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咖啡杯裡的茶
1
江辰一臉疲憊地站在化妝間的落地鏡前，長長的辮子垂在背後，光亮的額頭把他的五官襯得分外立體，距離下一場戲差不多還有半個多小時，他決定出去走走。
此時已經夜裡十點了，龐大的影視城星星點點，常有穿著各個年代衣服的人穿梭而過，恍若隔世之感撲面而來。
他百無聊賴地抽完了煙，寂靜的夜空沒有半點變化，依舊面目猙獰，看不到半點兒星星。
北漂的日子彷彿還在眼前，他受過欺負、躺過棺材、演過死人、泡過汙水、睡過地下室……直到慧眼識珠的經紀人Amy把他從泥坑中拉了出來，簽了他。條約當然苛刻，可江辰依舊感恩戴德，他終於住上了公寓，從群演變成了男三號。
這部清宮戲他有十幾集的戲份，Amy拍著胸脯表示這個邪魅孤傲的王爺一定會大受歡迎，只要他別浪費了這麼帥氣的一張臉，走紅是指日可待的事。
“小……小姑娘……想不想做大明星啊？”昏黃的路燈下，一個胖乎乎的黑影攔住了一個女孩。
江辰嚼著口香糖的嘴停住了，靜靜看著不遠處的一幕，空氣中瀰漫著若有似無的酒氣。
女孩彎腰從他攔著的手臂下鑽了出來，卻被拽住了胳膊。
“我是XXX你知道不？大導演！我……我得過獎的！”醉醺醺的胖子不依不饒地纏著女孩，“你知道那誰！喬娜！就是……就是拍我的戲紅的！”
女孩的臉憋得通紅一邊尖叫，一邊用大大的帆布包砸著胖子的豬腦袋。
江辰突然大喊一聲：“李導！”
胖子原本結結巴巴的大舌頭突然就捋直了，他惡狠狠地瞪著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你他媽誰啊！滾遠點！”
女孩短短的捲髮齊著耳朵，夜風一吹鬍亂飛舞，像腦袋上憑空長了一對翅膀。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江辰，都快哭出來了。
“好吧，不打擾您了。”江辰雙手插在口袋裡，搖搖晃晃地與她擦肩而過。
女孩陡然瞪大的雙眼，瞬間就絕望了。
“跟著哥哥我，保證你一年，不，半年，半年就是當紅花旦！”胖子得意洋洋地啐了一口，又糾纏起來，“我有個民國戲要拍——啊！”
什麼東西罩在了他的頭上，眼前瞬間就黑了。緊接著，雨點般的拳頭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還來不及謾罵和呼救，他胖乎乎的身體就像一座小山，搖搖晃晃地暈在了地上。
江辰甩甩有些發疼的拳頭，從胖子腦袋上把戲服扯了出來，一臉鎮定地把戲服重新套在了身上。
女孩呆呆地望著他，昏黃的燈光照在她柔軟的輪廓上，依稀看得到修長的睫毛在忽閃，光圈打在他的頭髮上，髮梢處折射出細細碎碎的光芒。
揍人太用勁兒，江辰突然很餓，一點也沒客氣地問道：“有吃的嗎？”
他一邊說，一邊往胖子的屁股上再狠狠補上了一腳。
女孩在大口袋裡掏了掏：“玉米腸要嗎？”
“行啊。”他撕開包裝袋就吃了起來，味道還真不錯，“有喝的嗎？”
她又開始掏，小腦袋幾乎鑽進口袋裡了，掏出了一小瓶礦泉水，晃了晃。
他毫不客氣接了過去，等他咕咚咕咚喝完時，女孩已經跑掉了，跑進了一片闌珊燈火中。
“謝謝你。”這三個字輕得風一吹，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2
“姜姜！姜姜！”喬娜頂著旗頭，滿頭大汗，咬牙切齒地用小風扇吹著自己的臉，熱得一臉浮躁。
“來了！”姜姜一邊跑，一邊答應著，飛快從喬娜手中拿過小風扇吹著她那張美豔的面容。
“咖啡呢？”喬娜斜睨了姜姜一眼，滿眼都是戲。
“啊？忘記了。”姜姜縮著腦袋小聲道，“出去看到一隻狗狗……”還遇上了一個醉鬼。
“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神經兮兮的和貓狗說話，人家會以為你神經病的。”喬娜抬起手，狠狠彈了一下姜姜的腦門。
“嗯。”姜姜緊閉著眼，硬生生接下了這個爆慄。
江辰倚在門口，見到了這一幕。喬娜在圈裡是出了名的臭脾氣，江辰前幾天才進組，兩人沒有對手戲，所以也沒怎麼碰面，這個女孩應該是她的助理。
彷彿感知到了江辰不甚友好的目光，喬娜緩緩轉過頭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
