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江河不似海
1
江秋白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半個小時後了，尹冬薀撒嬌手段最是一流，拖長音腔嗲嗲地反覆說：“來嘛，求你了，我知道你最好了……”
她最受不了這個，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抓起一件衣服套頭上，匆匆忙忙出了門。
凌晨五點的B市，天剛矇矇亮，街上車輛甚少，等她開著車繞過大半個城市趕到郊區，所有人等得都不耐煩了。
江秋白下了車，一眼看到爛尾樓大門前的屍體，男性，五十歲左右，空氣中還飄蕩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
喝酒墜樓？
這會兒尹冬薀穿著制服，正躲在警車裡吃泡麵，看到她來舉了舉手裡冒著熱氣的泡麵桶，示意自己暫時不下去了。
這種環境還能吃得下東西，也只有她了。
警戒線外站著幾個農民工竊竊私語，有說是錢收不回來跳樓的，另一個立馬反駁，說老闆答應明天一定發工資的。
“老闆的話你也信？我倒聽說老李的媳婦生了病，他急得四處籌錢，昨天，他媳婦走了，我看八成啊，是因為這事。”
“唉，怎麼能這麼想不開？”
江秋白沒繼續聽他們的談論，打量了一圈，皺了下眉，徑直走到其中一個穿著藍色條紋外套的年輕人面前，語氣篤定道：“十一點二十八分，你把死者叫到頂樓幹什麼？”
一句話，年輕人瞬間面如死灰，嘴脣哆嗦著想要反駁，卻說不出一句話。
尹冬薀一口面還沒嚥下，趕緊打手勢示意同事逮捕那個年輕人。
案件審理完已經是早上九點，尹冬薀出了警局大門就瞧見江秋白手插著口袋，倚著警局的招牌在等她。陽光甚好，她皮膚偏白，整個人清瘦，話少又不愛笑，剛好和尹冬薀的性格相反。
“秋白小姐姐餓了嗎？走，帶你去吃民安街最好吃的早點，小籠包、胡辣湯還有小油條，端上一小碟醃製的胡蘿蔔，加泡在米醋裡的細碎紅辣椒，啊，說得我口水都流出來了！快走快走快走！”
江秋白任由她拉著走到街對面的小吃攤，油膩膩的矮木桌鐵圓凳，三三兩兩圍成一桌，尹冬薀一點也不見外，衝對面的年輕人笑得一臉燦爛，“帥哥，拼個桌唄？”
對面的人頭也不抬，端起碗去了隔壁桌。尹冬薀長得好看，這麼被人無視，江秋白還是第一次見，她掰開一次性筷子，反覆摩擦，遞給尹冬薀，“今天的案子結果是什麼？”
尹冬薀將小油條塞進嘴裡，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湯，又夾了點胡蘿蔔，各種味道在嘴裡混合，再好吃不過了，她艱難地嚥下嘴裡的東西，江秋白還在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那個年輕人身份我不便透露，今年三月份退學來工地打工，喜歡上受害者還在上大學的女兒，想結婚，爸媽都不同意。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怎麼想的，知道女孩的媽媽死了，第一反應竟然是殺了她老爹？
“還說得理直氣壯，這樣就再也沒人妨礙他們在一起了。我這個小暴脾氣，差點拎起椅子砸死他！你聽聽，這像人說的話嗎？”
這個世界，林子太大，什麼鳥都有。
“秋白小姐姐，局裡的人讓我問一下，你是神探嗎？一去現場就知道嫌疑人了，那個嫌疑人聽到你說時間、地點的時候，簡直以為你也在現場了！”
“你怎麼說的？”江秋白喝了一口胡辣湯，覺得不夠酸，又加了一點陳醋。
“犯罪心理知道不？我特驕傲地說，只要人家秋白小姐姐往死者面前一站，案發現場瞬間還原，要不然但凡我出警為啥都喊她呢，祕密武器啊！”
江秋白笑了一下，淡淡道：“差不多吧。”
什麼鳥都有，所以，能夠看到死者前一天發生的事情——這樣的人，也不算奇怪吧。
2
江秋白第一次知道自己能看到死去的人前一天做了什麼事，是她六歲的時候。
她剛上小學一年級，下午放學回家，老院子裡烏泱泱的一群人擠在門口，嗚嗚的哭聲接連不斷地從裡面傳出來。江秋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怦怦直跳，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個子矮，拼命從人群外圍擠了進去，奶奶發青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簾，一瞬間天翻地覆，各種聲音、影像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腦海，像要擠破她的腦袋，江秋白頭疼欲裂，一下子跪倒在地。
身後有人說：“瞧這小姑娘多孝順，難受得都站不住了。”
江秋白纖細的手指扒著門框，一道尖利的聲音不斷迴盪在腦海裡：“媽，這個丫頭放在我家養吧，她爸媽都在外地，您年紀大了，照顧不好小孩。”
是姑姑，奶奶沉默不語，她的眼睛不好，卻依舊拿著針線，給江秋白縫前幾天她爬樹掛爛的碎花粉上衣，縫好了，抖抖衣衫，沉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秋白上次跟我說了，有個叔叔給她糖吃，還親她。你連自己的親侄女都騙，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媽！我就是想讓秋白過好日子！”姑姑還想辯解，奶奶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對準了她，“你滾！你沒有良心你！”
姑姑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她冷笑了一下，“你管過我嗎？你眼裡除了我弟弟還有誰？我就是爛在臭水溝裡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最後定格的，是奶奶捂著心口慢慢倒下去的場景，她渾濁的眼睛裡溢出淚水，她想呼喊救命卻發不出聲音，氣呼呼離開的姑姑沒有回頭，沒有看到奶奶慢慢垂下去的手。
