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全武：金剛怒目菩薩低眉的吳越首將

董昌吳越錢鏐唐朝唐昭宗佛教越南朱元璋淮南杭州神農本草經餘姚紹興政治阿彌陀佛時拾史事 2019-07-06

本文系時拾史事獨家原創稿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陳華

天下大亂，就連和尚都沒法當了，他只能走出禪房，走向戰場。他在錢婆留的軍中迅速躥紅，躍升為第一大將，他指揮若定，頤使口授，分佈行陣，若合符契。他消滅董昌，平定兩浙，力戰淮南，為吳越政權奠定了根基。戰場上，他遭到敵將羞辱，可一旦擒獲敵將，卻又主動為敵將說情。他平生鮮有敗績，只是不幸成為淮南戰神李神福的階下囚，錢婆留為此驚泣“喪我良將”。他就是吳越政權第一戰將顧全武。

五代紛爭，到處都是亂雲飛度，就連山高路遠、花木幽深的寺廟也不得安寧。不少有理想的和尚只得放下了經卷，拿起了戰刀，走出了禪房，衝上了戰場。他們靠著多年清修練就的本領，殺敵建功，成為了威鎮一方的將帥。顧全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重入紅塵誓掃狼煙

公元886年，就在顧全武的宿命之主錢鏐還在當杭州刺史董昌的小弟，為董昌爭城奪地的時候，顧全武在越州餘姚呱呱墜地了。

那個年代戰事多，百姓苦，哪怕魚米之鄉的江浙，地主家也沒有餘糧。顧全武很小就被送進廟裡，一如後世的朱重八，只是為了在亂世裡混口飯吃。

顧全武在廟裡茁壯成長，並不想自己的人生只是為了有口飯吃，有本經念。不僅如此，在外出化緣的路上，他冷眼旁觀這個不知幾時才能平靜的天下，思考著自己能不能像佛陀那樣，為早日結束這個亂世做點兒貢獻。

就在顧全武凡心大動，準備慈悲濟世的時候，兩浙一帶基本形成了董昌與錢鏐並駕齊驅的格局。不過，此時的錢鏐還把董昌視為帶頭大哥。

與迷信神漢、凶狠殘暴的董昌相比，寬仁謹慎、敬賢愛民的海龍王錢鏐，更符合佛門出身的顧全武的審美取向。

顧全武在衝出山門，重回三界時，毅然投入錢鏐門下，決心為桑梓之民謀一個亂世福地。

看著這個英武靈秀的小和尚，錢鏐很是喜歡。東南一帶，佛教本就盛行，在亂世之中，人們更是爭著皈依佛門，一則幻想來生轉運，二則冀望佛門庇護。錢鏐沒想到有人會反其道而行之，主動從清靜之地再入紅塵，而且還有理想，有能力，絕對是個又紅又專的好苗子。錢鏐決定將顧全武收在身邊做親校，好好培養一下。

從此，顧全武再不用晨鐘暮鼓、青燈黃卷誦彌陀；而是摐金伐鼓、陷陣衝營做先鋒。

被忽悠的大越羅平國

生性機警、愛護士卒且頗具將略的顧和尚，隨錢鏐征戰，累建奇勳，積功至武勇都知兵馬使，成為錢大王鍾愛的一員大將。

公元895年二月，兩浙一帶的土皇帝、大唐隴西郡王董昌經不住妖人的蠱惑，居然在越州也就是今天的紹興稱帝。一向喜歡打賭定勝負的董皇帝，還別出心裁地推出個“大越羅平國”的國號，這是個什麼梗？

據說，曾經的大唐好軍閥董昌是從一本《越中祕記》中找到的靈感，書上有“有羅平鳥，主管越地禍福”的預言。為了印證書中的奇譚，有人瞪著眼忽悠，曾看到羅平鳥在吳越一帶現身，怪鳥竟然長著四隻眼睛三條腿，叫聲聽起來就像“羅平天冊”，當地百姓如果祭祀虔誠的話就可以禳除災禍。這還不算奇的，有馬屁精指著董大王的簽名，如同一位粉絲面對超級偶像般認真地讚美道“大王的署名好好可愛，就像一隻小小羅平鳥”，說完又一本正經地拿出自己畫的羅平鳥素描給董昌看。

