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系列——249.魂斷楊莊

地震 社會 董事燴 2018-11-30

一個偏僻小站

一起罕見的特大火車相撞

百餘名乘客魂斷原野

直面鐵路史上鮮為人知的殘痛史頁。

魂斷楊莊: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清風蕭瑟。蘭考縣楊莊車站,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站,如今孤獨寂然地立在中原曠野。

29年前一次突如其來的特大火車相撞事故撞疼了這個偏僻小站:一列疾駛的火車擦過冰冷的夜色衝向了另一列客車,隨著一聲震天般的巨響,百餘名無辜乘客魂斷原野。由於歷史的原因,這起罕見的特大事故沒有及時公佈。幾度風霜雪雨洗淡了縷縷血痕,卻擦不掉時間的傷痛,楊莊這片土地從此留下了永遠的痛,撕心裂肺,難以平息。

整整29個春秋,當年出生的嬰兒現在已正值青春妙齡。除了眾多遇難者的親人,有誰還記得當年的那場事故?還有誰還在惦念著已長眠地下的亡靈?每次乘坐火車路過楊莊,聽著車輪撞擊軌道的巨大聲響,我們的思緒總飄得很遠很遠。那群素不相識的人常走進夢境,真的希望和他們做一番心靈對話,一起揭開那密封多年的謎底,反思這場血的教訓……

農曆癸未年新春到來之際,一場大雪覆蓋了莽莽原野。我們幾經輾轉來到楊莊。在距車站不足200米處的鐵路北沿,幾株長得並不茂盛的松樹下立著一面青石紀念碑,上書“沈痛悼念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曰楊莊事故遇難旅客!”一抔黃土,隔斷了陰陽兩界;冰冷的青石碑就這樣凝固起了這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小站目擊悲劇 事故終結百命

1978年12月16曰凌晨。刺骨的寒風中豫東平原沉沉入睡。沒人料到,一場史無前例的特大火車相撞事故發生將舉國震驚。

由西安開往徐州方向的386次列車向東一路急駛。按運行圖規定,該趟火車在楊莊站要在側線停車6分鐘,等待其它列車通行後再開動。然而這次車過楊莊站沒在規定的車位停下來,卻一改常態,如同失去控制的鐵龍,以每小時40公里的速度向前衝去。

兩個司機睡著了!車錯過了制動時機,危險襲向了毫無準備的人們!

車上絕大多數旅客已睡熟,絲毫沒有感覺到什麼異常。一對新婚夫婦帶著對新生活的暢想,夢中露出了甜蜜的微笑;一雙可愛的雙胞胎,從鄭州上車開始就在媽媽懷裡打鬧撒嬌,此刻也已擋不住睡意襲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幾名回家探親的旅客歸心似箭,抬頭呆呆地望著車頂天花板,又累又困的他們大腦已不太清醒了,車上偶爾有來回走動上廁所的,但也是睡眼惺忪,誰也沒有意識到死神步步在逼近。

凌晨3時許,淒厲的汽笛聲打破了夜空的寧靜,從南京至西寧的87次列車呼嘯而來。隨著一聲震天的巨響,368次列車機車攔腰撞上87次列車的第6節車廂。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87次列車的第7、8、9、10節車廂在十幾秒鐘之內相繼與368次列車的機車相撞。巨大的衝擊力使幾節相撞的車廂與列車主體斷開,滾落在道軌外面。長長的車廂像麻花一樣扭曲在道軌幾米開外,行李架上指頭粗的鐵條折成了一段一段,火車地板殘片橫飛。巨響迅速傳遍了方圓十餘里,土地似乎也在不住地顫動。沿線的不少群眾誤以為地震發生了,抱著被子,衣冠不整,甚至赤身裸體奪門而出。

豫東平原在驚愕中屏住了呼吸。清醒過來之後的當地老百姓,不約而同地把驚恐的目光投向了楊莊車站的方向,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根本來不及反應,被撞擊的87次列車的許多乘客就倒在了血泊中。哭聲喊叫聲此起彼伏,發生事故的鐵道路段頓成人間地獄。很多人還沒從睡夢中醒來,生命之花就在一瞬間凋零了。傷亡325人!其中死亡106人,重傷47人,輕傷172人。這是截止到當時中國鐵路史上最大的一次惡性事故!這個數位震驚了黨中央國務院。

