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曾國藩家族最有才情的女子,卻把一生嫁給了中國博物館事業
文|晨夕
1948年下半年,中華大地硝煙瀰漫,
國共兩黨在華東地區展開了戰略性的戰役,
史稱淮海戰役。
淮海戰役直接關係到國共兩黨的命運,
整個過程驚心動魄、跌宕起伏,
最終,中國人民解放軍
經過66天緊張艱苦的戰鬥,
以傷亡11萬餘人的代價,
殲滅國民黨軍55.5萬人。
國民黨見大勢已去,
開始精心部署遷往臺灣,
當時的國立中央博物院也接到了指令,
立刻將精品文物封箱運往臺灣。
但發號指令的人萬萬沒想到,
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
當時主持中央博物院工作的總幹事,
找尋各種理由,
阻止延緩將文物運往臺灣。
這位傳奇的人物不但頗具膽識,
而且還是一位女性,
她就是我國傑出的女考古學家---曾昭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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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初,中國社會風雲激盪,
看似相安無事,實則危機四伏,
曾昭燏就出生在這個動盪的年代。
曾昭燏並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她的表哥是陳寅恪,
曾祖父是曾國藩的大弟,
母親也同樣出身名門,
是湖南巡撫(官職相當於現在的省長)
陳寶箴之女。
曾昭燏出生時,
曾家雖已失去了往日的輝煌,
但畢竟是中國近代綿延兩百年的世家大族,
格外重視子女的啟蒙教育。
曾昭燏四五歲就已經讀《左傳》、十三經,
年滿14歲的曾昭燏
就考入了堂三姐曾寶蓀(曾國藩曾孫女)
創辦的長沙藝芳女子學校讀書。
當時,藝芳女子學校
在湖南省教育界頗具盛名,
而校內倡導的科學民主新思想
更為曾昭燏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光明之門。
1920年夏,20歲的曾昭燏順利畢業,
在二哥曾昭掄的極力勸阻下,
選擇繼續求學並被國立中央大學
(中華民國時期中國最高學府)
外文系錄取,
一年後,曾昭燏又轉入中文系。
曾昭燏能順利轉入中文系,
不得不提的是胡小石,
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胡小石,
曾昭燏未必能成為一名考古學家。
胡小石學識淵博為人正直,
一次曾昭燏去做旁聽生,
胡小石正在講授甲骨文與金文課程,
曾昭燏大受震動,
之後每課必聽,並登門請教。
曾昭燏的才華也深得胡小石的賞識,
他一反常規讓曾昭燏從鐘鼎文起步,
從那時開始,
曾昭燏找到了讓自己感興趣的領域
---考古。
痴迷考古的曾昭燏中央大學畢業後,
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選擇遠赴重洋
去西方學習他先進的考古技術,
也由此成為中國第一個留學海外,
學習考古專業的學生。
曾昭燏從來都懂得尊從自己的內心,
從她愛上考古那刻起,
就決定在這條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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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倫敦後,
曾昭燏有些茫然,選什麼專業呢?
她為此很是頭疼,
思前想後她想到了
時任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所長的傅斯年,
於是,緊急給傅斯年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
曾昭燏言辭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困擾:
冒昧地寫信麻煩您,希望您為我個人著想,
為中國的考古學發展著想,
我學什麼東西最有用處,
趕快回信給我……
傅斯年很快回信,
建議曾昭燏學習田野考古,
田野考古經常風餐露宿,
連男生都望而卻步,是個冷門專業,
但曾昭燏在接到傅斯年的回信後,
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做了決定。
在別人眼中,
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子
本該坐在教室裡安安靜靜地讀書,
而不是頂風冒雨地去野外考古,
但曾昭燏並非普通女子,
她有自己的堅持和理想。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
中華民族正處在水深火熱中,
華夏大地滿目瘡痍,
曾昭燏希望通過西方的先進技術
為落後的祖國帶來一盞希望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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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燏是何其有理想和抱負的女子,
她同時又將青銅器銘文
與花紋的關係作為研究課題,
如此有難度的專業
曾昭燏硬是取得了讓人震驚的成績,
她只花了短短只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就寫出畢業論文
《中國古代銅器銘文與花紋》,
震驚學術界。
1937年對於中國而言是災難的開始,
同時也是曾昭燏學習生涯的分水嶺,
她先是順利獲得了倫敦大學碩士學位,
又在李濟的推薦下,
轉站到柏林國家博物館
和慕尼黑博物館進修實習。
曾昭燏不但是第一個
出國留學的考古學生,
也是中國第一個由官方委派到國外
學習博物館的學者。
就在曾昭燏雙腳剛邁進柏林的那天,
盧溝橋事件爆發,
兩天後得知消息的曾昭燏震驚不已,
她深愛的祖國竟然遭到了列強的侵犯,
她憤怒,更心急如焚。
那段日子,想到祖國人民在浴血奮戰,
淚水就落滿了書本,她甚至痛恨自己:
為什麼要學歷史考古?
