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世紀興起的奧斯曼人在經過一系列對外征戰之後, 逐漸建立了一個橫跨亞歐非三洲的大帝國。它在亞洲的疆域, 西起紅海, 東至扎格羅斯山, 北起高加索山區, 南至波斯灣;在歐洲, 它佔有整個巴爾幹半島、匈牙利以及黑海北岸的大片土地;在非洲, 埃及和馬格里布的穆斯林也在祝福著伊斯坦布爾的蘇丹。但是這個依靠對外擴張建立起來的龐大帝國, 在17世紀便開始走下坡路了。此後的奧斯曼帝國, 就像一位無法治癒的慢性病患者一樣, 儘管擁有萬貫家財, 卻逐漸失去了保護財產的能力。政治、經濟和軍事的羸弱, 國內少數民族和行省屬地的紛紛獨立, 以及周圍不斷強大起來的鄰居們, 都讓奧斯曼帝國再也難以維持昔日的霸權和尊嚴。

奧斯曼帝國東北部的俄國是一個充滿了擴張慾望的國家。1695年, 俄國開啟了向海洋進軍的步伐, 即向南從奧斯曼帝國手中奪取黑海出海口;向北從瑞典手中爭奪波羅的海東岸的土地。儘管此時的奧斯曼帝國就像一座老舊而腐朽的建築, 任何一陣風暴都可能會徹底摧毀它, 但在有些俄國人看來, 此時仍然處於蘇丹治下的黑海依然難以奪取。按照他們的說法, 蘇丹對黑海的重視, 就像對待一位誰也不敢染指的純潔處女一樣, 他寧可准許別人進入他的後宮, 也不會同意其他國家的船隻航行在黑海的海面上。因此, 彼得一世決定親自出兵奧斯曼帝國的屬國———克里米亞汗國, 以奪取黑海東北部的亞速港。這次戰爭具有明顯的投石問路的性質, 雖然俄國人並沒有獲勝, 但卻拉開了歷次俄土戰爭的序幕。

從17世紀末起, 俄國先後發動了1695—1699年的對土戰爭, 1710—1711年的對土戰爭和1735—1739年的對土戰爭。對俄國來說, 這些戰爭取得了一些成果, 但是並沒有實現其南下爭霸歐洲的目標。如1699年, 它與奧斯曼帝國簽訂了《卡羅維茨和約》, 取得了亞速港及其周邊的一些地方;但是奧斯曼帝國在1710年戰爭中打敗它後, 亞速港又重回奧斯曼人的治下, 俄國還被迫解散了黑海艦隊。而真正奠定俄國對奧斯曼帝國優勢地位的, 則是18世紀後期的兩次俄土戰爭。第一次是1768—1774年的俄土戰爭, 儘管當時俄國的海軍力量並不怎麼強大, 但當它遇到更弱的土耳其艦隊時, 戰爭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1774年, 兩國簽訂《庫楚克—凱納吉條約》, 俄國獲得了亞速港和黑海的一些地方, 打通了黑海出海口, 克里米亞汗國脫離奧斯曼帝國。1779年, 奧斯曼蘇丹被迫承認了俄國在克里米亞的統治權;1783年, 克里米亞直接併入了俄羅斯帝國。第二次戰爭發生在1787—1791年, 戰後兩國簽訂了《雅西和約》, 奧斯曼帝國確認克里米亞的歸屬問題, 並把布格河與德涅斯特之間的大片土地劃分給了俄國。俄國自此成了黑海霸主, 不僅實現了其打通黑海出海口的願望, 也為它南下巴爾幹打下了基礎。