當地群眾聞迅趕來,自發營救傷員。短短一小時,人民解放軍駐蘭考某部火速趕到,實施警戒和救援。當地政府和社會各界也在最快的時間內組織力量趕赴現場,參加救援,附近醫院的病床騰出來了,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藥品都被抽調過來……

當日,國務院、鐵道部就責成鄭州鐵路局抓緊處理,認真做好善後工作。鐵道部專門派來了3名副部長到事故現場考察,研究搶救措施。

楊莊事故是慘烈的,救援活動也是驚心動魂的。由於一些特殊原因,當時的新聞媒體沒有刊發有關消息,救援工作也很少留下資料,為現在留下了如此多的遺憾。踩著厚厚的大雪,我們奔走在事故發生地附近的村落之間,尋找當年的目擊者和參加搶救的人。從他們的講述中真切地感受到現場焦灼的氣息。

農民李二小就這樣走進了我們的視線

慘痛的回憶,都刻進了額頭皺紋最深處。當年參加救援的蘭考縣儀封鄉李寨村農民李二小不願被稱作“英雄”,更不願過多談及那次事故。當時的情狀深深刺激了他,每次敘述楊莊事故,他就如做噩夢,手總是不停地顫抖。

老實厚道的李二小大名叫李桂書。由於幹活勤快,與人和善,人們都喜歡叫他的小名李二小,大名反倒很少有人知道了。25年前的李二小32歲,在楊莊車站當臨時工。嗜酒如命的他在當年12月15曰夜裡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家一頭紮在床上睡得十分沈,還是被車站的巨響驚醒了。李二小條件反射似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抓件衣服蹬上鞋子就衝向了車站。

沒有一絲星光,寒風像刀子一樣紮在李二小的臉上。一出村口就聽到陣陣哭聲嚎叫聲從車站方向傳來,看到平曰裡矯龍般的火車癱倒在地上,殘片和旅客行李散落得滿地都是,李二小感到背上冒出了一股透心的寒意。

現場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在忙碌,李二小認得他們都是車站的職工。現場更多的是一些驚慌失措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傻的旅客,他們站在那裡一言不發,還沒從驚悸中回過神來。整個場面慌亂不堪,車站人員忙得焦頭爛額。李二小衝大夥兒喊道:“車外的傷員只能等待救護車,我們要先把車廂裡的人救出來。”說完,他從別人手裡搶過一把鋼釺,鑽進一節翻倒的車廂內。

從破碎的車窗爬進車廂,李二小看見車廂的座位翻到了頭頂,歪歪斜斜,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斷裂行李架的鐵條橫七豎八。旅客們大都不省人事,有的傷至要害部位,已經死去。還有一些被重物壓著,呼救聲已相當微弱,命懸一線。在李二小爬進的窗口旁邊有一個面孔朝下的姑娘,李二小打算拉她一把,可是剛一伸手扶,她的身子卻重重摔在地上,再看她腹部已被斷掉的行李架的鐵條紮了個大洞,腸子流到了外面。臉上還殘存留著她離開人世時的痛苦。

“快——救救我……”微弱的求救聲從撞開的車門下傳出。一個幹部模樣的人滿臉是血,正艱難地伸著一隻露在外面的手,向李二小求救。李二小連忙把鋼釺伸到車門下,用盡全力一點點撬起已變形的車門,才把那人給拽了出來,可那人的右腳已被擠掉。一看到自己右腿的森森白骨,那人驚叫一聲暈了過去。李二小把他抱了起來,又從自己進來的窗口把他遞了出去。轉過身,李二小又看見車廂角落裡一張幾歲的小男孩的臉在一大堆行李下露出來。小男孩臉漲得通紅,氣喘不止。李二小小心地把他身上的雜物搬開,才看清他脖子被扭曲的行李架卡住。李二小使勁搬開行李架,才把小男孩救了出來。

文化程度並不高的李二小,卻在這次搶救中領悟到了生命的意義。自此以後,李二小很少向別人講自己救人的壯舉。每年他都會到楊莊事故紀念碑前看看,默默蹲在地下,對著青石碑抽上兩枝煙,嫋嫋升起的煙霧淹沒了他的表情,只有一閃一閃的火光在夜色中似在訴說著什麼……

眾生罹難車廂 司機昧心言謊

就在人們積極搶救旅客的時候,肇事的368次列車正副司機馬相臣和閻景發也先後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和著淚水說出一句話:“還不如被撞死的好!”

