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說
雖然這樣說很不人道——但電影《何以為家》確實是一部看完會幫你提升自身幸福感的電影。
電影裡小主人公的故事太悲慘、太絕望、太殘酷,而這種悲慘、絕望、殘酷,顯而易見地,是由一個貧窮戰亂、動盪不安的社會環境帶來的。
所以圍觀完這樣一個悽慘的故事後,很多人最深切的體悟是:生活在一個安穩的國度裡,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是的,這個世界有很多被我們歲月靜好的日常生活所遺忘的另一面,當你從影像構築的故事裡,那麼真實地捕捉到那一面時,或許會更加珍惜當下的生活。
本片特別推薦家有12歲以上寶貝的家長攜娃觀看,電影會讓孩子們看到一個更宏大更真實更復雜更全面的世界。
在這樣的(現實)世界裡,小男孩的故事,在絕望中又若有若無地透著一股難得的人性之光,悲憫、溫柔又頑強。
相信不管對於大人還是小孩,都能收穫靈魂級的震撼。
⚠️本文有非常嚴重的劇透,介意者勿入
1
《何以為家》的男主人公叫贊恩,生年不詳。
政府的體檢醫生只能通過粗略的檢查,推斷他可能12歲了——因為乳牙已經全部換完。
12歲的贊恩是持刀傷人入獄的,入獄後還不“老實”,做了最後的困獸一搏——為了母親肚子裡還沒出生的弟弟/妹妹,他向法院上訴,控訴父母:讓他們不要再生孩子了。
這樣的開篇成功引起了觀眾的好奇,是什麼樣的悲劇,讓一個12歲的男孩絕望地將父母告上法庭,控訴他們不配生孩子,希望法庭能剝奪他們的生育權?
隨著庭審的舉行,贊恩短暫的人生在影像裡一點點得以回望,一切的一切,漸漸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這是和當年那部勵志經典《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完全背面的另一個貧民窟男孩的故事,更真實,更殘酷,更絕望。
2
贊恩從小在黎巴嫩的貧民窟生活。
父母都是流落在此的敘利亞難民,沒有穩定收入,沒有基本生活保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掙扎在貧困線上。
像兩隻困獸,麻木地活著,麻木地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孩子。
越生越窮,越窮越生。
他們的子女,沒有出生憑證,沒有正式身份,像阿貓、阿狗一樣潦草地餵養大。
才開始走路、有智識,就要學著幹活、掙口糧、幫襯家裡,學著父母坑、蒙、搶、騙,無所不用,能掙一點就是一點,能吃飽一餐就不想明天怎麼辦。
一家9口,擠在髒亂的出租房裡,過著毫無希望的日子。
12歲的贊恩,是父母身邊最大的孩子(比他更大的已經進監獄了),拖著發育不良的身軀,做童工、賣苦力、帶弟妹、幫母親販毒……那雙碧藍的大眼睛裡,閃爍著的是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生存智慧。
那是一雙,沒有童真的眼睛。
生活裡唯一的眷戀,可能來自於他自己帶大的弟弟妹妹——相較於動輒打罵的父母,這些相依為命的孩子之間,至少還有著天然的親情和溫暖。
只是12歲的贊恩,再一次迎來了生活的暴擊——大妹妹薩哈來了“初潮”,這意味著,父母可以將她嫁人。
是的,嫁一個未成年的女兒,換來一隻雞/一隻鴨,這樣的事情,在贊恩的周圍,習以為常。
為了妹妹,贊恩做了一次又一次激烈的反抗。
反抗——當然失敗。
贊恩,憤而出走。
3
離家的贊恩,成為流浪兒。
被一個黑人女工拉希爾收留。
但自身難保的拉希爾能帶給贊恩的,也只是短暫的溫暖——她也是個沒有身份的黑戶,帶著一歲多的孩子尤納斯艱難度日,一旦被發現,就會母子分離,被政府遣返。
拉希爾需要贊恩在自己打工時,在家裡幫著照看兒子。
但有一天,拉希爾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年幼的贊恩,不得不再一次擔負起了小家長的責任——以一己之力,餵養尤納斯。
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身高、沒有體力的大孩子怎麼去養活一個嬰幼兒?