當了多年土皇帝的董昌，在如此縝密的內外聯合忽悠下，怎麼還能淡定呢？他內心早想做個真皇帝嘞，如今天降神諭，天與弗取，如何對得起自己多年的苦苦等待。

時不我待的董皇帝的大越羅平國剛剛新鮮出爐，立刻引發了大唐朝的政治地震。儘管這時大唐早就今非昔比，完全靠著看強藩的眼色行事，但那麼多大佬還沒敢打破塵封已久的政治規矩，一個遠離中原的東南邊鎮的鳥人意然敢率先與朝廷抗禮，簡直是嬸可忍叔不可忍。

穩居強藩排行榜第一的朱老三就很是不憤，在他心中，稱帝是個憑實力講話的技術活，怎麼輪也輪不到姓董的鳥人。於是，他毅然與朝廷站在一起，支持朝廷討伐叛臣，其他諸道軍閥也大多惱怒董昌動了他們的奶酪，紛紛發表討逆聲明。但是大家都有忙不完的公事，唐昭宗也差遣不動他們，只好下令羽翼漸豐的錢鏐討伐。

錢鏐與董昌的蜜月期早就變成七年之癢了。大越羅平國成立的事就是錢鏐第一時間向朝廷奏報的，他必須儘快撇清自己與老領導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不過錢鏐還是顧及當年並肩戰鬥的情誼，給董皇帝寫信勸道“與其閉門作天子，不如開門作節帥”。哪知道做皇帝就如鴉片癮發作，董昌一旦吸上哪裡收得住。錢鏐見董昌不聽，也就不再顧念舊情，反而覺得自己消滅董昌，獨據兩浙的機會來了。

錢鏐率軍三萬直抵越州城下欲行兵諫，一下讓董昌慌了手腳。當年董昌橫行兩浙，很大程度上是靠著錢鏐血戰支撐的，現在弄成這樣，自己真不知如何收場？

無奈之下，董皇帝只好一面摘下剛戴上去沒幾天的沖天冠，；一面又將當初蠱惑自己稱帝的幾個爪牙綁了送給錢鏐當替死鬼，並表示會向朝廷上書請罪，錢鏐這才打道回府。

唐昭宗見董昌認錯態度較好，想著他以前也曾是個按時稱臣納貢的好同志，此次稱帝只不過是發了失心瘋，就本著寬大為懷的美德準備饒過董昌。

可是已經和董昌撕破臉皮的錢鏐卻不肯罷手。深知董昌個性的錢鏐，根本不相信董昌能放下自己的皇帝夢，更不會在得手後放過自己。兩浙之地，只能有一個真正的主人。於是，錢鏐再次上書，歷數董昌的罪過，唐昭宗看到奏章後怨念陡生，遂下詔褫奪董昌的全部官爵，命令錢鏐再次興兵討伐。

董昌本以為唐廷會輕易放過自己，只是錢鏐與自己的友誼小船說翻就翻了。既然這樣，那就皇帝照做，然後拿出錢財，厚賂諸軍，並向淮南的楊行密求援，準備組團與錢鏐死磕到底。

錢鏐看到董昌已不可救藥，就命大將顧全武率軍討平董昌。

滅董昌聲名鵲起

作為一各職場新人，懟上老闆的老闆，寬裕有謀、愛護士卒且喜怒不形於色的顧全武毫不畏懼，他從容地分佈行陣，頤使口授、指揮若定，迅速將董昌一夥乾淨利落地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時任武勇都知兵馬使的顧全武初戰即拿董昌的裨將崔溫、李蕙祭了旗。然後又連挫董部數將，讓董昌的添油戰術很快油枯燈盡。

期間，楊行密的援軍陸續趕到，集火攻打錢鏐治下的蘇州、嘉興等地，希望圍錢救董。顧全武急忙率部北救嘉興，連破楊軍佔據的烏墩、光福二寨。防守潤州的楊吳大將安仁義欲渡江支援董昌，卻又畏懼顧全武屯兵西陵(今浙江蕭山西北)，竟然不敢前進。