克里米亞戰爭的始末


克里米亞戰爭的戰鬥場景

進入19世紀之後, 奧斯曼帝國的衰落趨勢更加明顯, 行省和屬地紛紛開始獨立。英、法、俄、奧等國在奧斯曼帝國的利益糾葛引起的“東方問題”, 使當時的國際局勢更加複雜。1806年掀起的俄土戰爭正式拉開了俄國向巴爾幹和博斯普魯斯海峽擴張的序幕, 戰後簽訂的《布加勒斯特和約》讓俄國吞併了比薩拉比亞地區, 將邊界推到了普魯特河與多瑙河河口, 進一步擴大了其在多瑙河兩公國和塞爾維亞的影響。1821年的希臘獨立運動給了俄國插手奧斯曼帝國內部事務的機會, 它以保護東正教徒的名義譴責奧斯曼軍隊對希臘人民和東正教徒的鎮壓行動, 並和英法一起支持希臘獨立運動。1828年, 俄國對土耳其宣戰, 並將戰場放在了巴爾幹和高加索。1829年夏, 俄軍越過巴爾幹山, 攻佔亞德里亞堡, 逼近奧斯曼帝國首都。在歐洲列強的調停下, 兩國於當年4月簽訂了《亞德里亞堡條約》。條約規定:多瑙河三角洲、黑海東岸和高加索的大片領土劃歸俄國;俄國商船可自由通行於黑海海峽, 商人可在奧斯曼帝國境內自由經商;塞爾維亞、摩爾多瓦和瓦拉幾亞脫離奧斯曼帝國自治, 由俄國進行保護。1831年, 埃及總督阿里發動起義, 攻佔敘利亞並打敗奧斯曼軍隊。俄國利用蘇丹求助之機, 和奧斯曼帝國簽訂了《安吉阿爾—斯凱萊西條約》。此後, 俄國軍艦不僅可以自由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 沙皇也取得了武裝保護奧斯曼帝國的權利, 後者徹底淪為俄國在黑海的“看門人”, 俄國在奧斯曼帝國的勢力達到了頂峰。

俄國的野心隨著勢力的擴張進一步膨脹, 沙皇的態度也因此更加囂張。1848年歐洲革命後, 尼古拉一世不斷叫囂:“俄國的君主是全歐洲的君主, 沒有一個國家敢於擋住俄國的道路。”他認為現在是俄國稱霸歐洲的最好時機, 普奧兩國已經匍匐在他的面前, 英法兩國也因為拿破崙稱帝而矛盾重重, 再也沒有國家能夠遏制俄國了。於是, 尼古拉一世提出了與英國瓜分奧斯曼帝國的協議, 不顧一切地挑起了一次更大的東方危機———克里米亞戰爭。

戰爭的導火線是俄法兩國關於“聖地”管轄問題的爭議, 也就是所謂的“鑰匙”之爭。奧斯曼帝國治下巴勒斯坦的伯利恆是耶穌的誕生地, 有法國政府支持的天主教徒和由俄國政府支持的東正教徒一直在爭奪著這一聖地的主導權。1852年, 奧斯曼蘇丹將伯利恆教堂一個門的鑰匙交給了天主教徒, 引起了俄國的不滿。這一宗教問題也就因此轉變成了政治問題:法國政府想進一步爭取國內天主教勢力的支持, 而保護東正教徒的權利則始終是沙皇政府的基本政策之一。為此雙方互不相容, 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激烈鬥爭。

最終, 俄皇決定以此為藉口來徹底解決東方問題。1853年2月, 沙皇任命海軍大臣緬施科夫為全權特使, 率領一個由軍人組成的代表團從敖德薩啟程前往君士坦丁堡, 以談判為名向奧斯曼帝國施加壓力。緬施科夫的使命是採用高壓手段強迫奧斯曼政府接受俄國的要求, 在“聖地”問題上向俄國妥協。為了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他在貝薩拉比亞舉行了閱兵儀式, 在塞瓦斯托波爾觀看了俄國艦隊的登陸演習。到君士坦丁堡之後, 緬施科夫的態度極其傲慢, 向蘇丹提出了恢復東正教會管轄“聖地”的權利和承認俄國保護奧斯曼帝國境內東正教徒的權利等要求。此後, 緬施科夫又先後三次向奧斯曼帝國政府提出照會, 並提出了俄土條約的草案。雖然此舉等於在奧斯曼帝國樹立了兩個權威:即穆斯林的蘇丹和東正教徒的沙皇, 但奧斯曼帝國只拒絕了俄皇對東正教徒有保護權的要求, 答應在“聖地”問題上作出讓步。


克里米亞戰爭的始末


克里米亞戰爭中的法軍

英法兩國對俄國的霸道行徑也作出了反應, 先是法國駐倫敦大使同英國外交大臣締結了一份祕密協定, 雙方同意在東方問題上步調一致;接著英國代辦羅斯上校派遣艦隊前往馬耳他島, 法國艦隊也奉命開進了希臘。在英法兩國大使的支持下, 奧斯曼帝國拒絕了緬施科夫的最後通牒。5月21日, 緬施科夫率領使團離開君士坦丁堡, 22日俄國宣佈與奧斯曼帝國斷交;6月13日, 英法兩國艦隊駛進貝西加灣;7月4日, 八萬俄軍渡過普魯特河, 佔領多瑙河兩公國;7月24日, 英、法、普、奧四國設法調停, 卻最終失敗;10月1日, 奧斯曼帝國政府發佈宣言, 指出俄國破壞歷次條約和佔領多瑙河各公國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宣戰的理由, 警告俄國必須在15天之內撤出佔領區;此後, 奧斯曼帝國向俄國宣戰, 克里米亞戰爭正式爆發。

