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陂長堰,風雨萬壽樓


黃陂長堰,風雨萬壽樓

文 | 圖:尺半鯉魚


作者按 《社會發展簡史》中介紹人類語言的產生過程是:大家一起狩獵生產,很多地方需要交流,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於是語言就產生了。今天,面對王家的先賢及老宅,我也有了同樣的迫切要求。


萬壽樓位於黃陂長堰老街,是一座兩層樓的建築,它左右兩邊是石砌的山牆,前後及樓層都是木製的,雕樑畫棟,古色古香。萬壽樓高十餘米,佔地面積大約200平方米,橫向寬度與與縱深之比約為1:2。

我們所知道的萬壽樓最初的主人是王萬壽先生。王萬壽先生是長堰山下王村人,他們村在清末出了一個做大官的叫王正起(1833~1892),至今在長堰一帶提起他的名字都耳熟能詳,人稱王軍門。

現在看來這個稱呼是恰當的,因為王正起最後官至山東提督。參照同期大家熟悉的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1836~1895),中日甲午戰爭後期,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伊東祐亨(1843~1914)在其勸降書中尊稱丁為丁軍門就知道。


黃陂長堰,風雨萬壽樓

老屋局部(萬壽樓)內部現狀


王軍門當官後曾在老家大興土木置家產,蓋祠堂,這些建築解放後至破四舊之前還有遺存。我的父母每每談起,都是“他家的房子就像大觀園”,比現在推崇的有明清建築群的大餘灣豪華氣派多了。

據說王萬壽蓋這座樓時也參考借鑑了王軍門的建築元素,只不過規模投入要小得多,他在這裡開了一間茶樓,那時候四溢的茶香和隨風飄舞的招幡吸引著南來北往的過客,大家來這裡談買賣,噠家常,熱鬧勁勝過了豔幟高張的八大胡同。

後來萬壽先生年紀大了,其子女又在做別的營生,對開茶樓不感興趣,所以後來茶樓就轉給了其他人。這裡的其他人,就是我的奶奶(長堰管奶奶叫大)和另外一家王姓人家。

奶奶的孃家也是山下王的。如果按建國初期到文革時期的革命思想評價,山下王這個村似乎出的人都不是什麼進步人物,王軍門如此,王萬壽如此,奶奶的父親(也就是父親的外公)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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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奶奶的父親是國民黨軍官(具體職位不知),他養育了兩個女兒,一個是奶奶,另一個是奶奶的姐姐。後來,他還抱養了一個男孩。

奶奶出生於1908年,成年後嫁到了金王家灣,我的爺爺過世比較早,連我父親記事以來都沒有見過,那個時候奶奶能和別人合夥盤下這座茶樓,估計也是孃家的經濟支持及金王家灣前輩們精神上的支持。

當然,也和前輩王萬壽先生照顧房下,沒有高價賣出有關。王萬壽先生是我一個堂舅舅的外公,萬壽先生的女兒算是和奶奶同輩的人,我們稱三舅大。奶奶及王姓人家接受這個樓盤後並沒有從事經營,而是稍加改造,兩家用古皮(杉木板)隔開做居住用。

父親出生前,奶奶還養了兩個孩子,但是在他們上十歲的時候,由於瘟疫,同一天夭折。奶奶傷心欲絕,卻又無可奈何,這是怎樣的生離死別啊!但生活還得繼續。1936年父親出生後,奶奶精心呵護,因恐其不壽,又蹈前轍,所以在父親的名字中加入了一個“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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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還好在父親頭上總算再沒有出什麼紕漏,父親長大成人,後來考取了師專並順利地成了一名人民教師,他多數時候在中學教授數學。工作幾年後經人介紹認識了同在教育戰線的我的母親。

母親孃家在離長堰集不遠的祠堂程,我的外公是家族的大爹,外婆吳氏是附近吳姓灣子的人。家裡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是兩個弟弟。據說他們爺爺輩也曾經發了些財,這在那座飛沿高聳的老式建築中依稀還看得見往昔的輝煌,如果慎終追遠會在歷史及家譜中發現他們是二程後裔的一支。

母親來到王家後很是尊重婆婆,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她安排生活,並聽取她絕大多數的意見,這和現在很多媳婦少調失教形成鮮明對比。我的奶奶為人善良,但喜歡熱鬧。

我分析有兩個原因:一是一直以來家丁不多,而且這麼大的房子也要人襯著;二是住在街上不比住在灣子裡,周圍都是雜姓人家,家丁少的人家往往會受人欺負。奶奶一直羨慕徐家田她姐姐家:孫子輩吃飯還需站隊,有時一鍋飯不夠還需做兩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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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所以,她希望母親來到王家能添更多的人丁,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母親並沒有完全照辦,我們家我上面就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奶奶稍表不滿後也沒有多說什麼,在我出生時奶奶也是喜不自禁,她對我的家家(外婆)說,我們家又添了一個男孩,連外人都替我們高興!