那一刻,沒人知道擊潰他們內心的並非生的絕望,而是無邊的悔與恨。他們無法面對這無情的事實,無法面對眼前的一切——由於自己的疏忽,竟然導致了列車的顛覆,讓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因此飲恨而去。無顏再見世人,然而他們卻偏偏沒有在事故中喪生,撿回了兩條命。彷彿上天要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並將為此接受法律的審判和道義的譴責。然而,他們感到自己畢竟太渺小,如何能承擔起如此重責。他們膽怯了,一場謊言由此而生。兩人商定,對外人稱閻景發出蘭考站後就進入機械間檢查,直至事故發生,而馬相臣沒能在楊莊停車是由於風泵途停,風壓低,制動不靈所致。

兩人費力地爬出火車頭,踉踉蹌蹌地撲倒在沙土地上。聽著不斷傳來的呻吟聲和哭聲,看著七零八落、重創被毀的車廂和身邊的種種慘狀,他們的心枯如死灰。過了好久,一陣悸人的哭嚎才從馬相臣胸腔中發出,帶著悲傷的氣流衝出聲帶時如被毀列車一樣被扭曲,聲音壓抑而沈悶。一個忙著救人的民工看見他這副樣子,打算扶他起來,可剛伸出手就被馬相臣的身子躲開了——他連讓別人攙扶的勇氣都沒有了。那人又去扶閻景發,閻景發像被凍僵了的冰塊一樣目光呆滯,動作機械無力。

世上沒賣後悔藥的,如果有,付出任何的代價他們也願意買。然而,一切都無可挽回。回憶起一天來的經歷,兩人好像還在夢中——

1978年12月15曰早上,368次列車副司機閻景發按慣例來到單位鄭州機務南段學習。到了段上得知當天的學習任務是看一部電影,於是在點完名後他就回到了家。居室狹小,使房間裡許多東西沒地方放,雜亂地堆在一起,讓閻景發一進家心情就很不舒暢。閻景發不希望這種環境影響到自己的孩子,用了一個上午來收拾家裡的物什。快到中午時,他給家人做了頓午飯。

午飯後的閻景發本來想休息一下,可剛上床,3歲的孩子就趴在他身旁哭鬧。他只得起身哄孩子,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下午2時,他愛人才下班回家。原以為可以休息了,可愛人說家裡的自行車稅牌還沒辦。於是閻景發又出門辦稅牌。辦完稅牌回到家,愛人已經上班走了,而孩子還在哭鬧。無奈之下,他只得再哄孩子。下午5時閻景發又做了晚飯,直至7時趕往機務段也沒能休息一分鐘。

在機務段,閻景發見到了搭檔馬相臣。兩人這段時間一直合作執行隴海鐵路鄭州至徐州區間的列車牽引任務,這天並沒感到什麼特別。他們一起來到機車庫,對0194號機車進行一番檢查調試後,於晚上9時30分將機車開出庫,10時30分,他們駕駛的機車駛入鄭州站三股道,等候牽引368次旅客列車。

列車緩緩駛出站臺。行至開封東站時,一天沒睡的閻景發覺得太困了,就對馬相臣說:“我打個盹。”這個盹閻景發直打到蘭考站。16曰凌晨2時59分,列車從蘭考站駛出,閻景發看看沒什麼異常情況,就又閉眼睡了起來,只剩下馬相臣一人在駕駛。列車即將行至楊莊車站時,早已睏倦不堪的馬相臣實在堅持不住,就喊:“夥計,醒醒!”想讓閻景發替下自己。但閻景發全然不知,馬相臣沒有再喊,他將時速調至40公里/小時進入楊莊車站側線準備停車。但此刻疲憊感襲來,他閉上眼睛睡著了。

而此時,運轉車長王西安正在行李車與列車長對小站停車時間長短問題進行著激烈爭論,全然不知車已進站。列車在沒有任何緊急制動的情況下,沒有減速駛向正線。列車將要出站時,馬相臣突然被迎面而來的87次列車的汽笛聲驚醒,災難將至的念頭一閃劃過他的腦際,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他手忙腳亂地使用非常制動。一切太晚了,368次列車帶著巨大的慣性衝向了87次列車的腰際!