應該像哥哥一樣學化學,
用炸藥炸燬日軍的戰艦!
在得知南京淪陷時,
曾昭燏更是心痛欲裂,慟哭失聲,
之後幾天,她好像生了一場大病,
不言不語。
1938年6月3日,
倫敦大學舉行盛大的畢業典禮,
這樣有意義的日子曾昭燏卻沒有去,
她在日記中寫道:
“祖國的人民正在浴血抗戰的時候,
我何必去參加這種為個人榮譽的典禮。”
什麼學位、名譽都變得不再重要,
她只想儘快回國,和那些
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祖國同胞站在一起,
可當她寫信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家人時,
卻收到了大哥的信函,
信中說中國已戰火遍地,混亂不堪,
並極力阻止她回國。
雖然有過片刻猶豫,
但曾昭燏還是不能說服自己
躲在國外享受這種“安寧”,
毅然決然回國,
哪怕等待她的是刀山火海、是死亡,
她也要回去。
1938年9月19日,
曾昭燏放棄倫敦大學的工作,
放棄攻讀博士學位,
和著名學者費孝通等人一起啟程回國,
他們歷經艱難,漂泊了三個月,
終於在1939年1月,安全抵達昆明。
來時祖國尚好,
歸時祖國卻面臨著
被外虜大卸八塊的滅頂之災,
曾昭燏看著久違的國內秀美風光,
不禁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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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國時,曾昭燏想去做一名戰地記者,
以便更直接地為抗戰服務,
曾昭燏不愧為將門之後,有才華有膽識。
但戰地記者終究不是一腔熱血就可以當的,
曾昭燏只能踏實地用自己的專業服務於祖國,
以考古專家的身份進入了中央博物院籌備處,
負責雲南蒼洱古蹟考察,
那年,曾昭燏剛滿30歲。
在很長時間裡,
曾昭燏都是中國考古田野裡唯一的女性。
大理位於雲貴高原,太陽紫外線格外強烈,
而曾昭燏又堅持每天親臨現場指揮,
她的手腕被太陽光嚴重燒傷,
別人勸她休息下,但曾昭燏卻說:
“國難當頭,這點皮肉之苦又算什麼。”
在曾昭燏的帶領下,
雲南考古取得了驚人的成果,
但讓人遺憾的是,
大理考古結束時,日軍開始進攻雲南,
戰事危機運輸緊張,無法將文物全部帶走,
曾昭燏只有將他們
辛苦挖掘出來的文物又埋在地下,
極為痛心地說:“辛苦掘出卻無人能賞。”
1941年2月,
為了避免國寶淪入日軍之手,
曾昭燏又被任命為總幹事,
她與李濟等人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搶佔一切時間將文物安全運走,
看著文物安全轉移,
曾昭燏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下。
可躲過了日本人,又來了國民政府,
1948年底,隨著淮海戰役的結束,
國民政府開始策劃將珍貴文物運往臺灣,
曾昭燏不顧個人安危,
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她言辭激烈地說:
運出文物,
在途中或到臺後萬一有何損失,
則主持此事者,永為民族罪人!
在曾昭燏的努力下,
一批精品文物得以留在大陸,
一年後,
在曾昭燏、徐森玉、吳有訓等人的堅持下,
三批運到臺灣的852箱精品文物,
又安全第一運回了大陸。
從抗戰到解放,
曾昭燏一直肩負著保護珍貴文物的重任,
在戰火硝煙的年代,
她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拼死守護著民族的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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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燏不僅拼盡全力將國寶留在了大陸,
她自己也斷然拒絕前往臺灣,
當時胡適知道曾昭燏沒有來臺灣,
很是惋惜。
新中國成立後,
曾昭燏被任命為國立南京博物院副院長,
她興奮地在日記中寫道:
“這裡有無限前途的博物院的新生,
也是我自己事業的起始。”
那一年,曾昭燏40歲。
而當時已40歲的曾昭燏依然是單身,
或許善於詩詞歌賦的她也曾愛過某個人,
或許她真的將自己的全部柔情
都給了心愛的事業。
50年代初,
有一位蘇聯專業曾開玩笑地問曾昭燏:
“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嫁,
曾昭燏很含蓄也很幽默地回答道:
“我早就嫁給博物院啦!”