奶奶喜歡熱鬧不僅體現在傳統的希望兒孫滿堂上,同時也體現在好客上面。

我幾歲略略記事時就知道,家裡雖說沒有開茶樓,但是每天人來客往,有些人是親戚,也有些人至今都說不清是什麼關係。他們有的是想過來拉拉家常,有的是上街辦完事順便過來吃個飯,更有甚者直接住到我家,而且一住最少就是十天半月。

每次做飯,奶奶總是打很多米,當母親問她就這麼幾個人,打那麼多米幹什麼?她回答說:“萬一有人來了呢?”但是做了飯沒有人來的情況畢竟是大多數,所以,經常是飯放了幾天吃不完只好倒了,後來怕浪費又養了一些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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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多年以後回想起來奶奶的做法頗似橫海郡的柴進柴大官人:廣結天下,耀我門庭,張我勢力,免招人欺。只是我們沒有柴大官人的權勢和財力,我們吃的是計劃經濟的商品糧啊!

當初合夥的隔壁王姓人家並沒有在住多久就全家遷走了,但是房子他們並沒有賣,而是租給了另一王姓人家。說來王姓真是大姓,這最初賣房的姓王,我奶奶姓王爺爺姓王,合夥買房的姓王,租房子的還是姓王!

隔壁家是大戶人家(不是說他們富有,而是說他們子女多),光孩子都有上十個,因為兩家只隔了一層古皮,所以兩家說話彼此都能聽得到。兩家的床鋪也貼的很近,晚上睡覺前經常聊好半天才睡。而早上大家又互相提醒起床。

隔壁家的細女娃和她母親彭婆婆睡一張床,有一年大年三十早上,細女娃一起床就在那裡唱,一會兒就唱到洪湖赤衛隊裡面韓英的唱段:“娘啊啊,兒死後,你要把兒埋在那大道旁——”她的父母狠狠訓斥她,說大年三十唱這很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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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後來在這一年的一個早上,我母親早上一如既往的喊彭婆婆,那邊卻沒有迴應,她的家人也呼喊了半天,細女娃倒是被喊醒了,但她母親卻因心臟病永遠睡著了。當然她母親去世與她唱什麼歌毫無關係,在此不過是笑當時孩子(其實她比我大很多)天真浪漫,童言無忌。

而在此之後稍晚幾年的1978年歲末,我們敬愛的奶奶也因心臟病去世。

第二年年初,當初的王姓房東的後人通知隔壁及我們,他們在其他地方要做新房,要用這個舊房的材料。也就是說,隔壁有價值的東西都要拿走,包括木材。於是整個大樓的右邊就開了天窗。

同時,老街上地基金貴,不同鄉村,周邊的人蠢蠢欲動想填補隔壁搬走後的空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得不做新房了。但身為教師的父母卻並沒有多少積蓄,只能舉債蓋新房。親戚家,朋友家也都並不富有,只好這一家那一家地湊來幾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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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這時候,奶奶及父母的積善之福體現出來了,有親戚主動來幫工,有的來做工賬先賒著,有的批條子給我們提供建築鋼材等。原租住隔壁家的王家三兒子也幫我們到周邊村子取沙石料。

另外,當週邊那些不講道理的街坊想趁火打劫佔地基時,除了親戚朋友,街道那些有正義感的前輩後生們也是暗地裡出謀劃策,幾個月下來總算是度過了難關。改做後的房子雖然是磚土結構,但是較以前矮了很多,原建築只保留了一面牆,而且也因原牆太高工人不敢施工又扒下了不少。

做完房子,家裡前後借債1200多元,這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一個不小數目。為了還清債務,從房子做好後的1980年到1982年,我們全家沒有購置一件新衣,4元錢的竹梯父親也捨不得買。當時長堰露天電影院放映故事片《小花》,票價才0.1元,我們也捨不得去看,後來還是好心的朋友送了2張電影票,我們才你推我讓地安排兩個人去看。