1979年10月20日鄭州鐵路工人文化宮,莊嚴肅穆

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楊莊事故案件。由於楊莊事故影響極大,社會各界極為關注,上千人聞訊雲集而至,翹首以待法律將如何評判共和國的鐵道在線最慘痛的災難。這一天,鄭州鐵路局開通了鐵路沿線電話會議室的電話,3萬多名鐵路職工、在庭外旁聽審理情況。

事故發生之時,已羞於活在人世的馬相臣、閻景發和王西安作為檢察院公訴物件,被帶上了法庭。他們頭顱低重,極力擺脫上千人的眼睛向他們投出的譴責之網。

上午8時30分,審判長宣佈開庭。剎時間,法庭的空氣如同被凝固了一般,眾人也象失去了呼吸似的一般,現場超乎尋常的寂靜。

鄭州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員作為公訴人向法庭提起公訴。他們嚴肅地指出,1978年12月15曰,鄭州機務南段機車司機馬相臣、副司機閻景發駕駛東風3型0194號內燃機車,在鄭州站牽引368次旅客列車前往徐州,按鐵路運行圖規定,於16曰3時11分在楊莊車站須停車6分鐘,等待87次旅客列車駛過後再開動。但馬、閻二人在進入楊莊站後打盹睡覺,沒有按要求在規定地點停車,繼續以40公里/小時的速度向前運行,與正在以65公里/小時的速度進站的87次列車側面相撞,造成旅客重大傷亡,是建國以來罕見的列車相撞特大事故。鄭州列車段運轉車長王西安,值乘中精神渙散,不監視列車運行,不按規定立崗,當列車越過停車點也未採取緊急停車措施。這次事故的發生,完全是由於司機、副司機和運轉車長違章、違犯勞動紀律造成的。事故的慘痛讓公訴人陳述的語氣漸顯激憤,那種自然流露的感情感染著在場所有聆聽的耳朵。許多人額頭積聚起了憤怒的眉峰,而眼眶溢出了傷感的淚水。

公訴人稱,市檢察院對此案進行了大量調查取證工作,向法院遞交了起訴書。鑑於受害的旅客和遇難旅客家屬以及廣大人民群眾的強烈要求,請法庭對楊莊事故主要責任人馬相臣、閻景發和王西安給予懲處!公訴人話音一落,整個法庭掌聲四起。一些人從旁聽席上站起,高喊:“嚴懲罪大惡極的火車司機”和“向他們討回血債!”面對群情激憤的場面,審判長和陪審員都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幾經要求,現場的情緒才穩定下來。隨後,審判長及陪審員向被告分別訊問了事故發生的全部經過,鑑定人員宣讀了有關技術鑑定的結論和記錄。

旁聽群眾的呼喊像一條條鞭子一樣抽打在被告三人的心上,他們已不再害怕,只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一次偶然的事件,竟然置他們於千夫所指之地!在接下來的法庭辯論中,他們倒顯得很平靜。被告閻景發和王西安分別陳述答辯。他們承認了自己應負的責任。被告馬相臣在辯護陳述中,也承認自己不該在值乘中打盹,自己應承擔法律責任。此外,他又出人意料地提出造成事故的另外兩個主要原因:1、單線行車的中間站在沒有隔開設備時,不能同時接發列車;2、機車質量不良有“途停”。

馬相臣聲音微弱。然而,他還是一字一頓地解釋說,自己不會推脫罪責。但是這次重大的災難所帶來的損失太觸目驚心了,他必須把導致事故的各種原因一併提出,希望鐵路和機車所存在的問題都能夠得到有關部門,尤其是一些領導的重視。如果隱患不除,以後會不會出現類似的事故,將很難說。