“喂！”姜姜毛茸茸的腦袋剛落在喬娜肩頭，就被一聲厲喝驚醒了。
“去那邊睡！”喬娜努努嘴，指向角落裡躺椅，姜姜立刻兔子一樣竄了過去，蜷縮成一團進入了夢鄉。
一隻白皙的手翹著蘭花指夾著薄毯，有些嫌棄地把它丟在了姜姜腰上。
姜姜睡得像一隻毛茸茸的兔子，雙手抱著頭，渾身散發著笨笨的呆萌氣質，江辰望著她熟睡的面容，嘴角彎成了一個柔軟的弧度，
兩個小時後，導演終於喊“咔”，大家鼓掌收工，江辰這才發現空蕩蕩的躺椅上姜姜早已離去了。
燈一盞盞熄滅，他還站在原地走神，肩頭被輕輕一拍，驚喜地轉過頭去，卻發現是與他對手戲最多的十三格格。
“要一起去喝一杯嗎？”
這樣的暗示太明顯不過了，逢場作戲也好，因戲生情也罷，在這個圈子裡一點都不見怪。
江辰眨眨眼，盯著她那雙戴著美瞳的大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的名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今天想早點休息。”
“那下次再約吧。”蘇靜茹聳聳肩，翩然而去。
江辰坐在躺椅上，抱著頭，輕輕仰了下去，笑了。
3
這一夜，江辰睡得特別踏實。
他剛打開房門，就聽到一串腳步聲從走廊衝了過去，只看到那團毛毛的頭髮在轉角處一閃而過。
江辰緊跟出去，卻跟丟了。此時已經朝霞滿天，太陽正搖搖晃晃升上天空，把江辰的影子拖得長而憂傷。
“嗨！”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江辰猛地屏住了呼吸。
姜姜綰著丸子頭，口袋裡提著幾盒脫脂牛奶和全麥麵包：“你在晨跑嗎？”
“啊？是啊，天氣很好，所以出來跑跑步。”江辰有些語無倫次，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腳踝上，她穿了一雙舊舊的人字拖，肩上還揹著那個大大的帆布包，像哆啦A夢的口袋。
“你跟了喬娜多久了？”走在陽光裡，江辰的步伐故意拉得很慢。
“一個月。”
“她似乎脾氣不怎麼好。”江辰低頭看了她一眼。
“其實她人還是很好的！”姜姜不服氣的護短。
“怎麼會想到做她的助理呢？”藝人對助理的要求必須是嘴巴嚴實，人靠得住，要麼是鐵粉要麼是熟人介紹想要進入這個圈子，可姜姜哪種都不像。
“祕密。”姜姜的人字拖走得啪啪響，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江辰頓了頓，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如果你哪天做不下去了，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說得很沒底氣。
人字拖頓住了，那雙小小的腳停在原地：“嗯。”
“138XXXXXXXX。”江辰說得很慢，可姜姜一點都沒有把手機拿住來記的意思。
江辰不死心，又說了一遍。
姜姜歪著腦袋有些得意：“早記住啦。我從小就對數字很敏感，我爸是麋鹿保護區的工作人員，那兒的鹿都有自己的編號。我能記住所有的鹿！”
“我只在電視上看見過麋鹿。不過我家在草原上，養了好多羊群，一家人住在帳篷裡……我爸說我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已經會騎馬了。五歲生日那年，我爸爸送了我一頭叫閃電的小馬駒，可我後來把它弄丟了……”江辰說道。
“為什麼呢？”
“下次告訴你。”江辰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晃了晃手機，“想知道後來的故事，就給我來電話。”
姜姜撇撇嘴，像一隻輕盈的小鹿，衝上了賓館的樓梯。
江辰一整天都揣著手機，在片場姜姜乖乖伺候著喬娜，目光壓根沒在江辰身上停頓半秒，反而是蘇靜茹熱情地環繞在他身邊，原本在戲中他們就是演情侶，現在她更是藉著對臺詞纏著江辰不放。
“要哪種冰激凌？”姜姜又被使喚出去買東西了，此時外面正是大太陽。
“最低卡路里的，多買一些回來吧，讓大家都吃點。”喬娜臉上覆著慘白的面膜，躺在椅子上像一具屍體，甩給了姜姜三百塊錢。
“哦。”姜姜乖乖答應，剛邁開兩步就被喊住了。
“戴個墨鏡！撐把傘！你都快黑成炭了！”