曾昭燏把畢生的熱情都放在考古事業上,
她先後主持或參與了河南、安徽、江蘇
等地的一些重大考古發掘活動,
一時間,在大陸考古界
有“南曾北夏(鼐)”之說
在工作中,曾昭燏對自己要求極高,
從不行駛特權,從她以後,
南京博物院一直有條明規:
本院做考古工作者,
絕對不準私人收藏古董。
生活上她勤儉節約,
一件大衣穿了一年又一年,
平日裡也是粗茶淡飯,
就連一張信紙也是用完正面用反面,
可是對國家、對員工她卻極為慷慨,
1951年,為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時,
她帶頭捐出了全部積蓄。
曾昭燏所有的稿費,
要麼為多子女員工的孩子繳學費,
要麼幫困難員工墊付醫藥費,
她一直記得堂姐曾寶蓀那句話:
“要愛人如己。”
曾昭燏的一生都在為國家為他人服務,
尤其在考古事業上,
她幾乎是拿出了“拼命”的精神。
然而,長期超負荷的工作,
使原本事業輝煌的曾昭燏
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
但誰也不曾想,
壓倒她生命最後一棵稻草的
竟然是她無法改變的家庭出身。
上世紀50年代,
曾國藩被定性為“漢奸劊子手”,
曾昭燏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判定,
她對好友賀昌群教授說:
說曾國藩是鎮壓太平天國的劊子手,
我們認了,但是說曾家是漢奸,
這無論如何無法令人接受——
曾家自曾國藩以下數百口人,
在民族大義面前,沒有過絲毫猶豫。
不久後,另一個更大的打擊拋向了曾昭燏,
她最敬重的二哥受到迫害,
這給曾昭燏帶來了
感情創傷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
曾昭燏的病情加重,得了抑鬱症。
人生最大的絕望莫過於信念的坍塌,
曾昭燏對生命有一種無法釋懷的孤獨感,
她深深地感覺到,
自己和時代之間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想到了逃離。
1964年12月22日,寒風蕭瑟,
揹負著一身壓力與痛苦的曾昭燏,
在司機的陪同下,
來到了南京東郊靈谷寺,
她將脫下的大衣交給了隨行的司機,
只輕輕地說:“我去塔上散散心。”
大約十幾分鍾後,
曾昭燏老人從66米的高塔上一躍而下,
以這種看似解脫的方式
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收斂遺體時,人們在那件大衣裡
找到了她最後的筆跡:
我的死,與司機無關,
直至生命的終結,
她依然不忘替他人考慮。
曾昭燏死後,為避免事態發酵,
她的喪事一切從簡,
沒有新聞,沒有葬禮,
只是簡單地埋在南京某坐不具名的山下,
一代大師就這樣走完了
自己55年的滄桑歲月。
陳寅恪在兩個多月後
才從親戚的通信中得知曾昭燏的死訊,
當時已76歲的陳寅恪悲不自勝,老淚縱橫,
用顫抖的手提筆寫了追挽一律:
論交三世舊通家,初見長安歲月賒。
待得濟尼知道轀,未聞徐女配秦嘉。
多才短命人鹹惜,一念輕生事可嗟。
靈谷年年薰寶級,更應流恨到天涯。
曾昭燏原本應該和那些民國才女一樣
被後人所銘記,在戰火硝煙的年代,
她為了保護文物奮不顧身,
更是將自己的一生
都嫁給了中國的文博事業。
雖然曾昭燏先生的人生只有55年,
但她終其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歡事,
實屬不易。
曾昭燏逝世十年之後,
她昔日的同窗好友沈祖棻,
留下了這首讀來讓人落淚的詩:
湖邊攜手詩成誦,座上論心酒滿觴。
腸斷當年靈谷寺,崔巍孤塔對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