“奶奶！”
江秋白猛然起身，額頭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原來是夢。
她掀開被子，下床倒了杯水給自己，冰冷的茶水讓她清醒了幾分。她打開落地燈，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緩神，夜風拂來，身後的水紋牡丹窗紗不斷晃動。
背後的紫色牡丹窗紗，玄關的重瓣紅蓮落地燈，客廳的大理石桌，這種浮誇奢華風一向是尹冬薀的最愛，她住在這裡的日子比自己家要多得多。江秋白也任由她往家裡添東西，她不怎麼在意裝修，全都由著尹冬薀的性子來。
尹冬薀是B市警察學院畢業的，進入B市警局家裡人給塞了不少錢，本來希望她安安靜靜做一個辦公室職員，誰知她偏偏跟著出警。第一次就撞上江秋白被搶劫，她拍了拍胸脯，大言不慚：“放心！我一定把小姐姐的錢包追回來！”
搶劫的人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地消失在馬路盡頭，江秋白正要說不用了，突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幾百米外的十字路口冒起一股濃煙。
江秋白被尹冬薀強行拽到了車禍現場，她的錢包靜靜地躺在摩托車不遠處。江秋白撿起自己的錢包，無意間瞥見白色轎車裡那個死掉的中年人。
很明顯，他似乎被嚇蒙了，死死地盯著在指揮疏散人群的尹冬薀，生怕她走過來一樣，江秋白當下就覺得不對勁，十幾年來，那種熟悉的疼痛感又來了。她強撐著走到尹冬薀身邊，抓住了她的衣袖，“你去看一下白色轎車的後備廂，裡面可能有屍體。”
就這一句話，成了她與尹冬薀三年來閨中密友的開端，她跟著尹冬薀看了無數次案發現場，大大小小的案子破了十幾起，警局裡的每個人幾乎都知道她的大名。
江秋白不是喜歡回憶的人，坐在客廳裡將近兩個小時，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習慣使然，她看了一眼手機，發現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尹冬薀的，江秋白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撥了回去。
“秋白小姐姐，救命啊！”一貫的誇張尖叫從聽筒裡傳出來。
“來了，大小姐。”三年如一日，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3
江秋白趕到B市科技大學，尹冬薀早就在門口等著她了，她沒穿警服，粉白色條紋襯衫加寬鬆的牛仔褲，帥氣又風情，遠遠地衝江秋白招手。
“什麼事？”
尹冬薀挽住她的手腕，笑得十分諂媚，“不是什麼大案子，今個兒我休息，順便看一下表妹，她說她同學這兩天在教學樓學習，總覺得一直被人盯著，我找不出頭緒，想讓你看看。”
江秋白下意識地想拒絕，尹冬薀個人精立馬看出來，輕輕晃動她的手臂，咬著嘴脣撒嬌：“我知道秋白小姐姐最好了，幫幫我嘛，別讓我在表妹面前丟臉啊，求你了……”
江秋白又嘆氣，“走吧。”
這個時候正是飯點，又是週末，教學樓裡沒幾個人，偶爾路過的兩個學生聊天也離不開吃的。
“今天晚上吃什麼？”
“啊，昨天外賣軟件有活動，很多好吃的都9.9，要不我們點外賣吧。”
教學樓的走廊是“T”字型的三條長廊，走廊裡的燈早就壞掉，走廊轉彎，右邊是女廁，門口停著一輛外賣的電車。
江秋白突然鬆開尹冬薀的手臂，她摸了摸下巴，大學裡的學生這麼熱愛學習嗎？外賣都叫到教室了，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整理飯盒的男人，覺得有點奇怪。
不等她思考，尹冬薀就拉著她往前走，嘴裡喊著表妹，卻無人應答，走到教室裡，發現教室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奇怪，剛剛還在這兒，難道自己一個人跑去吃飯啦？”
尹冬薀左右查看的工夫，江秋白倚著門框無所事事，餘光看到外賣男人騎著兩輪電車出去了。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光，稍縱即逝，沒抓住，她遲疑地跟上尹冬薀的腳步往其他教室走，走著走著，速度慢了下來，江秋白望著遠去的外賣電動車，開口道：“不覺得奇怪嗎？”
“嗯？”尹冬薀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哪裡奇怪了？”
江秋白停下腳步，摸著下巴，“沒有外賣會送到教學樓，教學樓一般是明令禁止的，不許帶任何食物進教室，剛剛那個男人怎麼進來的？”
尹冬薀愣了愣，隨後又滿不在乎道：“你想多啦，大學裡沒有這麼嚴的，他進來也不足為奇啊。”
“不對，”江秋白轉身往回走，語速不自覺加快，“這個時候，就算外賣可以進教室，一個合格的送外賣人員，車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開進來，而且，剛才他的車子是停在女生廁所門口的。”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尹冬薀被她的語氣嚇著了，說話不自覺地有點抖。
“他從出現到離開，從來沒有摘過頭盔，走廊裡那麼暗，他怎麼辨認客戶信息的？所以，他肯定不是單純送外賣的。”
說話間，又走到女生廁所，五個隔間裡，只有一個是紅色的。江秋白敲了敲門，輕聲道：“求救回應一下，無事就敲兩下。”
沉寂，無人應答。
尹冬薀覺得有點尷尬，拽著她的手臂往外走，“走啦走啦，沒人啦！”
江秋白甩開她的手，一腳踹在廁所門上，“砰”一聲巨響，尹冬薀嚇了一跳，“你幹嗎啦！”
江秋白沒有回答她，又一腳踹了過去，廁所門應聲而開，尹冬薀驚訝得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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