“哦。”姜姜把墨鏡架鼻子上，輕巧地走了出去。
江辰盯著姜姜的背影，突然敞開嗓子喊道：“有人要喝水嗎？我給大家買點去！”
眾人立刻嚷嚷了起來，有人要可樂，有人要雪碧……江辰都一一答應了下來，只有喬娜緩緩從躺椅上坐起來，翹著蘭花指掀開面膜，冷冷看了他一眼。
江辰鎮定地別開視線，施施然走了出去。
不遠處，姜姜正彎著腰給一隻貓兒倒水喝，小貓舔著舌頭喝得歡快極了。
“後來呢？”她瞄了地上的影子一眼，沒有回頭已經猜到是誰了。
江辰笑笑，也饒有興趣地觀察小貓喝水：“後來我參加了一個少數民族合唱團，去了城裡。我離開草原時，閃電追著車跑了好遠……我爸後來打電話告訴我，閃電丟了，他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
“你走了，它一定很傷心。”姜姜嘆了一口氣，“我爸爸照顧的那些小麋鹿放回大自然的時候，他也很傷心。他最喜歡那頭編號123的小麋鹿了。123是個孤兒，我的爸爸就是它最親最愛的人，因為它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我爸爸。”
江辰見姜姜眼中又有了傷感的神色，立刻轉移話題道：“我現在還會唱那些歌兒呢，要聽嗎？”
“美麗的花朵不要摘下它
它不想離開大地的懷抱
親愛的媽媽你牽著我的手
輕輕地講述她的心願
你在遠方我的母親
……”
江辰唱的是蒙語，姜姜聽不懂，卻還是覺得悠揚動聽。
“哪個詞兒是媽媽？”
“額吉。這首歌的名字叫《夢中的額吉》。”
“聽說草原夜空的星星特別多特別美。”姜姜歪著頭，閉上眼，想象著從未去過的遙遠的草原。一個小男孩騎著小馬駒漫步在草原上，他的家——那個大大的蒙古包就在不遠處……那一定是個童話般的世界。
“嗯，像一顆顆亮晶晶的鑽石，鑲滿了整個天空。”這一刻，江辰突然想回家。
當初從合唱團出來後，江辰就去了城裡讀書，讀完藝術學校後順利考上了北影。
江辰的外形特別好，又高又瘦，細長的雙眼，高挺的鼻樑，雕塑般稜角分明的臉龐，是天生吃這口飯的人，可這份工作卻做得並不那麼快樂，他只是找不到別的路，只能這樣默默地走下去。
貓兒喝完了水，舔了舔爪子，抹抹臉，驕傲地揚長而去。
只有江辰和姜姜，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處，散發著同病相憐的氣息。
4
從那以後，姜姜經常給江辰發短信，兩人相約著買一些吃的和水，飼養著影視城中的流浪貓狗，想念著遠方的牛羊和草原，還有遙遠的星辰與麋鹿。
姜姜學貓狗的聲音學得特別像，她說自己的理想是開一家寵物醫院，可以給小動物看病。
“你呢？”姜姜咬著冰棍坐在石階上，對面是一座山寨的漢代皇宮。
“不知道。”江辰已經連著好幾晚都夢到閃電了，夢裡的他依舊戴著厚厚的氈帽，揮著辮子，坐在閃電的背上稚氣地吆喝著，充滿了仗劍走天涯的氣勢。
他終於明白，為何第一次見到姜姜就覺得似曾相識……那是一種莫名的氣場，她是來自自然保護區的麋鹿女孩，他是來自草原的蒙古男孩，那種惺惺相惜帶著久別重逢的忐忑和渴望。
在片場，他們形同陌路，只有每夜手機的滴滴聲把兩人聚在某個約好的地點見面，兩人聊天唱歌，江辰把自己合唱團所有的歌曲都唱給了姜姜聽，可她最喜歡的還是那首《夢中的額吉》。
“你爸爸媽媽呢？”江辰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可姜姜只是撐著下巴搖了搖毛茸茸的腦袋，一言不發。
江辰站起來，把手伸過去：“我們回去吧。”
她抬起頭，目光停頓在他攤開的掌心，別開臉，自己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搖搖晃晃走了。
江辰一直目送姜姜回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才掏出門卡，喬娜已經從樓上走了下來，伸手擋住了剛要關上的房門。
“我不喜歡你和姜姜走得太近，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喬娜的開門見山讓江辰有些措手不及，因為她每次收工後都去樓上與其他人打麻將，姜姜才有機會跑出來與他見面。
