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仰什麼，你的生活終將指向什麼。
隱修是藏傳佛教出家人一定要完成的功課。鍾麗緹主演由印裔法國籍導演賓納倫（PAN NALIN）執導的電影《色戒/Samsara》開場，就是寺院的人騎著馬，去山裡接閉關修行三年三月零三天的尼瑪出關，他閉的是黑關，在一個密閉的山洞修行，定期有人送些極簡單的食物和水。
西藏的隱修地，多數是在寺院邊的山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山裡，都可能隱身著修行者。
我是在拉薩認識的曉龍，那時他還在麗江開著客棧，他說他想到西藏去隱修。後來，他果真轉讓掉了麗江的客棧，拉著全部家當，來到拉薩，要找一處隱修之地。我陪他先去看了桑耶寺和青浦修行地。
桑耶寺，沿路的山岩下面，有不少阿尼啦（尼姑）的修行洞，一般都只能容一身端坐的空間。爬到更高處的古老寺院外空餘幾處斷壁殘垣。青浦修行地曾經被毀過，剛恢復修建可以修行。來了一對情侶，聽說他們是私奔而來，各自在修行洞裡修行。男子在晚上經常遙遙吹笛子給女子聽。桑耶寺的喇嘛說：他們是經歷過了一切，而如今寧靜的人。
返回的路上，遭遇一場從未遇過的大雨。
夜晚寒冷，應該喝點小酒，曉龍說他是要修行的人了，戒酒。我和曉莉兩個女人喝，喝得不多，曉莉就已醉了。酒，讓她獲得了難得的釋放。
曉莉的爸媽年輕時支邊新疆，在那裡結婚生下哥哥和她，爸爸是文藝青年，後來遇到了一個同樣的文藝女青年。文藝男青年和文藝女青年激情過後的結果就是，曉莉和媽媽在新疆從此相依為命，在那個年代這是一個奇怪的家庭，同齡的孩子都不和她玩，殘忍的叫她寡婦的女兒。媽媽一再對她強調不要相信任何男人。曉莉渴望著逃離，於是大學選擇了離新疆最遠的哈爾濱。她長大了，她不知道如何去戀愛。有男生向她表白，她手足無措，下意識地跳起來，一個人在校園裡真的奔跑，渾身發抖。酒後的曉莉反反覆覆在說：“冬天，我和我媽挖地窖存儲大白菜和土豆。太冷了，太冷了，凍得我一直哭，一直哭。”
薩迦縣甲居白瑪畏修行地，以前曾是吉準扎巴與薩迦派大譯師降比多吉的隱修處。我陪曉龍去往修行地。出了縣城，一路向東，仲曲河在郊外流得歡暢。在相對變窄的兩岸，用幾根粗圓木搭成橋，橋上鋪著厚厚的土蓋住縫隙，走在上面會沒那麼害怕，還沒過橋，遠遠就看見山上幾個紅衣的僧人在往上走。據說，薩迦寺的修行地外人不能接近，是真正的隱修，我們有些擔心，再向上，就有了一道上了鎖的門，閒雜人等莫入，那之上，就是薩迦寺的僧人閉關隱修之地，果然從不接收外來的修行者。
扎耶巴寺，我前兩次來都是在冬天，一次是拉薩突降大雪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和周華，畫油畫的，在拉薩長大，能講藏語，可是除了一年出門採風一次，其餘時間很少出門，即便是在拉薩，我去過的地方她都能表示出真誠的驚訝：“啊，拉薩還有這樣的地方？”
我問她：“如果有來生不能成為人，你想成為什麼？”
她想也沒想：“法國貴婦人寵愛的波斯貓。每天吃好的喝好的，還有人抱著。”
她是虔誠的佛教信仰者，一路走一路供酥油和做佈施，當時，我們把扎耶巴寺清楚的看了一遍。
曉龍已經看過了青樸和薩迦的修行地，再來到扎耶巴寺，我儼然是半個嚮導。我期望一個地方能永遠停留在記憶中的樣子，喜歡一成不變的親切，可惜在西藏，這樣的情感期待也越來越難以實現。扎耶巴開始收門票了，原來上山的土路修成了水泥臺階。
扎耶巴寺的隱修地在寺院上面，經過一個塌方山谷的轉彎，頗有幾分驚險。轉過去，原來還有另外一片天地。帶我們上山的僧人說，在這裡修行的人，時間長的是三年三月三天，短的也有七天或一個月的，偶爾會有隱修的山洞空餘出來。我們輕輕的走過幾個隱修者的山洞，沒有窺視。
相隔幾天後，再次到扎耶巴寺，一個隱修者完成功課離開了。我們上去看那個會屬於曉龍的修行洞，依著山崖，裡外兩間的山洞，裡面，自然是空無一物。
曉龍真的上山修行了。
我需要離開拉薩一段時間，臨行前，去看望過一次曉龍，穿著紅色的僧服，像一個真正的出家人。他說用水得到下面的寺院來背，吃得只能極其簡單，他的胃本來就很差，山洞裡陰冷他的腿開始疼了。好在，他有很多的書。
不知道曉龍在山上待了多久。當我再回到拉薩，他已經和我的朋友小韋在一起了。又開始喝酒，酒後還會唱同樣的一首歌：“如果我老了不能做愛了，你還會愛我嗎。如果我老了不能過馬路，你還會牽我嗎……”小韋是那種比較少見的從來不多愁善感的姑娘，總是多愁善感的曉龍有一天對我說：“她可能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愛上她。”
起初，我對曉龍的隱修還抱著一些期望的態度，然而看到他下山馬上就談的這一場戀愛，我多了一絲嘲笑。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嘲笑一個人的理想，以及為了理想所付諸的行動呢。海拔四千多米的山洞，哪怕是隻有幾天，幾個晚上。獨自一人，在生活之外。
在生活之外。日夜體驗每一時刻的變化，群山沉靜的莊重，岩石一如最初的堅硬，灌木叢緩慢粗放地生長，野花綻放的草地沉靜而樸素的光彩，漫長秋夜，山風的奔湧，月光下的高原，寂靜的單一，頭戴彩色圍巾的女人，漫長緩行趕著她的牛群，上山又下山。
在生活之外，體會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獨。
隱修可以說成是為了智慧、求道，或者，並無所求。
“道”是永恆不變的東西，是我們生於斯，歸於斯的那個無。在道中，期許著超越生命的短暫吧，修行途中，期許著擁有堅韌信念的力量吧。
這一日
走在仍將繼續的途
尋找我愛的魂靈
一起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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