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腳進士孫國禎

讀書 同治 三字經 葫蘆 散文 文化 發現佩奇 樂亭故鄉人 2019-05-28

作者:慈宴

來源:樂亭文化研究會《讀樂亭》雜誌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跛腳進士孫國禎

(一)

樂亭的進士,大多出生於名門望族的富貴人家,而西南鄉孫家套村的進士孫國禎則是個例外。他的祖輩世代務農,沒有一個讀書識字的人。孫家套村的土地,都是鹽鹼地,種一葫蘆收一瓢,孫家人雖克勤克儉,日子過得也不富裕。孫國禎的童年是在牧牛和拾柴中度過的。

孫國禎的外祖父是個窮秀才,日子過的時常揭不開鍋,全靠女兒家賙濟。外祖父見孫國禎很聰明,便教他認字,背三字經。孫國禎對外祖父說,你教我查字典吧,我若會查字典了,就啥字都能認得了。

外祖父見他每日拾柴放牛,沒工夫坐下來讀書,便教他反切拼音,把一部《康熙字典》送給了他。由是,孫國禎每日放牛都帶上這部字典。牛在海灘上吃草,他在海灘上看字典,晚上回家,用繩索把字典栓在牛犄角上,自己背上一捆柴禾回家。

三年以後,外祖父見孫國禎把字典上的字都認得差不多了,便讓他讀《四書》、《五經》。孫國禎對《四書》、《五經》很感興趣,一天,為把一篇文章背誦下來,傍晚回家時,他騎在牛背上,仍手不釋卷,如痴如迷。那頭黃牛見路上爬來一條青蛇,驚得雙蹄一蹴,就把孫國禎從背上顛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從地上爬起來,左腳鑽心地疼,邁步不敢沾地。只好又爬上牛背,忍痛回了家。

他父親一向反對他讀書,說讀書是財主人家子弟的事,孫家能吃碗粥、能填飽肚皮就不錯了。還常比喻說,你姥爺怎麼樣,唸書念得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一輩子窮得就差沒去討飯了。孫國禎腳摔傷了,怕父親罵他,回家後沒敢吱聲。第二天腳腫得老粗,他依舊忍痛去放牛,走路一瘸一拐的。當父母發現他拐了,他的腳已消腫,不再疼痛,由是落下了殘疾。

父親見孫國禎因讀書腳落下殘疾,很後悔,在妻子的勸說下,把孫國禎送到黑崖子村,受教於石奉元先生,在石先生的指點下學業大有長進,20歲時參加了縣學考試,一試便中了秀才。

(二)

孫國禎中秀才的第二年,父親因病去世了。他承擔起了家庭重擔,白日下地幹農活,夜晚秉燭讀書。熬得兩眼常常紅紅的。在他34歲這年,參加了拔貢考試,被國子監入取了。在朋友宋廣蔭的援助下,他在京城讀了一年書。當時,他對《四書》、《五經》已經熟爛於心,在國子監讀書最喜歡讀駢散文。一日,見同學賀錫五讀《庾信文集》,便同他借閱,但賀錫五卻怎麼也不借給他。他對賀錫五說,我就看一宿還不行呀?賀錫五說,此書為我家的祖傳祕籍,從不向外借閱,我知你家貧苦,夠可憐的,就破例讓你開開眼界。記住,只借一宿,明早必須還我!

這本《庾信文集》孫國禎整整看了一夜,裡面的許多篇章他都能背誦了,卻仍不忍釋卷,竟然忘記了吃早飯。賀錫五吃完飯後,見孫國禎沒把書送來,心中不悅,前來討取說,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守信用的人,你說只看一夜,現在早飯都過了,為啥不還?莫非想賴下不成?孫國禎知道賀錫五是位官宦子弟,一向瞧不起自己,今見他說出“想賴”的話,便說,你把話講清楚,是我想賴還是你想賴?賀錫五聽孫國禎這麼一說,簡直有些怒髮衝冠,伸手扯住孫國禎的衣服說,你真是個窮無賴,咱到祭酒那兒評理去!孫國禎拿起書,毫無懼色地說,走就走!你小子別把我孫國禎當白薯,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當時的祭酒相當於現在的校長,二人見了祭酒,賀錫五搶先把原委細說了一遍。祭酒問孫國禎:“是這麼回事嗎?”孫國禎搖了搖頭說,這是我每天學習的課本之一。賀錫五說,這是我家祖傳的祕籍,我讀了10多年了。孫國禎把《庾信文集》遞給祭酒說,書上一沒簽名,二沒印記,真是我日常學的課本。賀錫五說,我家珍藏的祕籍,都沒有簽名和印記,這是書香門第的規矩,保持書的潔淨。

祭酒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墜入五里雲霧之中。孫國禎說,老師,他說這本書他讀了10多年了,他若能背誦下來,這本書就是他的。祭酒恍然大悟,對賀錫五說,那你就背來我聽。這下賀錫五傻眼了,這本書他的確沒有少看,但卻一篇文章也背誦不下來,便說道,你孫國禎真會給我出難題,你若能背誦下來,這本書就是你的!孫國禎說,你一言為定?賀錫五說,駟馬難追!