喬娜並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那張豔麗的臉咄咄逼人：“姜姜還只是個小女孩，她根本不是這個圈兒裡的人，所以……不要纏著她！劇組裡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你們怎麼玩不關我的事，但是！不要找姜姜，否則，我饒不了你。”
喬娜塗著蔻丹的食指重重戳在江辰的胸口，像一枚呼嘯而過的子彈，瞬間在江辰胸口炸開了一個大洞。
還未回過神來，經紀人Amy已經打來了電話，她說公司準備炒作江辰與蘇靜茹的情侶檔，希望他配合一點，片場的曖昧照已經發給一些網站了……
“江辰！江辰……你在聽嗎？”
江辰倚在窗邊，有氣無力：“在。”
“生病了？”
“沒有，只是有點累。”他說的是實話。
“這部戲應該很快就殺青了，我給你接了一個雜誌的內頁拍攝，大刊的週年慶！有個劇本你有興趣嗎？就是那個老拍藝術片兒，票房特別爛的林導演，他想找你當男主角，片酬很低，不過我覺得……”
空調嘶嘶往外冒著寒氣，而緊閉的窗外熱氣如潮水般翻滾著，幽藍得發黑的夜空上，零星幾點散星俯視著這座龐大的影視城，時空混亂的建築物輪廓模糊，如一座鬼城。
“你決定就好了。”江辰的頭有些痛，太陽穴針扎一樣，那枚虛擬的子彈還在他的胸腔裡打轉，攪動著血肉，誓不罷休。
“明天我來探班，順便約一家雜誌來拍你的專訪，你機靈點啊。”
“謝謝Amy姐。”
掛斷電話，江辰縮進被子裡輾轉難眠，握著手機，打了幾行字，又一個個緩緩刪去。
5
翌日，Amy果然帶來了一個相熟的記者，攝影師咔咔拍著照片，這樣的免費宣傳導演當然十分樂意，一個勁兒的誇獎江辰演得好。蘇靜茹更是挽著江辰的手臂，臉上浮現出甜蜜的笑容。
“有傳聞你們倆因戲生情，真的假的？”
江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撐出一抹完全沒有破綻的笑容：“靜茹演技非常好，為了更好的入戲，當然要投入真感情。”
“那你和靜茹有沒有發展的可能呢？”
江辰的頭快要炸開了，額頭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滾了下來，這樣熱的天，他卻渾身發冷。
……
整個訪問，Amy都在旁嚴格監督，時不時去和攝影師溝通，她知道江辰哪個角度最好看。
“生病了？”塞了紅包送走了記者，Amy才皺著眉坐在江辰身邊，“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有點頭痛……”江辰的手已經在發抖了，他想要喝水，模糊的視線卻讓右手撈了個空。
最後一個畫面，是角落裡的姜姜猛地站起來的影子。
醒來時，Amy正坐在床邊打電話：“OK，我馬上坐最快的班機回來。”
“好點沒？你中暑了，不過沒什麼大礙，房間裡的空調溫度不要開得太低，每天喝一支藿香正氣液會好些。”Amy給他掖好被角，“我馬上要趕回公司，你休息好了再拍，不著急這一兩天。”
“謝謝你，Amy姐。”江辰掙扎著坐起來。
“養好身子，回去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你呢。拜拜。”Amy揮揮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Amy前腳剛走，就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江辰有氣無力道：“進來。”
門開了一條縫，先鑽進來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見房間裡沒有別人，這才整個人擠了進來。
江辰的心跳漏掉了兩拍，想要開口說什麼，卻覺得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定是你沒吃早餐才暈倒的，所以我去週記給你買了一碗粥。”姜姜喘著粗氣，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江辰心中一暖，週記粥走路最少要二十分鐘！
他接過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著，他用狼吞虎嚥來掩飾自己情緒的失控。