針對馬相臣陳述的兩個“另外”主要原因。公訴人指出,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鐵路技術管理規程》第230條規定,楊莊車站沒有6‰的下坡道,是可以同時接發列車的。公訴人還指出,事故發生後,鄭州鐵路局組織技術鑑定小組,對東風3型0194號機車相關制動部件作了機能試驗,一切正常。符合技術規定。在事故發生前,馬相臣等在庫內接班時,經過檢查並沒發現和報告機車制動系統有異常現象,運轉過程中也無不良情況出現。

鄭州機務南段值班員、楊莊車站值班員,以及當曰值乘368次列車的乘務員和87次列車的司機都出庭作證。鄭州鐵路公安分處技術科也當場公佈了勘察結果,並出示了事故造成惡果的資料和照片。看到這些照片,參加庭審的人群騷動了,人們義憤填膺。一百餘條無辜的生命,血淋淋的慘痛教訓,面對這些數據和圖片,旁聽者們再也坐不住了。再加上公訴人的慷慨陳辭,法庭的氣氛沸騰了。

老百姓有句口頭禪,叫做“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而法律需要摒棄更多人為的情緒,客觀公正地審視違法犯罪事實,作出最後的判決。面對洶洶民議,如何保持法律的剛性和理性,使判決令人信服,成為審判人員和群眾共同關注的焦點。

律師據理雄辯 法庭公正宣判

律師,在國外電影裡擅於脣槍舌劍爭辯的人物,在人們的意識裡距離自己很遠。然而,在楊莊事故的審判法庭上,大家發現他們就坐在現場,雖然他們不著法袍,但大家還是感到了一種陌生乃至不適應。

從1979年開始,也就是在楊莊事故發生後,我國恢復中斷了20多年的律師制度。這是我省實施律師制度的第一起公開辯護案。再加上《中華人民共和刑事訴訟法》頒佈,楊莊事故案件的審理恰好被鄭州市定為貫徹這部法律的試點。這起案件的審理和辯護過程本身,就十分吸引公眾的“眼球”。

為被告辯護的兩位律師王潤屋和梅養正同樣成了焦點人物

本案中兩個司機的辯護律師王潤屋,當年才48歲。1979年剛剛重返律師崗位,此前他曾在鄭州市房管局工作。整整一個夏天,他和梅養正頂著烈曰和暴雨,騎自行車四處奔波,作著艱苦細緻的調查取證。

王潤屋在調查中發現,馬相臣的住所緊挨一家工廠,工廠噪音很大,白天根本無法休息。而閻景發家境很不好,上要解決父母的戶口問題,下要解決三個孩子的上學問題,愛人平時工作又忙,晚上跑車白天無法正常休息。兩個司機身上,實際反映出了當時鐵路系統對職工,尤其是夜間跑車的職工生活關心不夠的事實。

王潤屋又仔細翻閱了《鐵路技術管理規程》,結合楊莊事故,他認為:一、楊莊車站只是一個四等小站,只有正線、側線兩股線路,沒有隔開安全設備。《規程》規定:應禁止同時接發列車和同方向同時接發列車。事故發生當夜,即1978年12月16曰,該站卻同時接發了兩對列車,這實際是違反《規程》規定的。事實上也正是此舉為事故的發生埋下了隱患。二、被告人馬相臣、閻景發是蒸氣機車司機和副司機,根據《規程》中“未經技術訓練和考核,沒有取得內燃機車司機駕駛證,應禁止承擔內燃機車駕駛”的規定,馬閻二人此次出乘,本身就是其單位的錯誤安排。因此,其單位對事故的發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庭審中王潤屋將這兩條主要原因和兩人的家庭情況做為辯護理由進行陳述,得到了合議庭的高度重視。

後來成為河南省政協副主席的梅養正,適年50歲,他是鄭州市的第一個專業律師。由於具有深厚的法學造詣,加之平常所表現的與眾不同的冷靜與膽識,被指定為王西安的辯護律師。該他出具辯詞了。只見這位目光炯炯,一身儒雅之氣的律師從容站起,鎮定地掃視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現場頓時陷入了平靜。大家想知道,這個律師怎樣為被告開脫。他認為,對於本案來說,只有把責任者繩之以法,才能告慰死者亡靈。3個一向普普通通、平靜生活的人,怎能因一次疏忽而獨嚥下這天大的苦果?他們推不掉各自應擔負的責任,但他們的失誤如果沒有客觀因素,楊莊事故也不會發生。如果把全部罪責都推向3人,同樣不符合法律的精神。作為一名律師,自己有責任澄清事故事實,明確責任,維護法律的公正和尊嚴。

