樓在陽臺正對面,她衝到陽臺,拉開窗簾。對面那個陽臺有手機的閃光燈在閃,她瞪大著眼睛仔細看向對面,隱隱約約看出來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激動的拿起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閃光燈的光太刺眼,差點把她眼淚刺激出來。她舉著手機揮舞,直到對方又傳來一條消息:

“相信了麼?來吧。”

“我盛裝打扮,赴一場魔鬼的盛宴。”周孟月站在電梯裡,沒頭沒腦想到這句話。

4

酒店房間裡,陳崢打開外賣軟件,此時趨近午夜,很多飯店關了門。他有點餓了,既然選擇坦誠祕密,那麼喝點酒總歸是不錯的選擇。他叫了一家不遠的燒烤,又另外加了幾罐啤酒。

小雪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電視機上。膚淺又吵鬧的綜藝終於播放完畢,小雪按著遙控器,調到一個在播放紀錄片的頻道。畫面上一群看起來善良軟弱的羚羊正在從陡峭的巖壁躍下,躲避捕食者的追殺。畫外音的解說說這是一種山羚羊,最擅長在巖壁上生活。

“唉,真的可憐。天生柔弱就得學會躲避,但是又沒有人一直喜歡躲避。”小雪心不在焉的點評道。

此時陳崢外賣已經點好了,他對小雪的話不發表任何評價,但是他把小雪的話聽了進去。他把手機遞給小雪,說:“我叫了外賣,你要吃什麼,一起點。”

小雪沒接,擺擺手,說:“我跟著你,你吃什麼都點兩份吧。”

陳崢點點頭,外賣點好了。他坐在床上和小雪始終保持著一點距離,他不喜歡和陌生人捱得太近,即使小雪已經在他房間洗過澡,算不得通常意義上的陌生人了。

酒店空調不太好,單調的製造著噪音,小雪大概覺得有些冷了,她攤開被子,把自己雙腿埋進去,又把另一條浴巾在肩膀上批好,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素淨的臉。

陳崢開口說:“我現在不愛我的妻子。”

小雪一副瞭然的表情,說:“不算是什麼祕密,很多人都不愛妻子。你接著說。”

陳崢自嘲的笑了笑,接著說:“我母親很強勢,你知道有句話麼?強勢的母親會有一個軟弱的孩子。很不幸,我就是那個孩子。”

小雪平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樣子和小雪看電視上播放的紀錄片沒什麼區別。他在口述自己目前來說,說不上糟糕但也足夠讓人煩悶的人生。

“我從小到大,我所有的都是我母親安排。上什麼學校,和那些小朋友玩兒,上什麼補習班,甚至每天穿什麼衣服都是她管著,當然也包括娶現在這個妻子。我父親插不上話,他就沉默的上班下班,我們一家人只有晚上吃飯才能聚到一起,然後我父親也不說話,家裡氣氛真的很……沉悶。”

“你知道男孩子進入青春期發育時都會夢遺吧。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很恥辱。”

小雪好奇,問:“為什麼?”

陳崢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說,這件事太羞恥,他還沒有開放到可以把這種事講給陌生人聽的地步。恰巧外賣小哥敲響了房門,他逃離一樣從床上跳下來去開門。

燒烤獨有的香料味道夾雜著烤肉的香氣,讓人食慾大增。陳崢把酒打開,吃著燒烤,他吃東西時很像他父親,一樣很沉默。小雪也一樣沉默地在咀嚼,空氣裡一片沉滯。

周孟月敲了敲3005的門,在等待的過程中,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她的手臂在顫抖,她用另一隻手握住顫抖的手腕,告訴自己放輕鬆。

“咔”地一聲,是門鎖打開的聲音。她抬頭看,男人出乎意料的,就是頭像那個。只不過比圖像平面來說,站立的人更具有衝擊力。男人半長的頭髮微有些卷,擋了一些目光,他鼻樑筆挺,眉眼深邃,倒是鬍子刮掉了。男人帶著一絲得逞的微笑看著她,說:“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5

陳崢拿溼巾擦乾手上的油漬,空調冷風吹著他,他從回來後還沒洗澡,感覺身上一片黏膩。他正要起身,剛抬起上身,小雪突然伸出手,拉著他胳膊。小雪手太涼,他被激得心頭一跳,小雪說:“你要逃跑了麼?”