896年二月，顧全武率軍從西陵出發，打得石城守將僅以身免後，率軍直抵自己的老家餘姚。餘姚守將袁邠堅壁防守，不敢出戰。董昌派遣將領徐章前去救援。顧全武率軍伏於半途，待徐章行軍過半，伏兵立即橫出攻擊，斃敵數百，衝散殘軍，一戰就活捉了徐章。四月，袁邠見勢不妙，只好獻城投降。歷來講究兵貴神速的顧全武，沒有衣錦還鄉，而是立即率軍圍攻董昌的老巢越城。

五月，董昌不甘心坐以待斃，令眾將出戰，哪知這些人一遇上顧全武就先後敗下陣來。只有董昌的侄子董真，驍勇善戰，雖不能在野戰擊敗顧全武，但守城有方，頗得軍心，著實讓顧全武難以破城。可惜，關鍵時刻，董昌竟昏了頭，主動幫了顧全武的大忙，以莫須有的懷疑將侄子殺了，這下本來還想為董昌盡忠的將士也徹底沒了脾氣。

顧全武見狀，立刻率軍急攻。看到軍心動搖的董昌，無奈之下只好撤去帝號，複稱節度使。顧全武哪肯放過，揮軍繼續進攻，土氣大盛的顧軍很快攻破五雲門，衝入越州外城，董昌只得率牙兵退保內城，企圖負隅頑抗。此時，錢鏐派遣部將駱團入見董昌勸降，走投無路董昌只得布衣出城。顧全武捉住了董昌及其家人、文武官員四百餘人，用船押送杭州，聽憑錢鏐處置。一場稱帝鬧劇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舟行至一個叫西小江的地方，負責“押送”的將軍吳璋突然拔出寶劍，逼迫董昌自盡，曾經自詡聖人再世的董昌無比悽愴地說：“我與錢婆留自鄉里起兵，我曾是大將軍，現在有何面目再去見他。” 說完，投水而死。

錢鏐得知董昌已死，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命令割下董昌首級，傳示長安。同時，夷滅了董昌全族和附逆的偽臣，並掘開董昌祖墳，然後放上一把火，挫骨揚灰。真沒想到，後世風評極佳的錢大王對於故主會如此怨毒。

董昌之禍，完全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別人，白白成就了顧和尚的不世武功。顧全武隨即因俘殺董昌之功，加檢校太保、明州刺史，成功晉級錢大王手下的方面大員。

戰淮南長者風範

董昌和他的大越羅平國雖然不復存在了，但是董昌在兩浙經營多年，其餘部尚在，不肯輕易臣服。他們勾結楊行密的援軍，妄圖報復。

顧全武為竟全功，在休整一段時日後，又踏上了星光閃耀的征途。

898年，顧全武率師渡過杭州灣，直攻駐守在嘉興城的董昌餘部。在嘉興城外，顧全武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輕取敵軍，俘獲其將李宗禮、頓全。楊行密的老哥們、吳興守將田頵見嘉興城破，也顧不上救援了，立即率軍遠遁，顧全武狂追百餘里，斬首千餘級。不得不說，田頵跑得夠快的。隨即，顧全武展開全面反攻，將戰線由吳越轉入楊吳境內。

顧全武的大軍再次兵臨蘇州城下。蘇州是東南重鎮，廣有錢糧，也是各路軍閥眼紅的一塊肥肉，無論是當年的孫儒、還是錢鏐、楊行密都對此城情有獨鍾。如今，顧全武挾大勝之威頓兵城下，令楊行密軍中諸將恐慌不已。

顧全武知道蘇州城高池闊，強攻必然傷亡慘重，就決定圍城迫降。終於，城中糧絕，守將臺濛只得棄城逃跑。之後，顧全武盡取蘇州、無錫諸城，兵鋒直指崑山城。

崑山城是楊吳的一處要隘，楊行密派出有著“打虎將”美譽的驍將秦裴率兵三千防守。顧全武親率萬餘軍士猛攻崑山，不想卻久攻不下。秦裴迎戰顧全武時，都會讓病弱者披甲執矛，強壯者使用弓弩，互相配合，交替進攻，從而每每殺退顧全武。但是時間一久，秦裴能夠作戰的兵力越來越少，城池陷落在即。顧全武愛惜秦裴的武勇，派人入城勸降。