“果然是餓了。”姜姜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個笑容，讓江辰突然想要落淚。
見過了太多兩面三刀，爾虞我詐，虛情假意，逢場作戲……他的成長歲月中，見過太多太多醜惡的東西，野心支撐著眾人匍匐前進，即使地上荊棘滿布。
他以為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的人，他害怕自己會變成那樣的人。
可姜姜是……麋鹿一般的、笨拙、可愛的人啊。
“那我先回去了。”見他吃完了，姜姜站了起來。
突然，一隻冰涼的大手重重地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我……”江辰垂著頭，那三個字堵在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晚上還要吃。”他的語言功能只能說出另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無力鬆開了她的手腕。
“嗯。”她走了出去。
江辰懊惱地拽著自己的頭髮，重重倒在了床上。
6
喬娜的戲份第二天就殺青了，她請劇組所有人去吃火鍋。一干人喝得東倒西歪，只有姜姜坐在角落裡，嘴裡叼著果汁的吸管。
蘇靜茹藉著酒勁兒一直往江辰身上倒，江辰舉著杯子去給導演敬酒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原位。
喬娜散場時已經站不穩了，姜姜吃力地扶著她，江辰立刻上去幫忙，兩人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喬娜送回房間。
“水……”喬娜倒在床上，還在指使姜姜。
她立刻倒了一杯水遞給喬娜，哪知道她剛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不是這個牌子的……你爸怎麼……不和你一起來？”
“爸爸很忙。”姜姜拿了一個垃圾桶，放在喬娜枕邊。
“對啊，你爸喜歡那些麋鹿多過我……他對那些鹿哦……簡直是痴迷……”喬娜開始說胡話了。
姜姜把她的腦袋放在枕頭上，卻看見喬娜的眼角掛著淚花。
“他的123號麋鹿呢？”
姜姜在化妝棉上倒了一些卸妝油，輕手輕腳幫喬娜卸妝：“123很了不起，它當上了新的鹿王。帶領鹿群離開的時候，爸爸還哭鼻子了呢。”
“哈哈哈哈……”喬娜笑得越大聲，眼淚滾下來的速度就越快，“123……知道你爸死了嗎？”
貼著牆壁的江辰猛地挺直了背脊，難以置信地消化著這些信息量頗大的對話。
“它知道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不能告訴它。”姜姜的聲音輕得像一團棉花，她說，“媽媽，你別哭了……”
喬娜突然蜷縮著身子，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她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就算對外宣稱三十五歲，她也是真真切切地老了。二十歲那年，她是一個不出名的小歌手，去麋鹿保護區拍了一支MV，遇上了姜臨海，她奮不顧身地留了下來。
姜姜五歲那年，她回到了娛樂圈，隱瞞了這段婚姻和這個女兒。她當上了演員，卻比歌壇之路走得更加順暢，得了幾個獎，一直是一線藝人。長得美，哪怕脾氣再臭都有人捧著她，持靚行凶的這些年她以為自己活得快樂極了。
一直到姜姜給她打來電話，她才知道姜臨海被髮狂的鹿群衝擊，鹿角直接刺進了肺部和胸腔，搶救無效死亡……
卸去濃妝的臉，已經沒有了凌厲的豔美，只是一張安靜的，哀傷的，蒼白的面容。
“不要告訴別人好嗎？。”姜姜把江辰送出去，不安地請求他。
“我不會的。”江辰心中百味雜陳。
“明天下午的飛機，我們要走了。”姜姜平視的目光，只能望到江辰的胸口。
江辰這才回過神來，心中十分慌亂，兩人下次再相遇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江辰咬咬嘴脣，揚起苦澀的笑容：“那……一路順風。”
“嗯。”姜姜點點頭，笑容有些勉強。
