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一個夢,帶著母親,奔向鮮花盛開的日子,呼吸著一路芬芳;沿途山海明亮,我們融化在陽光;我像風一樣奔跑,身後傳來銀鈴般脆響。
生活留給我的選擇太少,我只能微笑,只是,要多麼用力,才能笑出歡喜。
1
小時候,每次媽媽教訓我,準會說:看看人家白圖。
白圖是我的發小,是大院裡最優秀的孩子,比我們大一些,我們都喜歡叫他大白兔。
記憶裡一切與比賽有關的東西,白圖都是第一,比如考試,比如演講,比如畫畫,比如體育...
印象中的白圖,總是謙遜地微笑著,身後閃著萬丈光芒。
一次雨下得很大,朦朧中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雨中瑟瑟發抖,居然是白圖,我跑過去拉他到簷下避雨,但他堅持不跟我回屋,也不說話,只是像平常一樣微笑著。
白圖就是記憶中微笑的少年。
後來才知道,白圖作業沒有完成,大雨天被父親趕出家門。
偶爾去白圖家,白圖父親板著臉抽菸,白圖的母親卻熱情地招呼我們吃飯,一屋之內,冷熱參半。
白圖家裡一塵不染,飯菜香甜,還能和學霸結伴,一切都很美好,只是缺少點兒溫暖。
後來聽媽媽說,白圖父親不顧家,時常酒後家暴,白圖媽好面子,捱了打也要強顏歡笑,說家裡一切都好,生怕被人笑話,一個家就在忍讓中苦苦支撐著,風雨飄搖。
而白圖,就像風雨飄搖中一顆倔強生長的草。
2
似乎命運偏愛作弄,初二的秋天,白圖從雙槓掉下,摔壞了腰,醫生診斷:高位截癱。
白圖的父親,看著診斷書,得知無法挽回,連著喝了一個月的酒,選擇離家出走。
父親走後,白圖依舊微笑著,安慰著母親說:“媽,沒事的,我很好。”
只是背過身時候,把頭縮在被窩裡,肩膀一抖一抖。
我偶爾去白圖家看看,幫他帶帶作業,鉤畫重點。
一次看到白圖的作文,隱約記得幾段話:
“我的心願,再多拿一些第一,父親就能高興一些,落下的拳頭能輕一些,母親就不會那麼疼。”
“我的心願,快一些長大,自己掙錢養家,只希望那種生活快點到來,這樣母親就會被溫柔的對待”
“昨晚做了一個夢,帶著母親,奔向鮮花盛開的日子,呼吸著一路芬芳;沿途山海明亮,我們融化在陽光;我像風一樣奔跑,身後傳來銀鈴般脆響”
醒來後才發現是一個夢,摸著毫無知覺的身子,眼淚橫流。”
有時候真想就這樣離去,可是捨不得母親,我要是走了,她該有多麼孤寂。”
“生活留給我的選擇太少,我只能微笑,只是,要多麼用力,才能笑出歡喜。”
文章的題目,叫做《我的心願》,記得在課堂上被當範文朗讀,老師數度哽咽泣不成聲。
白圖的願望終究未能實現,後來,白圖媽媽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家裡一團亂麻,有時衣衫不整,奔跑到路旁,迎風呼喊著丈夫的名字,聲音飄向遠方。
雖然精神不振糊里糊塗,興許是來自母親的天性,一到飯點,白圖的媽媽都會準時回家,給白圖做一碗熱飯,有時候土豆也是生的,米煮得稀爛,有時不記得放鹽,有時又不知道放了幾次鹽,但白圖都甘之若飴,微笑著說媽媽做得好吃。
一次幫白圖送作業,白圖罕見般一個字都沒寫,拉著我聊到深夜:
“張北,你知道嗎?那個下雨天,我沒寫完的作業,是一篇作文,叫《我敬愛的父親》...
我不能去你家避雨,因為怕被問及,怕傳出去,我的家人會被人笑話。
我的媽媽是多麼愛面子的一個人啊,她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
你經常說我是一顆倔強的草,鼓勵我頑強地活下去,其實即使是顆草,也有比生命更珍惜的東西,比如母親,比如母親在乎的事情,比如做人的尊嚴...”
說完,白圖依舊微笑著,燈光下,眼角里閃動著晶瑩的東西。
也許太深奧,我不太懂,只能笨拙地安慰著,告訴他作業的事你別擔心,我會告訴老師是我忘記帶了,會幫你圓謊。
而第二天傳來了白圖和他母親去世的消息,一氧化碳中毒,冬天燒火爐,炭火不充分燃燒。據說屍體被運出來時,他們穿著齊整,臉上掛著微笑,像做了一個甜蜜的夢。
一如文章裡寫的那樣:“在夢裡,帶著母親,奔向鮮花盛開的日子...”
生活,留給白圖的選擇太少,他只能微笑,只是,不管多麼用力,都笑不出一個歡喜的結局。
記憶中的白圖,定格在大雨滂沱的傍晚,那張依舊揚起的笑臉,像一顆風雨飄搖中倔強生長的草。
白圖,就是我記憶中微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