這期間我的哥姐已先後外出求學,他們都是省吃儉用,希望早點工作以減輕家裡負擔,而等到我到一中上高中時已是1984年,當時家裡經濟已有所好轉了。儘管生活拮据,父親還是充滿希望,他身體瘦小,還有高血壓病,但仍堅持每天早上跑步,據說跑的還很遠,還在鎮上的比賽中拿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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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樓老物件


父母在工作中也是兢兢業業,我看到他們獲獎的筆記本或鋼筆上都寫著“忠誠於黨的教育事業優秀教師”,儘管父親因為他外公的身份問題一直沒有入黨,但是他各方面的表現一點也不比黨員差。

九十年代我們都參加工作了,而後我的外甥,侄兒相繼出生,當時母親先退的休,她把外孫女,侄兒接到老屋帶了一段時間。那時候,她以前的同事,長她七八歲的陳萬年,熊素芳夫婦到長堰故地重遊時還找過她。

據母親講,陳老師的幾個孩子都很聰明,尤其是陳浩文和陳浩武。陳浩武曾在湖北證卷工作過,後來到北京大學光華學院做了研究員,目前是知名經濟學者。大約在2013年他曾開車帶著他懷舊的母親再一次重遊故地,但這個時候,他父親已經不在了。

這次重遊故地已勿復兒時的味道,看到的只是長堰河床的汙染和縮小,街道的雜亂無章,他回去後寫了一篇《故鄉長堰》的微博,抨擊了這種破壞自然及人文環境的現象及做法。


黃陂長堰,風雨萬壽樓

萬壽樓老物件


1994年以後,父母就都來武漢帶孩子,老家的房子先是空著,後來是借給對面彈棉花的鄰居。最初每次回鄉,因為要去幾個地方祭祖,時間緊,所以都是來去匆匆,也沒有到房裡面去仔細看看。

等我們有時間去看房子時,卻發現鄰居不知道保護房子,前面的牆她為了做生意方便擅自改做了,棉絮到處飄揚,粘得瓦上樑上到處都是也不處理,而另外沒有租出去的一邊也因不通風,漏雨,受潮等原因造成木樓垮塌。

百年老屋,如同力盡精疲的老黃牛,在殘喘中訴說著歷史。我們輪番做父親的工作,先說這房子已完成了歷史使命,賣掉算了,他不聽,後來又說這是八十年代改做了的,賣掉也不算敗了祖產,還說你看某某家出去後老屋不是也賣了嗎?

但是不論我們怎麼說,父親都不為所動,堅持不賣,直到2017年10月父親過世,房子也沒有處理。父親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也許表哥早前的一句話能說明問題:“姨父不賣這房子不是別的,而是覺得這是從上一輩繼承下來的祖業,他在意的不是房子本身的價值,而是它已經成為了自己的精神圖騰。”


黃陂長堰,風雨萬壽樓


房子沒辦法處理,我們就想把房子裡先人用過的老物件帶些過來,當初其實還是有不少老物件的,只是在破四舊時被人拿走不少,膽小的奶奶燒掉一些,有部分被親戚當廢銅爛鐵賣掉了,還有的這些年放在樓上受潮及局部垮塌損壞了,留下來的所剩無幾。

記得只有淨瓶,帽筒,一對奶奶出嫁時父親外公送的綠色酒祥子,一對浮雕畫罐。還有父親外公的象牙菸嘴,據說以前還有他騎馬用的很精緻的馬鞍,後來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但凡有些年紀的老人經過老街這棟建築的時候都會對身邊的年輕人介紹:“這裡以前叫萬壽茶樓”。在最近短短二十餘年時間裡,周圍新建的建築或高或低參差不齊地擠佔著原本就不寬的街道,而曾經風光無限的萬壽樓,因為它曾經的主人都不在身邊,無人打理而沉痾纏身,它佝僂著虛弱的身子怯懦地靜靜地蹲在那裡。

它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它默默地承受著百年的風雨。沒有人多看它一眼,如今更沒有人知道它的歷史。但是在我看來,它承載著先賢“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苦創業精神,它時時告誡我們這些王氏後人勿忘在莒,發奮圖強。

謹以此文,祭奠為萬壽樓付出心血的王氏先賢們!


本文作者尺半鯉魚授權印象黃陂發佈

關於作者 尺半鯉魚,八十年代末求學於黃陂一中及武漢市,九十年代初參加工作。定居於武漢市洪山區。目前就職於武漢烽火集團旗下企業,業餘棋手,採購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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