“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江辰望著姜姜有些不安的腳趾頭，重重強調了“隨時”兩個字。
“拉鉤！”姜姜伸出小指頭。
“拉鉤！”江辰曲著小指，輕輕勾住了她的指頭。
7
愛是什麼？像是有了軟肋，又像是有了鎧甲。
每一次想起姜姜，江辰都會想起這句話。原以為是淺淺的心動，卻不料在分離後成了牽腸掛肚的思念。他每天都會給姜姜發短信，某隻小貓小狗，某個記憶深刻的夢境……他迫不及待想要與她分享自己的一切喜怒哀樂。
再相遇，是在某娛樂雜誌的攝影棚。
拍攝結束後，江辰偷偷來到茶水間找姜姜，她已經伏在沙發上睡著了。
江辰屏住呼吸，輕輕俯下身，吻了吻姜姜的額頭。
她呢喃一聲，又睡了過去。
江辰笑出聲來，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半空中，蘇靜茹站在門口，冷冷看著這一切。
“我以為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不過是公司的安排罷了。”江辰走出去，不想吵到姜姜，掩上了門。
“可是大家都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你知道我喜歡你！”蘇靜茹咬著牙，嫉妒得快要發瘋了。要多疼愛一個人，才會吻她的額頭，而不是她的脣！
“我對你半點感覺都沒有。”江辰一點都沒客氣。
蘇靜茹愣住了，很快，她挑挑眉道：“很好，不過你很快就會後悔的！”
半個月後，某個網站詭異地傳出了江辰與姜姜夜會的照片，他給她買了一大捧花，她扛在肩頭笑得像個孩子，兩人在江邊漫步，煞是悠閒。
此時的江辰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他的緋聞女友是一頭長髮的蘇靜茹，一時間江辰劈腿的醜聞鋪天蓋地，而另一條要命的緋聞是江辰與喬娜……Amy的頭都快炸開了，她一邊教訓江辰的不謹慎，一邊調查緋聞的來源，正當焦頭爛額之際，傳出了喬娜入院的消息，《八週刊》的專訪安排在了病房中。
因為江辰的緣故，喬娜的過去被人翻了個底朝天，連同姜姜的身份也暴露了出來。
喬娜壓根沒用公司的危機公關，瘦骨嶙峋的她躺在病床上接受了專訪。
喬娜的胃在兩年前就出了問題，雖然切除了一部分的胃，癌細胞還是蔓延了。她一天天瘦下去，卻還是拼命賺錢，替姜姜買了好幾份鉅額保險，這樣即使她撒手人寰，姜姜下半輩子也可衣食無憂了。
她的關心總是掩藏在臭脾氣下，即使對著自己的女兒也無法展現出溫柔。更何況不久後她就會撒手人寰，與其讓姜姜在享受過短暫的母愛後痛哭流涕，不如對女兒壞一些，這樣就算她走了，姜姜想起來的也不過是她的不好……也不會那麼難過。
“曾經因為愛情在一起，又因為不甘平凡而分離。我捨不得這個繽紛的娛樂圈……終於與他分道揚鑣……姜姜是我的女兒，她一直待在那個世外桃源中，不知世間險惡……江辰是個好人，我與他沒有任何情感瓜葛，倒是我的女兒與他頗談得來，兩個年輕人做朋友自然是好的。娛樂圈如何，我們都知道，我放心女兒與他做朋友自然是信得過他的人品……”
“她一直住在童話裡。麋鹿，溼地，草原，森林……這就是她的世界。”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
“我不害怕，因為我又可以和我的丈夫在一起了。”
“是的，我們壓根就沒有離婚。他願意給我自由，可我不願意，我說過，我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你看，我一直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我壓根都沒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雜誌封面是喬娜留在娛樂圈的最後一張照片，面容素雅，五官明朗，病容纏綿，卻保留了最後一分傲氣，她的嘴角從頭至尾都帶著一絲冷笑。
從前的玉女歌手，而今的影視女王。
江辰望著專訪中喬娜年輕時候的照片，依稀看得到姜姜的眉眼，他突然明白了原來世間有一種愛是與言行背道而馳的，藏得那麼隱祕那麼深。
他想起了那個喬娜翹著蘭花指一臉嫌棄、卻在第一時間披在姜姜腰間的薄毯。
