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服裝 農村 沁水 紅薯 摔跤 新銳散文 2019-04-05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一個年逾七十歲、身高只有一米五、裹了腳的小腳女人,帶著自己十三歲和八歲的孫子,步行近二十里路,爬到山的另一邊去背水,這是什麼樣的日子呢?這是乾旱的日子,是缺水的日子。

這個小腳老人就是我的奶奶。童年的我和更為年幼的弟妹,每天放學回家,就嘗試著各種勞作,與瘦小年高的奶奶共同扛起生活的艱辛。

爺爺在我七歲那年就過早的離開了人世。那時的父母,都在遙遠的異地,用全部心血踐行著只有教育才能根本改變農村落後面貌的理想。我想,那時最讓父母惦記的,就是老人和孩子有沒有柴燒,有沒有水吃。

我的老家在井水大隊(後來叫村)最北面的山上,是海拔最高的地方。其實這裡根本沒有井,不只乾旱時缺水,就是平時,水也是珍稀的。老家的房子是打倒一個小地主後分給我們的,不明白小地主為何要選擇這麼一個缺水的地方。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記得父親為家裡置的第一個家當,就是一口石頭水缸。在三十里外,請石匠鑿鑽出厚厚的五塊青石,再僱人抬回家,立起來用點水泥一勾,就成了。石水缸比木製的好,耐腐,而且盛水也比較不易變味。

有了石水缸,放假的時候,父母就會挑來水,把水缸攢得滿滿的,而平時我們祖孫幾個就得自力更生了。奶奶六十多歲了,不僅種了好幾畝薄田,養了豬羊,有時候還得飼養隊裡輪過來的耕牛。那時她還能挑水,她把扁擔的鉤挽得高高的,在山路上吃力地邁著細小的步子,小半個早工就能挑回一擔水來。按六十花甲算,奶奶是壬子的,弟弟也是,一命的。待弟弟有了八九歲,我就和他開始抬水了。

雨水較為充足的季節,我們一般是去兩里路外的石家屋場抬水,那裡山腳下的石縫中,有一股細細的沁水,也就是山泉水,方圓十里別無二處,水質甘甜清澈。在石縫中插上兩米多長,打通了節的竹塊,一股“穿銅錢而不溼”的細流,就會把水桶當作音響,奏響出深山中不曾有過的音樂,約莫四五十分鐘,就會接滿一桶水。在旁邊岩石上數著山上牛羊的我和弟弟,摘來一片新鮮無塵的捧捧葉或是桐麻葉,蓋在水桶的水面上,然後我把扁擔上的系鉤拉到靠我的那一頭,兩人帶著絲絲成就感,搖搖擺擺的抬著往家裡趕。轉過一道悠悠的彎,就能看到奶奶在家升起的炊煙,似乎就能聞到土豆或是紅薯的香味……那時“少年不識愁滋味”,並沒有苦的概念,只是覺得能為奶奶分擔,讓她能安心的做飯、種田,便是摻著寬慰的樂趣。

石家屋場的沁水要供周圍七戶人家,就是到了夜晚也不曾浪費,常常半夜還有附近的漢子,坐在旁邊岩石上,抽著山煙,一邊歇消一天的勞累,一邊等水。這沁水雖不曾斷流,但遇上一段時間無雨水,也就細如線索了,無法再“哺育”周邊的人畜,這時候我和弟弟就要到更遠的一個堰塘去抬水。那個堰塘就在一大塊田的中間,周邊長著高高的茅草,從一個缺口溜下去,踩在一小塊石頭上,就能舀到那略帶褐色的水,旁邊的塘泥裡,能看到許多牛羊的足印,人畜共飲。現在想來,這水是很難接受的,但缺水的地方,缺水的日子,也只能如此。去堰塘來回沒有平路,一下一上,正好去的時候弟弟在後,回來時我在後,扁擔總是水平的。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冬天,冰雪覆地,我們就更是離不開這口堰塘了。冬天是極易摔跤的,好在有厚厚的雪毯,摔不疼,也摔不髒衣服。遇上家裡殺年豬或是熬糖,我和弟弟一天就要花大半天時間抬水,直到頭上和脖子裡冒出熱氣來,然後就可以站在灶邊,等著吃肉或是糖片,肩上的疼也就全消了。