陳崢被小雪的話搞得摸不著頭腦,他無可奈何的笑笑:“怎麼可能,我去洗個澡。”

花灑裡溫暖的水洗刷著陳崢的身體,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仔細觀察。他已經不年輕,早已找不到少年時單薄的身體。他甚至發現了一些腰間鬆垮的贅肉,不過無所謂,他想,沒人在乎這個。

陳崢無法說那件事,他在夢裡夢到的人是一個年長的女性。他早上在衛生間裡慌張的洗著內衣,母親推門而進,看著他洗的內衣,只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就是那一眼,讓他覺得自己非常噁心。母親的眼神,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他甚至想,是不是母親已經知道了他夢裡是個年長的女性。之後,他一直躲著母親,然而這種夢沒有減少,一直困擾著他。他甚至去買了那些暴露的雜誌,雜誌上的女性,都是年長的中年女性。母親發現後,當著他的面撕了雜誌。

那天開始他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像是個令人厭惡的生物,像是生活在陰暗地裡的不見光的鬼。從那天起,本就不愛說話的他開始自閉。但直到他一次不小心被裁紙刀割破手,他突然獲得了一些慰藉,從此他沉浸在那些短暫痛苦帶來的愉悅感裡。有些時候,他身上都是這些隱祕的傷口,掩蓋在長袖長褲下,他不覺得痛,只覺得安心。直到升上高中,開學第一天,那個熱情的女孩朝他打招呼,似乎是一道光照亮他的生活。

周孟月跟著那個男人進入房間,客廳關著燈,有些暗。周孟月本來是有些怕的,男人按亮燈,她被突然來的燈光激得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男人站得離她極近,她抬起手,輕輕推了下男人的胸口。

男人不悅地皺皺眉,他發現周孟月手上的鑽戒。他捏著周孟月的手腕,似乎周孟月的手腕是什麼弱小動物的脖頸,只要他稍微用點力氣,就可以捏死這個小動物。

男人把戒指摘下來,放到周孟月的手心裡。說:“你走吧,我不搞有夫之婦。”

周孟月驚奇的睜大眼睛,狀況太突然了,周孟月什麼都沒想,把戒指往外套兜裡一塞,

上前一把抱住男人,踮起腳,狠狠地吻了上去。

陳崢洗完澡出來,小雪又打開了一罐啤酒。她舉起手裡的酒朝他示意。陳崢回到床上,也打開一罐,和小雪碰了個杯。放下啤酒,小雪說:“現在可以接著講麼?”

陳崢想了想,接著說:“為什麼會恥辱我就不說了。總之青春期是很不愉快的。我高中的時候終於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我們那會兒和你們不一樣,我們喜歡都只能暗著來。生怕被人發現。我給那個女孩送了三年的課間零食,那女孩兒也給我送了三年她的筆記。真的,要是沒她筆記,我說不定大學都考不上。但是我們陰差陽錯的錯過了,錯過的原因居然是我現在的妻子。”

陳崢那時長久的活在自我厭棄中,他覺得任何人看他的眼神都飽含著一種厭惡。那個女生除外,她總是笑著和他打招呼,看著他的眼神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而他也似乎被治癒了,以一個正常人的心態活著。

小雪認真的聽著,他看著小雪,小雪太年輕,他覺得他說得這些,小雪未必懂。他講的那些話太普通了。沒人知道他青春期在那些不可與人說的癖好裡的痛苦掙扎,沒人知道他憧憬破滅後的絕望,更沒人懂那些陰差陽錯的意難平。

特別是明白陰差陽錯後,他似乎又回到那個夏天。那個夏天潮溼悶熱,在空調涼風下,他一身雞皮疙瘩,他覺得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只有靠裁紙刀造成的一些痛楚證明自己是活著的,還是正常的人類。

6

小雪挪了挪,伸開雙臂,把陳崢攬在懷裡。那些不便啟口的痛楚,小雪聽沒聽懂,不重要。陳崢想,我們來到這世上,從來不是尋求理解,只是尋求安慰。

陳崢在小雪的懷裡聞到和自己一樣的沐浴露味道,他的眼淚奔湧而出,很奇特的,他在陌生人的懷裡得到了一種平靜。

深夜,小雪背對著他已經沉沉入睡。他躺在床上,想了想結婚近三年的種種,他下了決定。他拿出手機,看到那條未讀消息,回覆道:“你明天上午請個假吧,我們談談。”