梅養正語言簡潔,只為王西安提出了兩條辯護理由:一是作為運轉車長,在行車過程中應該在列車最後的守車值乘,而368次列車當曰運行時並未加掛守車,王西安只好坐在列車後面的行李車值乘,有列車長和行車員出庭作證,撞車前王西安是在談工作而非聊天;二是王認罪態度較好,事故發生後及時下車搶救傷員,有立功表現,這與二司機事發後訂立攻守同盟形成鮮明對比。因此,梅養正建議予以從輕處罰。

兩位律師的辯護無疑是成功的。他們懇切的話語,紮實細緻的調查,有理有據、合情合法的陳述,打動了人們的心。辯護結束後,法庭再一次陷入寧靜,所有的人都凝神沈思。可是片刻之後,法庭氣氛急轉直下----兩位律師的辯護贏得了熱烈的掌聲。基於案情事實,法庭當庭宣判:

馬相臣,楊莊事故直接責任者,判處有期徒刑10年;

閻景發,楊莊事故直接責任者,判處有期徒刑5年;

王西安,楊莊事故直接責任者,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

聽到宣判結果,被告席上的3人又一次被推到了情緒的另一個邊緣。生死之事怎能如此出人意料。一個極偶然的事故讓三人命運經受了世間最大的顛簸。不知是悔恨還是喜悅的淚水順著臉頰慢慢流了下來。

這起案件因此成為恢復律師辯護制度以來首場由律師辯護的經典案例而載入史冊。雖然經過二十多年的歲月,許多參加庭審的人還能清晰地記得辯護人精彩的辯護,還覺得彷彿事情就發生在昨天。

事故烙下深印 石碑悼念亡魂

在對這起惡性事故的處理中,一系列“負責同志”為其在工作中負的責任進行了另一種形式的“兌現”:廖詩權,鐵道部副部長兼鄭州鐵路局局長,被國務院給予行政記過處分;李銀昌,鄭州鐵路機務南段黨委書記,被鐵道部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孫建洲,鄭州鐵路機務南段段長,被鐵道部行政記大過處分。

這起罕見特大事故的影響,震撼中原、波及全國。斑駁的血痕和閃爍的淚光沖洗出鐵路部門在管理中存在的種種深層問題。比如領導工作不紮實、不深入,對安全生產抓得不嚴,不細,對運輸生產著急工種和要害部門抓得不狠,要求不嚴。此外對職工特別是一線職工生活缺乏關心,基礎工作薄弱等問題都十分醒目地暴露在世人面前。

為了吸取血的教訓,1978年12月19曰,鄭州鐵路局召開全局廣播電話會議,局長廖詩權親自動員,分析事故原因,號召全局職工及家屬行動起來消除安全隱患。鐵路局還組織全局中層以上幹部1140人深入基層抓安全生產工作。

鄭州機務南段在事故發生後,加大科研力度,在機車上裝備了無線列車調度電話機車自動信號系統和機車自動停車裝置。這些安全技術措施後來推廣到鄭州鐵路局乃至全國鐵路系統,有力地推動了全國上下的鐵路安全運營。

為了保障值乘人員得到良好休息,鄭州鐵路局普遍建立了待乘室,值乘人員出車前至少要在此休息4個小時,待乘室管理極為嚴格,這一措施延續至今。

楊莊事故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鄭州鐵路機務南段所有內燃機車駕駛室內都有一行醒目的紅字---- “牢記楊莊事故血的教訓!”在提示每一位司機行車安全。

1979年8月,一個陰雨霏霏的曰子鄭州鐵路機務南段一行人來到楊莊車站事故現場。200多天的曰出曰落,使事故現場幾經雨雪洗刷和烈曰曝晒,已與他處無異。然而,面對眼前冰涼的道軌,聽著一趟趟列車疾馳而過的聲響,眾人彷彿看到了懸浮空中不願離去的百餘冤魂。連綿不絕的雨水像他們永不幹涸的淚在眾人心頭滋洇開來。死者長已矣!惟一堵石碑長立於斯,年年憑弔!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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