賀錫五做夢也沒想到,這本《庾信文集》孫國禎只看了一夜,竟背誦的八九不離十。賀錫五捱了祭酒一頓嚴厲的批評,若不是孫國禎給他解圍說:“賀兄是用此法讓我背誦他聽,才出此下策的。”祭酒見賀錫五連聲諾諾,才饒了他。

二人由祭酒處出來,孫國禎把書還給了賀錫五,並道歉說,小弟根本沒有賴書的想法,只是同師兄開個玩笑而已。此事過後,賀錫五再也不敢小覷孫國禎,二人以後還成了莫逆之交。

(三)

同治十二年(1873年),孫國禎已35歲,中了舉人。中舉後他由京城回家了。人一旦有了功名,鄉民們大都刮目相看,家中的農活不但有人幫著幹,送錢送物的亦絡繹不絕,孫國禎不必為衣食操勞,從此一邊讀書一邊授徒,人們求幅楹聯、碑記什麼的,他更樂而為之。他曾為自己的學生改過一篇為某村觀音庵寫的碑記:佛之宜於山也,蓋山主靜。佛之修曰靜修,悟曰靜悟。人心靜不至於昏;世道靜不至於亂。常論佛稱聖西方,亦自修自悟耳,何與於人?而奉之者謂惟其能福人也。抑知佛之福人,由於自福,其自福也,曰靜而已。《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人日用何能廢動?要惟動本之於靜,而動斯吉焉。佛能賜人以福,豈能假人以靜耶?苟人能師佛之靜,福已隨之,是即佛之福之矣。諸葛武侯有言曰:“學須靜也,才須學也。惟淡泊足以明智,惟寧靜可以致遠。不然龐雜震撼惑於中,膠擾糾紛縈於外,欲以幾佛之福,不亦難乎?是人之敬佛,佛之依山,惟其靜也。靜之一言,以之志山,以之詮佛,並以告天下之悉心安佛者。”

經孫國禎潤色的這篇碑記,可說是關於“靜”的一篇論說文,文中沒有一點迷信色彩,只是告誡人們,遇事不要莽動,須三思而後行,自己的命運,應由自己掌握。

孫國禎為在家中侍奉母親,對科考的事看得很淡,他的學生劉成誦中了進士以後,常給他來信,叫他一定參加科考,說中進士不僅是自己的事情,實屬樂亭東南鄉的光榮;他的母親也支持他參加科考,對他說,你不中個進士,娘死了也難瞑目。於是孫國禎於光緒九年(1883年)走進了考場,中了進士,時年45歲。

(四)

孫國禎中進士的當年,被朝廷簽發山東,在曲阜當了知縣。曲阜是孔聖人的家鄉,孔子的後人歷代多受皇封。孫國禎受任曲阜時,孔子的嫡孫主理孔府,雖說他不理政事,其社會地位卻比孫國禎高了許多。他見新縣令孫國禎到任已半個月了,尚不來孔府拜訪,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時,看守孔林的人報告說,孔林中的樹被人盜了一棵。於是這位嫡孫寫了訴狀令家奴送到了縣衙。孫國禎看罷孔府的訴狀“莞爾一笑”,第二天,帶上兩名衙役,“匿攜冥幣牲禮”來到孔林,孫國禎對孔林守墓人說,本縣接貴府訴狀,特來現場勘察,請頭前帶路。守墓人見縣太爺親自來了,便頭前帶路。孫國禎三人一進入孔林,兩個衙役徑直把孫國禎領到孔聖人墓前,擺好了供品,便焚化紙錢行禮祭奠。“禮畢,縛守墓者回衙。”事情報到孔府嫡孫,他急忙整衣入衙,見曲阜縣衙大堂上,孫國禎正命衙役杖打守墓人,“他停立堂下,不知所措。”孫國禎命衙役把守墓人關進牢房,才接見嫡孫說,下官是孔門之徒,多日備禮,今日方到墓上行奠,遲誤方望賢契見諒。嫡孫囁嚅說,慚愧,慚愧,孫大人為我教訓了守墓人,我前來撤回訴狀,亦望孫大人放我家奴一馬。孫國禎說,我先關他三日,看他以後還敢玩忽職守否!

孫國禎在曲阜當縣令,外出捕盜,一馬當先。他坐騎一匹白馬,經常帶衙役行巡於鄉間,曲阜的百姓很多人都認識他,見他下馬步行時走路一瘸一拐的,送他一個綽號,稱他為八仙中的“瘸拐李”。一日,黃村一戶人家老少5口,全被殺害。孫國禎接案後,騎馬來到現場。這家的主人叫李鳳坡,50歲,闖關東掙了些錢,上個月剛由關東回家,媳婦是個賢惠女人,生有一男一女,女兒20歲,兒子才8歲,老公公70多了,三間瓦房,一個小院。老公公死在過堂屋,其餘4口全死在西屋,“慘狀令孫國禎眼痠流淚”。孫國禎遍訪村民後,讓村長找人把全家埋了,從當地抓捕了兩個人,帶回了縣衙。

