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的道路，透著一種乾淨。
走過了繁華區域，看到的，就是一片古城。
古代的建築，賣著現在的東西，地面青石板路上，兩道歲月的車轍，深深鑲嵌在蓉城的血液中。
醜兒的委屈一掃而空。
因為她看到這裡……好多的熊貓。
是的，很多。
大大小小，有帽子，也有揹包，還有各式玩偶。
當然，每一個的‘做工’都沒有小貓來得好。
因為醜兒的勤快，所以小貓經受著每天洗一次澡的痛苦，各種掉毛。
有時試圖反抗，半夜的時候，就能看到一隻熊貓被五花大綁的吊在棚頂，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弄得乞兒都求過情，說……我當初可沒有這麼養活你啊，你怎麼能這麼對待小貓吶？
後者卻說。
我不想像你現在這樣後悔。
絕句。
面對這個管不住的丫頭，乞兒也只能嘆氣，用使勁揉兩下她的小腳，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醜兒是個漸漸……閒不住的丫頭了。
她跑到一個攤位前，拿起一個玩偶，對照自己背後的小貓，然後撇了撇嘴，彷彿很看不上的樣子，再放下。
弄得店老闆吹鬍子瞪眼。
如果走進某個敞開了大門的店，乞兒就會被請進去。
因為他這一身裝束，還有背後的那個白幡，總會有店老闆給他泡上一壺好茶。
蓉城最出名的兩種東西。
一個是熊貓，一個……就是茶。
當年的‘茶經’就是在這樣的山腳下寫成的。
更有‘七碗茶歌’，流傳千年。
‘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
寫成是在南河，卻在這蓉城興盛。
這裡的人並非指望著每個人都能買走一些。
不在乎。
來了是顧客，也是‘客’。
沏上上好的茶葉，是平時買不到的半乾，看著黃中透綠的茶水，不喝，光是看著，聞著，也是一種享受。
小小的杯子，分三口喝完，再取一杯，用無名指點過，點額，灑天，敬地，再一口喝乾。
弄得店老闆眼睛大亮。
笑說：“你這小小年紀，到是比我們這些老人還要講究。”
乞兒笑道：“天朝文字，是個博大精深的東西，敬這個字，本就是通的警，我們不是在敬神，我們是在讓自己警醒，這是我們天朝人的修身養性之道，外國人可是學不來。”
一句話，又是讓吶店老闆眼睛一亮。
他下身穿著西褲，上身一個POLO衫，外面還套著一個米色的老式夾克，中間圍著一條皮帶，卡子錚錚發亮，腰間更是帶著一個現在根本沒有多少人使用的手機套。
看起來能多土有多土。
他卻拍了一下桌子，大笑道：“好好！光看你這兩句話，你今天就別走了，怎麼說，也得給我好好的算上一卦！”
乞兒呵呵一笑，放下杯子，又拿起另一杯，說道：“我就知道，今天這茶是不能白喝了。”
轉念又道：“當年李白受人杯酒，便留下一首小詩，卻不受人待見，不知道我這一杯茶水，留下一道封卦，不會也受到那青蓮居士的待遇吧？”
茶老闆哈哈一笑，伸手指著乞兒笑罵道：“你這小子，說了兩句，竟然自比李太白？當真是自戀的嚇死個人，好好，不管你算得怎麼樣，今天這茶水只包管夠！”
乞兒卻放下茶杯，擺了擺手說道：“憑地二三兩散碎茶末，就換我千金一卦？這虧本買賣本人卻是做不得的。”
茶老闆又是一笑，手指在乞兒面前輕點，說道：“好你個臭小子，到嫌棄起我這茶葉不好？好，你等著！”
說完，轉身走向後面架子，在最下面的一層處，翻找出來一個楠木的盒子。
撣掉上面的浮灰，轉身回來，放在茶桌上。
坐在旁邊一直髮笑的老闆娘卻是皺了下眉頭，站起身說道：“你這老頭子又自胡鬧，這是你珍藏了十幾年的寶貝，平時打掃一下都不讓，怎麼今天倒是自己拿出來了？”
茶老闆臉一紅，擺了擺手說道：“臭婆娘懂個屁，去去去，一邊涼快去，別叨擾我們男人之間的對話！”
老闆娘忍不住笑，罵了句‘還男人間的對話？’，倒是真的走開，坐在門口嗑瓜子去了。
乞兒料想這茶葉肯定不是簡單的貨色。
就從……它擺放的地方。
一個貨櫃，最好的擺放位置，也是放置最高級的東西的，往往都在高處，一般都是高於人頭一尺左右，能看到，感受到高度，卻不伸手又拿不到。
會給人一種‘很高級’的感覺。
但實際上要說到茶，最好的肯定是擺放在最下面的。
