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鎮壓不講人情，俄國沙皇對朋友下手也毫不留情'

在專制主義制度之下，由於權力不受限制，最高統治者的怒火通常都會被放大到權力的運作之中，獨裁者個人的情緒衝擊，會導致各種官僚機構的過度迴應。因此，專制有著獨特的自我加強效應。在這樣的機制中，權力不僅扭曲法律和行政，而且會赤裸裸地碾壓道德、倫理與人情。從根本上說，專制主義不僅是一種惡劣透頂的政治制度，而且從根本上反人類。

1815年的《維也納條約》，歐洲強國設立波蘭會議王國，接受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保護。但是，亞歷山大一世公然違背條約，實施壓制性統治。波蘭人在1830年起義，1931年被沙皇鎮壓。但是，波蘭人並不甘心遭受沙皇壓迫，1863年再度發動起義，爭取獨立。俄國人出動17萬軍隊，經過630次交火之後，最終在1865年才徹底勝利。

穩定局面後的俄國人開始了瘋狂的報復。數百人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除了武裝起義者，政治家、記者、天主教神父以及激進學生都落入法網。一個15歲女孩因為哼唱愛國歌曲，起義失敗後穿黑色喪服而被抓。 35000人被流放到俄羅斯各地。其中的1.8-2.4萬人被流放到烏拉爾山以東，約3500名起義者因“國家罪行”被判處在礦山終身服苦役。

流放者在俄羅斯亞洲和歐洲交界處

人數眾多的波蘭流放者突然湧入西伯利亞，這給西伯利亞當局製造了巨大壓力。基輔貴族伊萬·達布羅夫斯基是遭到起義的流放者，他在1865年7月從伊爾庫茨克省伊爾別村向當局申訴，申稱自己是被暴動分子抓住，然後被強迫留在那裡，而不是自願參加暴動，而且他一有機會就離開了那群人。1867年10月，達布羅夫斯基的四個孩子向東西伯利亞總督請願，請求將父親從雅庫茨克省調回伊爾庫茨克，兩個月後，達布羅夫斯基的妹妹也給總督寫信。但是，這些請願直到1870年6月才取得成功，他終於獲准遷移到俄國中部的奔薩省。

但是，沙皇亞歷山大年輕時的朋友安德烈·克拉索夫斯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安德烈·克拉索夫斯基從小與俄國貴族階層最高等級的人一起長大，年輕時與亞歷山大二世有私人交情。克拉索夫斯基通曉英語、法語、德語、瑞典語、意大利語和波蘭語。他年輕時曾經在歐洲遊歷，並接觸到共和主義和自由主義觀念，在倫敦見到了赫爾岑。他在克里米亞戰爭中表現英勇，多處受傷，獲得過一枚勇敢勳章。定居基輔後他結了婚，並有了兩個孩子。

克拉索夫斯基參與了改革派學生團體。農奴獲得解放後，烏克蘭農村地區爆發了農民騷動。克拉索夫斯基給俄國士兵寫了傳單，呼籲士兵們不要遵守命令去攻擊暴動的農民。1862年6月，克拉索夫斯基因為遭到告發而被逮捕，他被指控“意圖煽動下等階層人員叛亂”。軍事法庭1862年10月宣判，他被剝奪了地位、勳章以及所有財產，並且被判處槍決。之後，亞歷山大二世將克拉索夫斯基的刑罰改成被褫奪公民權，在涅爾琴斯克礦區服苦役12年——這並非亞歷山大二世對老朋友法外開恩，而是他習慣的做法，雜恩惠於刑罰之中。

壓力山大二世

1863年11月，克拉索夫斯基到達伊爾庫茨克，他獲知隨他前往流放地的妻子在途中死於斑疹傷寒。1864年2月，克拉索夫斯基終於到達彼得羅夫斯克扎沃德。3月，他給監獄負責人寫信說，妻子離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在這裡待了一個月後，克拉索夫斯基因為健康惡化而住院。他挑釁性的譴責沙皇俄國對自己的虐待。他請求住在監獄外面被拒絕，但被轉移到環境更健康的亞歷山德羅夫斯克監獄，服役刑期也從12年減少為8年。1867年9月，他獲准“在嚴格的監督下”住在監獄外一所私人住宅。

然而，卡拉索夫斯基決心爭取自由。他偽裝士兵，隨身帶著偽造的文件，打算經過中國交界處去印度。離開前他留下遺囑，決定遇到不幸就自殺，而不會讓自己活著自首，他料定，“我的死亡幾乎是必然的事”。

克拉索夫斯基一語成讖。兩個星期後，搜查隊在距離亞歷山德羅夫斯克17千米的地方發現了他正在腐爛的屍體——此前，他朝自己的頭部開了一槍。

克拉索夫斯基的個人悲劇，在西伯利亞刑罰點屢見不鮮。作為獨裁者的亞歷山大二世，不會為他流下一滴眼淚。所謂個人友誼，在專制統治者這裡輕如鴻毛。維護統治穩定，持續保持專制權力，這才是他們最看重的根本。一旦最高統治者認為，有私人交情的朋友居然幫助農民來反對自己，那麼就必然會無情打擊報復。在專制權力面前，即便是再好的私人交情，也變得無足輕重且脆弱不堪。

專制邏輯就是如此，最高統治者唯我獨尊，至高無上的權力使他可以隨意踐踏所有人的尊嚴，肆無忌憚地行使合法傷害權。克拉索夫斯基的個人悲劇並非個案，只要專制不滅，它就會在人類社會繼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