秦裴封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回敬顧全武，顧全武見狀還以為是降書，就高興地召集眾將觀看。哪知道打開信函後，赫然竟是一卷經書。顧全武頓時面紅耳赤，這不是當著和尚罵“賊禿”嗎，想著自己在寺中修行的舊事，顧全武勃然大怒道：“你秦裴難道不怕死嗎？竟然敢用此物來戲弄我！”當即增調兵力猛攻城池，同時引水灌城，沒多久就造成城牆崩壞，加之城中食盡，秦裴不得已率殘軍投降。

面對這個曾經羞辱自己的敵人，顧全武並沒有失去理智，也沒有按照錢鏐的命令將其屠殺乾淨，而是立即奉表替秦裴向錢鏐說情，說他不過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如果殺之，不僅於事無補，還會因此得罪楊行密，使雙方結下難以化解的怨仇。錢鏐見信，不禁歎服顧全武不以私怨而廢公事的高尚品格，而且認為顧全武能夠為吳越的長遠大計考慮，不愧是位公忠體國的寬厚長者。於是，他下令不殺秦裴和降卒。

楊行密聽說秦裴食盡而降，不覺傷心落淚，他一面大罵販私鹽出身的錢鏐是“鹽販子”，罵和尚出身的顧全武是“禿驢”；一面派出大將李神福率軍全力迎戰顧全武。吳與吳越的第一戰將終於對決疆場，鹿死誰手立即引來各界吃瓜群眾的密切關注。

公元901年，深知顧全武是勁敵的李神福，設下巧計，假裝糧盡退兵，故意讓老弱先行，自己親率精兵殿後，藉此迷惑對手。同時，得到密令的行營都尉呂師造偷偷伏兵於青山。棋差一招的顧全武中計來追，李神福、呂師造雙雙出兵，夾擊敵軍，陷入重圍的顧全武雖全力組織反擊，無奈軍心已失，一番激戰下來，吳越軍被斬殺了五千餘人，顧全武也成了階下之囚。錢鏐聽到這個消息後，驚泣道：“喪我良將！”

幸好，顧和尚當年的慈悲心腸有了福報，楊行密和錢鏐意識到雙方苦戰經年，誰也撈不到好處，就決定換俘休戰。楊行密用顧全武換回了秦裴等將。秦裴知恥後勇，在李神福的指揮下，大破成和尚（成汭），總算從另一個和尚處找回了尊嚴。

聯姻淮南定長策

由於顧全武團滅董昌，擴大了錢鏐的勢力範圍。兩浙吏民遂組團向朝廷上萬人請願書，請求朝廷同意錢鏐兼領浙東。對於吳越鞭長莫及的唐廷只得順水推舟，以錢鏐為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使，晉封越王，使錢鏐成為名正言順的兩浙之主。

顧全武隨侍錢鏐多年，深知錢鏐野心不大，只求保境自守，但是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一味的自守是不靠譜的，還必須結交外援，以備不時之需。於是，他提議錢鏐放棄舊怨，與楊行密修好。

錢鏐深以為然，當即派顧全武與六子錢元璙同往淮南結盟。顧全武一路保護著錢元璙躲過楊吳好戰派的迫害，順利娶到了楊行密的女兒，並與其達成盟約。錢元璙是錢鏐正妻莊穆夫人所生次子，是錢鏐諸子中比較出色的一個，老丈人楊行密對這個女婿也很滿意，曾說“生子當如錢郎”。錢元璙是有機會繼承吳越政權的，錢鏐讓他與吳國聯姻未必沒有此意。可是他的異母弟錢元瓘表現得更為出色，元璙只好恪守臣節，建造金谷園煙雨樓提前養老。五代十國時期，諸侯兄弟間情誼最深、最能保全的首推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