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暑假的第一天,小春被爸爸綁架了!

爸爸沒錢、沒耐心、又靠不住,帶著小春“逃亡”的路上,他常為了食宿開銷斤斤計較,也時有不靠譜的旅程安排。爸爸就是如此困窘又孩子氣,可他還是竭盡所能讓小春體驗旅行的樂趣:去郊外放煙火,夜晚漂浮海上、借宿山頂寺廟……

旅程的終點就要到了,那個內向、愛使性子的小春長大了,也愛上了這個穿著髒T恤、晒得黝黑的爸爸,即使他是那麼普通無奇。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我被爸爸綁架了》

作者:[日本] 角田光代

譯者:龔群

譯林出版社

“六一”兒童節前夕,譯林出版社推出日本當代著名女作家,暢銷小說家角田光代的《我被爸爸綁架了》,該書講述的是一次父女倆的快樂“逃亡”,一段重新認識困頓生活的感悟之旅。

家庭,向來被固執地界定為親密空間,但是卻製造了疏離;離開了它,反而讓人容易經歷親密。作者透過創意的構想、有趣的情節和不俗的意象,讓我們沒有壓力且愉快地加入這場綁架之旅。小春靜靜地敘述,裡面有著細膩而強大的感受力量。

在外人的眼裡,這樣一個落魄的父親或許不負責任……但他也充滿想象力。他的想象力,以及背後的創意,讓生活出現新的排列組合,現實因此容易承受,甚至值得享受。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了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它提醒了我們,在今天以快速的方式定義一個人、淘汰一個人的世界,每一個父母想要在他們的子女面前,維持“成功”的地位,是如何艱難。

國際安徒生獎得主、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評價說,這本書的故事很單純,觸及到的話題卻沉重而又複雜:破碎困頓的家庭,常常不能相見的父女,女兒在懵懂中試圖理解父母的立場,父親在落魄中不放棄對責任的堅守……書的篇幅很短,但提及的諸多問題卻耐人尋味。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作者】

角田光代與吉本芭娜娜、江國香織同被譽為當今日本文壇三大重要女作家。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畢業後憑藉出道作《尋找幸福的遊戲》獲海燕新人文學獎。此後,三次入圍芥川獎。1996年,《假寐夜晚的UFO》獲得野間文藝新人獎。90年代後期,角田光代創作了一些兒童文學。1998年,《我是你哥哥》獲得坪田讓治文學獎;1999年,《我被爸爸綁架了》獲得產經兒童出版文化獎,並於2000年再獲路旁之石文學獎。兒童文學的創作給角田光代的寫作事業帶來新的轉機。2002年,《空中庭園》獲日本大眾文學最高獎項直木獎提名;2005年,《對岸的她》獲直木獎;2007年,《第八天的蟬》獲得第2屆中央公論文藝獎。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序言】

綁架中的雙重救贖

南橋/文

“暑假的第一天,我被綁架了。”《我被爸爸綁架了》一書就是這樣開始的。“綁架犯”是敘述者小春的爸爸。小春已經很久沒見過爸爸了,媽媽用各種謊言掩飾夫妻已經分開的現實。“只有每天見面的人才談得上‘喜歡’還是‘不喜歡’。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喜不喜歡爸爸。”而到了故事的最後,爸爸“在我眼裡卻不可思議地散發出光芒,彷彿被金色膠囊包裹著”。這是一個有關成長和親子關係的故事,作者為日本當代著名作家角田光代。此書曾獲日本路旁之石文學獎、產經兒童出版文化獎,後獲得臺灣地區《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能得到這樣的認可,是因此書出色地描述了一個既獨特又普遍的成長故事。

成長是寫不完的話題,甚至可以說是人類唯一值得書寫的故事。每一個人,都要經歷慢動作的蛻變,脫離上一輩的影響,成為獨立的人。不管我們來自什麼樣的家庭,成長都會發生。其過程並不全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那麼簡單。幸福的家庭會產生不幸的孩子,不幸的家庭也會育成快樂而成功的孩子。這正是人生的複雜與詭異之處。