整個十月份, 兩國軍隊都在進行戰略佈置, 以求在多瑙河下游取得相對有利的態勢。對雙方來說, 利用航運發達的多瑙河進行後勤補給至關重要。這是因為, 巴爾幹戰場遠離俄國的政治中心, 雖然已經有過多次對土作戰的經驗, 但是補給困難依然是限制俄軍行動的主要問題;對奧斯曼帝國而言, 雖然戰場離君士坦丁堡不遠, 但是巴爾幹地區的地形和當地不斷爆發的叛亂也嚴重影響著它的後勤運輸。因此, 爭奪黑海的制海權對雙方都至關重要。

11月30日, 由納希莫夫率領的俄國海軍進入錫諾普港後, 發現了一支前往高加索的奧斯曼帝國艦隊, 便集中兵力發起攻擊。經過四個小時的炮戰後, 俄國艦隊殲滅了對手, 並俘虜了奧斯曼帝國的艦隊司令奧斯曼帕夏, 摧毀了土軍的防禦工事, 取得了錫諾普海戰的勝利。這次戰役是克里米亞戰爭的重要轉折點, 俄國由此控制了黑海的制海權, 是其在戰略上取得的一次重要勝利。

錫諾普海戰震驚了歐洲, 英、法兩國對此憤怒不已。由於兩國的艦隊早在緬施科夫回國時就已經開往土耳其海峽, 並聲稱要保護奧斯曼帝國的安全, 俄軍此舉無疑嚴重打擊了它們的尊嚴和聲譽。掌控了黑海的制海權後, 俄軍更是嚴重威脅著英國的對外貿易, 如若它再佔領奧斯曼帝國及其屬地, 就會進一步威脅到英國在南亞的利益。與此同時, 尼古拉一世策劃推翻法國政府的陰謀活動, 引起了法國的不安。對奧地利來說, 俄國佔領多瑙河和君士坦丁堡也會嚴重威脅它在巴爾幹的利益, 並將使它陷入三面被圍的境地。

1854年1月, 英法艦隊進入黑海, 為奧斯曼帝國的運輸船隊進行護航。2月6日, 俄國宣佈與英法斷交, 作為對兩國艦隊駛進黑海事件的迴應。2月21日, 沙皇政府宣佈俄國與英法兩國處於戰爭狀態;3月12日, 英、法與奧斯曼帝國簽訂同盟條約, 對後者提供援助;3月27日至28日, 法英兩國先後向俄國宣戰, 克里米亞戰爭全面爆發。4月20日, 普奧兩國宣佈中立並結為防禦同盟, 俄軍遭到開戰以來的最大打擊。6月3日, 奧地利在匈牙利、瓦拉幾亞和摩爾達維亞的邊境地區陳兵八萬, 要求俄國立即從兩公國撤軍。9月14日, 英法聯軍登陸克里米亞, 俄軍首戰失利;20日, 英法在阿爾瑪戰役中挫敗了俄軍阻截聯軍的企圖;25日, 聯軍抵達塞瓦斯托波爾城下。此時, 俄軍在塞瓦斯托波爾的駐軍僅有三萬多人, 但英法聯軍因缺乏具體情報以及過於小心謹慎, 並未輕易進攻這一防禦薄弱的要塞。聯軍的躊躇不前給了俄國人難得的喘息之機, 後者不僅加強了要塞的防禦體系, 也進一步補充了兵員。士氣高漲的俄軍甚至隨後還發動了兩次反攻, 企圖將聯軍趕出克里米亞。在接下來的一年中, 雙方僵持在了塞瓦斯托波爾城下, 俄國人既沒法將聯軍趕出克里米亞, 聯軍也無法攻克要塞。