贊恩用盡了一切手段,走上父母的老路,坑、蒙、搶、騙、製毒、販毒……
最終發現弱小的自己和父母一樣,再怎麼折騰,也抵不過生活的重壓,照樣走上了“賣孩子”的老路。
在決定告別尤納斯,打算和過去斷舍離的時候,贊恩在“蛇頭”的安排下,去剪了一次頭髮。
捂著眼睛,無聲地抹著眼淚。
那一刻,他心裡明白,自己和之前被自己仇恨著的父母,或許也沒什麼兩樣。
越努力,越絕望,最後不還是向生活投降?
那哭泣的姿勢,和拉希爾決議出賣自己換取“假身份證”時的無奈那麼相似,和贊恩的母親坐在街頭默默流淚的畫面彷彿重疊。
命運,形成了一個絕望的死循環。
但好在,絕望裡也一直有一絲人性的光在發亮,那是小贊恩身上那股一直未曾熄滅的反抗火焰。
不管是竭盡所能地保護妹妹;
還是傾盡所有地撫養男嬰;
甚至在得知妹妹出嫁後的悲慘遭遇後,憤而拿刀衝向仇人的復仇行為,都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應有之舉。
雖然自始至終,這都只是一個12歲的男孩,但他所作所為,卻全部是一個成年人才應有的愛和擔當。
當成年人在失序的世界失去了應所能有的作為,12歲的男孩,便一次次地變身爸爸、變身媽媽,成為比他弱小者的保護者、庇佑者和復仇者。
雖然也曾徹底絕望,像一灘爛泥一樣在少管所裡生活,但當看到母親再一次懷孕時,少年贊恩內心的血性還是再一次被激發——這一次,他要為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生命而戰。
他不希望,再有一個生命如自己一樣,豪無選擇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感受不到愛,卻只有無盡的磨難。
所以,這個希望父母“絕育”的上訴,看似無情,卻是另一面的溫柔和擔當:自己親身經歷過的苦難,決定讓其他人不再重蹈覆轍,這份血淋淋的體貼——就是贊恩給予沒出生的弟(妹),最大的溫柔。
4
很多人覺得,這是一部批判“生殖癌”的電影。
但其實導演要表達的東西要遠比這個複雜和深刻:沒有養育能力卻因為信仰和傳統無盡生殖的父母不是罪惡的源頭,罪惡來自於整個社會的失序和混亂。#電影原名《迦百農》,在阿拉伯語中指代混亂和災難#
而造成這種失序和混亂的根源,恐怕幾句話、一篇文章難以簡單理清:中東地區的戰亂綿延這麼多年,頑疾難治,各方勢力都有責任,但成人世界的罪惡作用在了那些無辜的孩童身上,便顯得愈加殘酷。
孩子是沒有罪的,當父母帶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希望他們能體驗愛和溫暖的,但本片的導演娜丁·拉巴基在籌備此片時,長達三、四年的探訪中,聽到那些貧民窟的孩子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卻是——他們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神要懲罰他們。
導演娜丁·拉巴基透露說,99%的難民小孩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們只有模糊的概念——聽父母說起過,自己降生於一個節日、或者是一個雨天……沒有人會慶祝他們降生的那一天,對於自己的人生,孩子們覺得一無是處,“我是垃圾,我是小蟲,我就像條狗,我還不如狗,生命不過像腳上的鞋,毫無價值。”
這些憤怒的控訴震撼了娜丁·拉巴基,後來她把這段話通過贊恩在法庭上控訴了出來——
導演本人在片中飾演了代理贊恩案件的女律師一角,幫助小贊恩發聲。她是片中為數不多的職業演員。
受益最大的是小演員贊恩(現實中的名字叫贊恩·阿爾·拉菲亞),他在街上跑腿做快遞的時候被副導演選中,最終,以超綱的表現,炸裂的演技帶領觀眾進入了一個非常真實的情境,呈現了一段苦難而光輝的人生,最終成為土耳其金橘獎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他和家人也在聯合國的幫助下,移居到挪威。
電影裡,另一個小贊恩也終於擁有了一個自己的身份,被鼓勵著,微笑,拍一張屬於自己的護照照片……
這是導演給這個孩子最大的善意。
但現實中,在黎巴嫩,在敘利亞,還有無數個贊恩,在經歷著相似的苦難。
這部電影,拿過第71屆戛納電影節評審團大獎(金棕櫚敗於《小偷家族》,但個人更喜歡這部,受到的觀影衝擊遠超《小偷家族》),入圍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但這些獎項相比電影本身的重量,顯得多少有些微不足道。
於中國大多數觀眾而言,看這樣的電影,其實最大的意義是看完會覺得眼前的生活——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