應對缺水的日子,大人有很多辦法。冬天他們把雪鏟來,放在鼎鍋裡用柴火熱化成水;有雨水的日子,家家戶戶屋簷下的轉角處,都有一口大木缸,被簷水灌的滿滿的,這些水用來洗衣洗被喂牲畜,省去了不少勞力和時間。簷水來得是最容易的,雨天就是上天恩惠的日子,簷水源源不斷的在木桶裡砸出水花,這水花便開在我們心裡,開在我們臉上。

遇上大旱的日子,我們就不得去十幾里路遠的車溪溝背水,一個來回就是大半天,渴了都捨不得喝一口。聽奶奶講,曾有一戶人家的女主人,去車溪溝背水回來,把背水的揹簍靠在門邊,然後去開門,揹簍倒了,水全潑了,女主人又急又氣,上吊死了。所以,每次背水,肩膀再疼,也不敢輕易放下歇息,和奶奶一樣,咬著牙堅持著。

我上了初中,要隨父母去較遠地方上學。去的那天,奶奶哭了很久,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她,以為我去的地方很遠,其實也只不過在三十里開外。那天,我也沉悶著。去的路上,要經過一個峽谷中的溪溝,名字叫棄兒河,挺憂傷的一個名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溪流,水並不大,嘩嘩地流著,我問父親,這水就讓她這樣不停的流嗎?父親說,河流都是這樣的,而我的眼中已然湧出了淚水……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日夜湧流不息的溪水,幾乎成了我的心結。有一次放假回家,我用碎瓦片在自家土牆上,深深地刻了兩個字——“遠離”,弟弟發現了,偷偷用鐮刀刮沒了,被我追打著繞屋跑了三圈兒,其實他幼小的童心跟我一樣,故土才是最好的,缺水卻豐滿了我們的童年。

後來,奶奶年事已高,我們舉家遷到了鄉集鎮所在地,也就是父母教書的地方,總算告別了缺水的日子。這裡溪溝交錯,潭流如珠,成了我們週末彈澡摸魚的天堂,樂此不疲,攢滿了父母的呵斥訓罰。而奶奶,在這個水源充盈的地方,卻依然完整地保留著節約用水的習慣,用兩捧水就能洗個臉,燙個腳,還不忍心倒掉,再用它來餵豬或是洗鋤具上的泥,最後用的不能再用的水,還要澆灑在禾苗的根上或者鬆隆起來的地上,把每滴水都用到了極致,直到她九十歲離開我們……後來,工作中我每次遇到“開源節流”這個詞,總會想起奶奶!

奶奶去世後不久,父母也退休了,我們再次搬家到了縣城。到了2016年,父親兩次中風之後,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我們一家人開上車,帶上父親去故土轉一圈,以作告別。久未歸訪的老家,已不是先前的樣子。石家屋場的那一眼沁水周圍,長滿了杯口粗的樹木,掩隱在蒼翠之中。這裡通了公路,昔日的近鄰們,都由村裡建起碩大的水池,埋上了水管,用上了自來水。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以各自的方式,告別了缺水的日子。

父親口齒不清,已經很難言語了。我們把他抱到隨車帶來的輪椅上,父親像是精神了很多,瞪大了眼睛,不停的轉動著頭……

父親,你是在尋找當年的石水缸麼?!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到溪水,我流淚了,因為我家鄉的人們這樣用水

作者簡介:高岸東,男,土家族,湖北長陽人,市場監督管理公務員。自古人老皆寂寞,我以我筆暖黃昏。寫家鄉人,述家鄉事,繪家鄉景,念家鄉情,重拾昔日筆耘之趣,展現土家風土人情,傾情筆墨點綴霞雲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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