除了克里米亞戰場外, 高加索地區和波羅的海也是此次戰爭的重要戰場。奧斯曼帝國軍隊是盟軍在高加索戰場對抗俄軍的主力, 但是在一開始並未得到英法兩國的重視。在塞瓦斯托波爾拉鋸戰中, 奧斯曼帝國一直想將自己在克里米亞半島的軍隊調往高加索戰場, 以緩解俄軍對卡爾斯的圍攻。但英法均因各自的利益考慮而駁回了這一要求, 最終使卡爾斯在11月被俄軍攻克。波羅的海戰場的主要作用是封鎖和限制俄國, 英法聯軍僅僅攻佔了芬蘭沿海的一些小堡壘, 摧毀了一些島嶼的防禦體系。但是聯軍在波羅的海的行動, 牽制了大量的俄國軍隊, 在一定程度上為其他戰場減輕了壓力。

1855年9月, 聯軍在圍攻了三百多天後終於佔領了塞瓦斯托波爾, 俄軍就此戰敗。此時, 沙皇尼古拉一世已經逝世, 俄國也面臨著財政危機和國內騷亂不斷的壓力;在國際形勢方面, 瑞典此時可能也會加入對俄作戰的行列, 普魯士方面也對俄國提出了忠告, 奧地利以維也納四點方案為基礎, 向俄國提出了最後通牒。1856年1月15日, 俄國決定接受奧地利在最後通牒中的五項談判條款, 並派出代表參加隨後在巴黎召開的和平會議。2月至3月, 雙方正式停戰議和, 簽訂了《巴黎和約》, 克里米亞戰爭至此結束。

克里米亞半島位於黑海的北部海岸, 瀕臨黑海和亞速海, 擁有刻赤、塞瓦斯托波爾和耶夫帕托裡亞等天然良港, 戰略位置十分重要。葉卡捷琳娜二世上臺之後, 就把奪取黑海出海口、將俄國領土拓展到黑海北部沿線作為俄國的戰略目標。在俄國人眼中, 克里米亞就是俄國和奧斯曼帝國的鑰匙, 只要任何一方擁有它, 就會佔據絕對的戰略優勢。因而從17世紀開始, 俄國就為此展開了諸多行動。而1853年到1856年的克里米亞戰爭, 就是俄國趁著奧斯曼帝國腐朽沒落和歐洲諸強疲弱之際掀起的一場侵略戰爭。

俄國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很多, 但收穫同樣不少。戰後簽訂的《巴黎和約》讓它此前的諸多努力付諸東流:被迫同意了黑海的中立化, 撤銷黑海艦隊和海軍基地, 並把卡爾斯還給奧斯曼帝國以換取被聯軍佔領的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等城市。儘管歐洲列強之間的利益紛爭, 使得和約對戰敗國的懲罰相對寬容, 但是此戰過後, 俄國失去了巴爾幹地區的控制權, 聖彼得堡再也難以發揮它自1814年以後在歐洲事務中的支配作用。也就是說, 克里米亞戰爭的失敗, 將俄國拉下了歐洲霸主的寶座, 結束了它充當東方問題主導者的局面。與此同時, 克里米亞戰爭的失敗也暴露了俄國農奴制的落後, 為新皇亞歷山大二世進行改革奠定了基礎。1861年後, 俄國資本主義力量迅速發展, 它開始將目光轉向了東方和中亞, 並通過《璦琿條約》和《北京條約》等侵佔了中國的大片領土。


克里米亞戰爭的始末


克里米亞戰爭中的俄軍 下載原圖

對於19世紀的奧斯曼帝國而言, 積重難返似乎已成定局。克里米亞戰爭之前, 帝國在很多問題上就已經受到了俄國的干涉和影響, 歷次俄土戰爭中它也是勝少敗多, 沉重的軍費負擔和戰爭賠款讓它的經濟每況愈下。發生在“坦齊馬特”改革時期的克里米亞戰爭, 迫使奧斯曼帝國不得不向西方大規模地舉借外債, 破產和外債管理處的建立讓它不得不在政治和經濟方面更加依賴於西方列強。但是在英法等國的干涉和支持下, 帝國政府不得不推行更加西方化的現代化改革, 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帝國的世俗化進程, 延緩了帝國崩潰瓦解的命運, 使它在歐洲大國的利益紛爭和協調保護下, 步履蹣跚地走到了20世紀。

總的來說, 克里米亞戰爭只是通過削弱俄國的方式暫時保全了奧斯曼帝國, 後者因日漸衰落引起的東方問題並未徹底解決。近東地區仍然是引發歐洲衝突的火藥桶, 俄國和奧斯曼帝國也並未就此相安無事。事實上, 這只是一場規模宏大且目標有限的大國戰爭和區域衝突, 這場戰爭也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因為隨後爆發的革命運動和兩次世界大戰就清晰地說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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