出刊時，喬娜已經去世了。
8
那部小成本的電影成了今年的票房黑馬，江辰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模樣風靡了萬千少女，長長的鏡頭追隨著他，剪輯流暢而優美。
電影中，那匹黑馬的名字叫閃電。
當所有的風波過去時，江辰迎來了最耀眼的事業，他得了一個年度新人獎，走了一趟威尼斯電影節的紅毯，當他回來時，各個網站和雜誌都是喬娜去世消息。
他給姜姜打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
奔馳車行駛在車流中，車窗外霓虹閃爍，江辰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發呆。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是姜姜打來的。
原來她剛處理完喬娜的後事，準備帶著她的骨灰回去與父親葬在一起。
“你在哪？！”江辰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怨恨自己在姜姜最無助的時候，自己卻在享受威尼斯的陽光。
“機場。”
“幾點的飛機？”
“八點……再見，江辰。”這個電話，只是為了親口與他道別。
江辰捏著嘟嘟作響的手機，焦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失控地喃喃：“不行……不行……我得去找她！”
Amy一把拽住他：“十分鐘後就要走紅毯了！你去哪兒？！”
江辰急得滿頭大汗：“我要去找姜姜！她要走了！她不會再回來了！我至少得送送她！”
Amy鬆開他，冷冷道：“如果你此時拋下一切去追她又怎麼樣？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滿頭冷汗，絕望地閉上眼睛：“老王！去機場！”
Amy立刻喝道：“老王，你別理他，他在發神經！”
Amy好言相勸：“你好容易才有今天，江辰，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對你如何？過去再苦再累，我們都熬過來了，現在正是你萬眾矚目的時候，你要走？上個星期籤的合同，你還有四個代言，三個廣告，兩個封面，三個電視劇……一部張導的電影……你要拋下這一切？”
江辰疲憊地，緩緩地彎下腰，雙手無力地揉搓著臉頰，汗水浸入眼中，陣陣刺痛。
Amy體諒地拍拍他的肩：“來日方長，江辰。人的人生那麼長，總會有得有失。冷靜點，一切都會過去的……讓我看看，你的妝花沒？託尼，你給他補補妝！快！”
……
車停在了紅毯外，前一秒還支離破碎的江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如最耀眼的星辰散發著灼人的光芒，踏上了紅色的地毯。
他一手插在口袋中，一手衝著粉絲和攝像機揮手，面帶微笑，無懈可擊。
阿瑪尼西裝把他襯托得格外高大挺拔，只有口袋中緊緊拽著的手心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天飄起了小雪，他輕輕閉上眼，仰著頭，突然釋然的笑了。
他走失的小馬駒閃電，他沒有來得及送行的麋鹿女孩姜姜，都是他命中註定不可得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再沒有資格愛她了，他畢生所追求的名利，卻是姜姜最不在乎的雲煙，而生命中那些缺失的東西，不是他想要彌補，就可以修復的。
那些齟齬歲月中的吉光片羽啊……江辰知道，再不會遇見這樣的女孩了。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這一張抓拍的照片在幾天後成為了好幾個娛樂週刊的封面——標題是：新晉影帝的微笑。
今夜，他是最佳男主角。（作品名：《星辰與麋鹿》,作者：咖啡杯裡的茶。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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