周孟月似乎是做了場美夢,她乘坐在小舟上在海上流浪,風大浪急,她在船上顛簸,一會兒被高高拋起,一會兒似又被狠狠拋下。她在兩種極端體驗中獲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快樂。凌晨三點,她醒了過來。身邊的男人睡得正香,手機信號燈閃爍,她按亮屏幕,陳崢那句回覆出現在屏幕上。眼淚快要滑下來前,她仰頭,把眼淚逼了回去。

早上七點,陳崢醒來的時候,小雪正在換衣服。她沒化妝,穿著某個高中的校服,寬鬆的白色polo衫藍色長褲,整個人清清爽爽的,昨天換下的衣物塞在書包裡。陳崢打車回家順便送小雪上學,在某個高中門口,小雪下了車。

陳崢看著小雪剛下車,就有兩個男生朝她打招呼,小雪笑著回答。笑容單純又熱烈,似乎察覺他的目光,小雪回頭對他笑笑,拿手指了指自己喉部,然後聽到小雪用一個比昨天低得多聲音對他說:“我的祕密交換給你了。拜拜”

陳崢看了一眼,昨天沒注意,今天才發現,小雪才不是什麼女孩子,明明是個清秀的男孩子。但是小雪為什麼穿女裝,他懶得想,誰沒有幾個祕密呢。

周孟月坐在桌邊喝咖啡,她回家得早,卸過妝洗過澡換了衣服還不到七點。於是她慢條斯理地做了兩份早餐,享受難得的早晨。家裡門打開了,她回頭看,正是好久不見的陳崢。

陳崢看起來精神尚好,沒胖也沒瘦,她放心下來。對陳崢說:“吃早餐了麼?給你做了早餐,吃吧。”

陳崢一向是喜歡中式早餐,而周孟月喜歡西式,生活在一起後,遷就陳崢,周孟月很少吃西式。陳崢看著西式早餐,沉默地坐下來。

飯畢,倆人互相都不說話,長久的生活曾給過他們一些默契,然而隨著陳崢的離家出走,這種默契就是沙灘上小孩用沙堆起的城堡,一個浪打來,蕩然無存。

陳崢喝完手邊的咖啡,說:“我們離婚吧。”

“為什麼?”周孟月問。

陳崢低著頭看著咖啡杯,咖啡杯的黑色咖啡漬有一些凝在杯壁上了,令人覺得不適。過了一會兒,他說:“你自己心裡很清楚的,我們根本沒有相愛過。我們只是時機上恰巧合適而已。”

周孟月的情緒瞬間被點燃爆炸,她站起身隔著餐桌就這麼撲過去,揪著陳崢的領子,問:“你是不是瘋了?你不愛我?那我們當初幹嘛領證?”

沒法兒和一個盛怒的女人講道理,周孟月力氣突然大得出奇,陳崢被她帶得差點摔下椅子,扶住了桌子才穩住身體。然而他褲兜裡的避孕套突然掉出來了。

周孟月看著那個避孕套,小小的,還帶著塑封。她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她不能接受,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她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漏下來。

陳崢拍著她的背,接著說:“我以為我們是有愛的。但是,我騙不了我自己。你能騙得了你自己麼?我們只是合適而已。”

周孟月搖著頭,語無倫次的說:“我以為我們是有愛的。是有的,對不對?”

陳崢沒法回答他,事到如今,他只感到抱歉。他有深深地罪惡感,他始終無法在周孟月面前坦誠,他似乎和周孟月從來沒有談過那些深藏在靈魂背面的東西。

周孟月平靜下來,背對著陳崢,她梳理好散亂的頭髮。動作間,陳崢突然看到周孟月脖頸後的一小片紅痕,陳崢閉上眼,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他問周孟月:“高中畢業那天,你是不是順手接了一封要帶給我的信?”

周孟月聽了,轉身看著陳崢,她淚痕還沒擦乾淨,眼角還是通紅,她不解的問:“什麼信?”

陳崢自嘲地笑笑,說:“沒什麼。我說的,你想想吧。”說完,他起身出了家門。

夏季雷雨來得往往讓人猝不及防,陳崢走出小區大門那一刻,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落下來。很快他渾身溼透了,他沒停下來,一直在走,周圍的行人都在奔跑避雨。陳崢想,他還是錯過了一個成為正常人的機會吧。(作品名:《消失的丈夫》,作者:周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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