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她不記得是哪一天結婚的， 連哪一年都不記得。她讓我們去問我爸，我爸粗聲粗氣地說他更不知道。

1. 就那麼結婚了

按照我姐也就是他們第一個孩子的年齡，他們結婚應該快45年了。

他們是相親認識的，還沾點親帶點故，我奶奶和我姥姥是遠房姨表親，應該是親戚託親戚地把他倆介紹到一起的。

我媽說相親的時候沒看上我爸，因為我爸話太少，用她的話講就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個扁屁來”，而且話少的人有時想表達點什麼就會結結巴巴，我媽很看不上我爸這一點，。

可是我姥爺喜歡我爸，他覺得這個女婿長得好。我家有一張我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小夥子一米八的瘦高個，長得的確挺帥的。

我姥爺有六個女兒沒有兒子，我爸是他相的第一個女婿，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歡。雖然我媽沒看上但架不住我姥爺天天用“個大門前站，不穿衣服也好看”的話給她洗腦，於是在認識一個多月、見過四次面之後兩個人結婚了。

2. 一對暴脾氣

我媽總說我爺爺奶奶家窮， 等到婚後一年分家的時候他們連個飯碗都沒分到。剛結婚時他們感情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連個吃飯碗都沒有的窮家使得他們倆個總吵架。

那時候家家都窮，像我爸媽一樣喜歡吵架的夫妻很多，貧困的生活讓人變得煩躁，很難平心靜氣地對話。爭吵是夫妻間最經常的溝通方式，有時吵得不過癮乾脆“支起黃瓜架”打起來。

每家夫妻都吵架，只是我爸我媽吵得更凶一點。

我媽說話快得像連珠炮、我爸說個長句子就結巴，他們又一個犟、一個倔，遇見事情誰都不服誰，實在說不到一起的時候就開始“全武行”，桌子板凳都能飛起來。

記得那時我爸和我媽動不動就打起來，我們看著害怕，總是一邊哭一邊喊來我叔和我嬸勸架，等到我叔我嬸走到我家的時候，戰鬥基本已經結束了。 我爸佔著身高體格優勢每次都佔上風，但我媽重來不服軟，她說自己是“滾刀肉”。

他們吵架的名目很多，但我媽說我爸耳根子軟，每次從我奶家回來都會找茬吵架。我奶雖然是我媽的遠方親戚，但她們終究還是婆媳，和那時大多數的婆媳關係一樣，兩人經常劍拔弩張。

我媽也是個厲害角色，我奶在婆媳關係上佔不到便宜，她就經常挑撥我爸回來和我媽吵架。我媽和我們說過很多次，她和我爸之間沒什麼矛盾，都是因為我奶的挑唆。可是等到我奶死了以後，他們還是會吵架、打架。

就在前幾年，他們都是60多歲的人了還不消停地打到一起。打架之後，我爸心虛地離家出走，在沒有打招呼的情況下直接從東北跑來深圳我家裡。

我們小時候看他們吵架只知道害怕， 每次看著我媽吃虧也幫不上忙，現在不同了。我爸偷偷跑到我家後，我對他提出嚴重警告，告訴他家暴是犯罪行為，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會毫不留情地報警。

由於太氣憤，我隔幾天就會提起這件事嘮叨幾句。

我爸我媽雖然脾氣暴躁，但對我們都沒什麼脾氣。我爸也知道是他不對，所以在我反覆嘮叨教訓他的時候他也不辯駁。

3. 只進不出的錢匣子

雖然兩個人總吵架幹仗， 但是他們都是過日子的好手。

他們掙錢不容易，由於沒什麼文化也就沒機會幹輕鬆的活，好在他們都能吃苦，除了要種幾十畝田還在煤礦上班。

我媽說她上學時學習不好，可這一點不妨礙她把家裡的每一分錢管得滴水不漏。盡最大能力多掙錢、盡最大努力少花錢是我媽最基本的過日子原則。

我爸雖然脾氣不好但在這方面非常配合，每個月發工資都是主動全數上交，至於一個月能有多少零花錢，全看我媽的心情。

這樣家庭分工模式下來，我爸養成一種習慣：他一旦口袋裡有錢了就會帶我們到小店裡一通掃蕩。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那一天就是我們的節日，等到錢花完，我爸又會變成那個一天也不和我們說一句話的嚴肅古板的人。