因為茶是需要‘地氣’滋養的，少了那片陰涼和潮溼，再好的茶葉……也最終變成乾枯的樹葉。
茶老闆把一切茶具都徹底的清洗了一遍，甚至把燒水的水壺都換成了銅芯鑄鐵壺，茶杯更是換成凝脂白瓷。
一切就緒，這才打開楠木盒子，取出一小勺的茶葉來。
然後喜滋滋的看著乞兒。
乞兒自然明白他的意圖。
卻也是真的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便道：“‘飯囊酒甕紛紛是，誰賞蒙山紫筍香’……這蒙山紫筍你這竟然也有，當真是難得，難得啊！”
店老闆拼命的點頭，說道：“我就知道你懂！你果然是懂的！沒錯，這就是蒙山紫筍，現在不管什麼地方，都是這個普洱那個普洱，普洱怎麼了？不過就是奸商的騙局罷了，哪裡比得上這等好茶？不知蒙山紫筍，又怎談得上茶客？”
蒙山紫筍，人間第一。
‘只得人間一見，瓊樓仙水難求。’
世間茶葉，在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如果再想好一點，那隻能到天上去取一些仙家的泉水來，至於這茶……還是不用換的。
這甚至是一個尋常百姓很少聽及的名字。
原因一是因為它的產量極少，就在蒙山，就在那一小片的地方。
其二，便是……自唐以來，它一直是貢茶。
只有帝王方能品嚐，尋常百姓……當然是不知道的好。
弄些放過期了的普洱去解解花錢的慾望，便也是好的。
人間第一，便是人間第一。
昔日陸游進蜀，因官位太低，也僅得一兩而已。
這就讓他感嘆了好久。
乞兒看了看那楠木盒子，裡面起碼裝了半年有餘。
忍不住問道：“只是……這蒙山紫筍產量如此之少，你是怎麼得到的吶？”
茶老闆挑了挑眉毛，只說：“只怪新官不懂山中有寶！”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那邊的水也開了。
有些茶，不煮無味。
有些茶，不泡無色。
但這蒙山紫筍，稍沾即可，幽香綿長，出室入穴。
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會為之一震，敞開著，歡快呼吸。
乞兒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笑道：“記聞五代十國之時，有一莽人皇帝，偏生愛此茶，竟下令喝此茶葉者便為欺君，不出十年，又換了一位君王，更是莽夫，下令砍盡茶樹，意在親民為善，卻不知……當年蒙山百姓，都是倒足痛哭，當真是可笑，可笑啊。”
茶老闆一愣，問道：“還有這段歷史？怪不得，曾經就算是稀少，但總有文人雅士聽聞，還能喝到，如今卻是知者無幾了，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乞兒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喝茶，喝茶。”
美美的喝了一口。
心中不禁想著，這倒是……算得上一卦千金了。
起碼沒空手，就算是賺了。
卻正在這時，門外一聲急促的剎車聲。
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年人晃動著車鑰匙從外面走了進來。
人沒到，聲音就先到了。
“老闆！我定的普洱到了沒有啊？我趕時間吶！”
茶老闆趕忙站起身來，說道：“是劉少爺啊？到了到了，今天下午就到了，要不是時間晚了點，我就給您送過去了！”
說著，小跑到身後的櫃子，在上面拿下一個紫檀的八角盒，打開來，裡面擺放著九個茶餅。
茶老闆說道：“劉少爺你看，都是五十年以上的陳年普洱，為了弄到它們，我可是花費了很大的人情吶。”
劉少爺走了上來，掐起一個茶餅放在鼻子上聞了聞，然後放下，點頭道：“嗯嗯，味道不錯……人情？你欠多少人情，有我欠你一個人情值錢？這件事我記下了，只要家裡老爺子開心了，以後我好大家好！”
茶老闆道：“劉少爺這說的哪裡話，我哪敢讓您欠我人情，這還不是您關照小店的聲音，怎麼都是我欠您人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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