這兩人一個姓張一個姓李,都是30來歲的漢子,張某過去有盜竊的前科,是個不務正業的光棍,平常窮的對不起耗子,搜查時從他屋內翻出了許多錢,張某承認這錢是偷來的,卻不是偷的李鳳坡家,李某也是個放蕩子弟,曾託媒人說過李鳳坡的女兒,當婚事八九不離十時,李鳳坡由關東回來了,不同意這門親事。李某不甘心,依然託媒前往。

張某和李某跪在曲阜大堂上,孫國禎說,你二人都有殺人嫌疑,一人屬於圖財害命,一人屬於悔婚報復,究竟誰是真凶,本官這裡有兩粒“探心珠”,你二人各分一顆,待日落時各自吞下,明日本官自有分曉。說完將紅色的“探心珠”分給兩人,把二人押入牢中。

孫國禎讓牢頭在二人飯中加了巴豆,兩人都拉了肚子,牢頭見張某把“探心珠”屙了出來,而李某的糞便中卻不見“探心珠”,第二天將兩人帶上大堂,首先將張某打了40大板,放了。將李某押入了死牢。

(五)

孫國禎在曲阜當知縣,同窗賀錫五當了山東的觀察使。賀錫五常邀孫國禎到濟南小住,在賀錫五的介紹下,孫國禎同山東廉訪使趙青衫也成了好朋友,三人常在一起飲酒吟詩,賀與趙可謂山東的學界泰斗,但二人卻都佩服孫國禎的才學。

孫國禎在曲阜當了三年知縣,因母親去世而回鄉守孝,孫國禎把母親的喪事辦得非常隆重,樂亭縣的名門望族大多前來弔唁,送的挽幛達上百幅之多。在這上百幅輓聯中,孫國禎的門生劉成誦送的最為出奇,上聯為“曹操”二字,下聯為“孟德”二字。許多人看罷這幅輓聯都說,三國時的曹操字孟德,這是什麼意思呢?有好事者問孫國禎,他說,劉成誦把吾母捧得太高了,說吾母的操守和曹大姑一樣,德行和孟母一樣。孟子是世上的亞聖,我算什麼呢?

孫國禎曾受聘於井坨宋氏學館。因為井坨宋家有恩於他,當時,縣內的學子聞說孫國禎到宋氏學館執教,前往宋氏學館就學的生員達到了百餘人。在孫國禎門生中,他最喜愛葛毓芝,“策勵獎進,助長加強,並大為讚許其乃門中健將。”然而,葛毓芝多次參加縣裡的考試,均不被縣學入取為秀才。孫國禎感到奇怪,便到縣學找主持考試的闞子溫先生。闞對孫說,葛毓芝的年齡這麼小,怎麼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一定是你孫先生堵了考題吧?孫國禎拍著胸脯說,哪裡有這樣的事情?這孩子清瘦健爽,敏捷多才,是一位難得的人才。闞公若不相信我的話,考試之前,可以不讓他跟我復課。闞子溫依了孫國禎,在考試前半個月裡,葛毓芝只能在葛莊家裡讀書,“試後成績仍優,遂補為弟子員(秀才)。”孫國禎提升了宋氏學館在樂亭縣的知名度,且在家鄉教出了許多人才,如張廷萌、宋卓元等,雖沒能像葛毓芝進入翰林院,但也都成了樂亭的名儒,可謂名師出高徒。

(六)

孫國禎服喪期滿後,在賀錫五、趙青衫的左右下,又重新回到山東。先後代理了樂安縣、蒲臺縣、臨邑縣的縣官。趙、賀二人知孫國禎是位有才能的人,把難治理的縣份交給他,等他治理好了,再派別人,故只讓他“代理”而不授他“實任”。而孫國禎這位代知縣,卻“益加清勤,施政公平,斷案合理。”尤重視各縣的教育,“每逢縣學新進學子,必親往殷殷講訓,遇才有可就者,靡財若干在所不惜。”

若按孫國禎的宦績,是理應受到提拔的,但他的上司、也是他的同窗賀錫五,卻一直把他當成了手中的“老黃牛”,哪裡的田地不好耕,便讓他到哪裡去耕。且時常把他請到濟南共同飲酒賦詩,讓他從繁雜的公務中解放一下,消閒一番,對他友好而熱情。孫國禎深知“表面文章,為項莊舞劍。”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亦只能“順其自然”。

後來,趙青衫有些過意不去,同賀錫五多次商討,才讓孫國禎實任了滋陽縣令。孫國禎到滋陽縣後,一如既往,深受滋陽人民的優待。他在滋陽出版了《宦學記》、《愚軒詩文集》、《毛詩論文》等著作。這些著作印行後,賀錫五眼睛紅了,任未滿就把他調到貧困的範縣。滋陽的“縣民保留未準,乃建‘去思碑’以至遺愛。”此時的孫國禎已六十有七,“恐有貽誤,到範縣不久,即抱病歸鄉了。”他回鄉之後,“以瀏覽典籍為消遣,彌留(將死)時尚手不釋卷。”

跛腳進士孫國禎,字輔臣,號愚軒,在同窗好友賀錫五的手下當了一輩子縣官,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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