因為有四個孩子要養，即使拼命賺錢他們的經濟壓力還是很大，所以年輕時我媽把錢管得很嚴我爸還能理解，他們也很少為錢吵架。

現在他們年紀大了，我們都會主動給錢讓爸媽的日子好過一些，但他們不想增加我們的壓力，有錢也捨不得花。

我媽把錢管得死死的，她把“錢匣子”徹底上鎖還故意扔掉開匣的“鑰匙”，我爸只好窮得叮噹響，但也只能和我們抱怨。

我們幾個女兒都是遠嫁，只有孩子放暑假才有時間回孃家。我爸看到我們就像找到了靠山一樣，總是趁大家坐在院子裡閒聊的時候揹著手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地投訴我媽。

我媽遺傳了我姥爺的基因，不到六十歲就有點耳聾。 我爸投訴的時候故意擺著臭臉高一聲、低一聲地說話，讓我媽聽個大概又聽不太明白。

其實我媽知道他在投訴錢的事，任憑我爸愛怎麼說怎麼說，她就是不搭理最多也擺個臭臉。我爸只好嘟嘟囔囔地把話翻過來調過去地說，投訴的效果就像硬拳頭打在棉花堆上。有時我媽也會不耐煩地亮一下嗓門，我爸立刻灰溜溜地揹著手走出院子到門外的馬路上遛彎去了。

為了緩解我爸的沒錢用的痛苦，我們每次匯款之前都只給他打電話， 並在電話裡叮囑他：“我這次郵五千塊錢，你告訴我媽只有四千，那一千給你留著零花。”可是我爸每次樂呵呵地答應，一轉身告訴我媽進賬五千塊。

我爸就這樣一邊痛苦地抱怨，一邊又公款全數上交。

4. 少年夫妻老來伴

我爸我媽年輕時候總是吵架、打架，如果不是我媽捨不得我們幾個，我想她早就和我爸離婚了。 每次打架後我媽都會咬牙切齒地和我們說：“等你爸死了，我一顆眼淚都不會掉。”

我一直認為他們之間沒有愛情，甚至連親情都沒有，直到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

我爸在煤礦幹了一輩子，雖然不用下礦井挖煤，但是在煤礦做事總是有危險的。在我十幾歲的一天他被轉動的齒輪打到了胳膊，幸好只是皮肉傷，包紮後他回家休息。

當時我媽在另一個煤礦上班，我看到我爸受傷猶豫了好久才慢悠悠地走到煤礦告訴她這件事。我媽聽後馬上變得很慌張，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回家了。她有嚴重關節炎，平時走路很慢，可是那天她健步如飛。

這幾年我媽身體變差，她先後接受了治療腎結石、膽結石的手術，還有心腦血管硬化、高血壓等慢性病。她平時不在意，需要常年吃的藥也經常忘記。我爸就這樣給自己找了一份新工作：他每天盯著表，只要到時間他就拿著水和藥找到我媽罵罵咧咧地嘮叨：這個死老太婆又忘記吃藥。

有時候他還會盯著我媽看，一驚一乍地說我媽的嘴怎麼有點歪肯定要中風了，非逼著我媽去住院打針。

去年，我媽還是不幸地得了腦出血，我媽一共在ICU病房住了四天都是我爸一個人守著，轉到普通病房我爸才通知我們。

命雖然保住了，但是恢復得不理想，出院一年多她仍然不能生活自理。這期間我們也會抽時間回去照顧，但我媽顯得更信任我爸。我們無法常年陪在她身邊，能貼身照顧她的只有我爸。

現在我媽常常感慨：還是老伴好啊！我爸會馬上在旁邊接一句：好個屁！

我媽有時候又會感慨：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如死了呢！我爸就會在旁邊抹眼淚，默默地說：你死了，我怎麼辦？

生活和婚姻的韌性讓他們在年輕時為了孩子將就地過日子， 也讓他們在年老時更加珍惜彼此的陪伴，不論年輕時的打、鬧，還是年老時的抱怨、臭臉，我爸和我媽終於活到離不開彼此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