此書描述的是一個破裂家庭的成長。一個孩子,在其人生的開端,抓了一手爛牌,還得繼續打下去。到後來,要麼和父母斷裂關係,要麼和父母達成默契。孩子要在與對方和解或獨自和解之間選擇,有時候這雙重和解同時發生。奧斯卡?王爾德曾稱:“孩子開始愛父母,長大以後論斷父母;有時候會原諒父母。”小說中的小春,最後理解了父親,與之和解,甚至說希望有更多的“綁架”。孩子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從舒適區裡走了出來,開闊了生活的境界,可以說這綁架帶來的是雙重的救贖。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破裂的家庭裡,親子關係更為微妙。家庭破裂,會讓所有人成為受害者,孩子所受傷害通常最大。父母親也都是有侷限的人,在對峙中,有時候會忘掉孩子是二人愛的結晶,是共同培育與關愛的對象,不是一方的財物。分手後,孩子或許由一方撫養。這種情形下,若處理不善 —— 如夫妻溝通不流暢,拿孩子當信使探聽消息,或是教唆孩子仇恨對方 —— 會對孩子的心靈造成更大的傷害。孩子懵懵懂懂,慢慢去悟出成人世界的醜陋,尚留幾分幻想,或許還好一些。如果懂事太早,擔負與童年所需不相稱的情感和心理負擔,雖是迫不得已的後果,不是任何人故意為之,但對孩子很不公平。

孩子在父母之間的為難,通常是父母雙方價值觀和生活習慣差異太大。綁架之後,爸爸第一個想到的是問:“小春想去哪裡?山上?海邊?溫泉?牧場?”而小春長時間和媽媽、兩個姨媽和外婆等女性在一起,想到的是去大型商場瑪克和斯班塞。夫妻雙方都很窮,兩個人合夥過日子,壓力還沒有那麼大。分手了,同樣收入要支撐兩個家庭,窮困自然接踵而至。媽媽的價值觀被物慾綁架,期盼很多東西,但買不起。孩子有很多盼望,到了爸爸這裡也無法實現。爸爸也很窮,住到有露天浴室的旅館,看到露天浴室和桑拿,他“興奮得像個孩子”。

面臨同樣的現實,我們的取捨顯出了做人的高低。這個爸爸並沒有在窘迫現實前自慚形穢,他關注的是如何讓小孩學習面對。 “你們總以為到處都有出租車,到處都有餐廳,相信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馬上會有人出手相救,餓了總會有飯吃,喉嚨渴了就去找自動售貨機,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他從自己的背景出發,給了女兒新鮮而有益的啟迪:“你要記住,也會有這樣的事。沒有出租車,不能坐在有空調的餐廳裡等上菜,也不能想回頭就回頭,只能一直向前走。”

在外人的眼裡,這樣一個落魄的父親或許不負責任。小說讓我們看到這種論斷的粗暴。我們看到了他的困難和糾結,他的掙扎和努力。 他帶給女兒的人生財富,或許比其他“拼爹”家庭中孩子的所得更多:“但凡有什麼沒有順從你的心意,你就怪別人,小春你的一切都可能會變得不如意。”

他也充滿想象力。他的想象力,以及背後的創意,讓生活出現新的排列組合,現實因此容易承受,甚至值得享受。父女兩人躺在“果凍般柔軟”的溫暖海水裡,在無邊的幽暗之中,看著天上的星星。他們跑到廟宇裡去住宿,聽駝背老奶奶講鬼故事。這樣的經歷,對於未來就是說不盡的回憶,有幾個“正常”家庭的孩子能夠享受到呢?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說到這裡,或許我應該自我糾正一下:沒有一個家庭是“正常”的。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問題。小春的外婆家貌似幸福,但姨媽裕子,得到的關愛比較少,心裡面就裹著憂傷。即便相對“正常”的家庭,對孩子有時也是披著糖衣的詛咒。 “外婆家完全沒有這樣悲慘的情況,所以我樂意去那裡。大人們常常聚在客廳裡專注於自己的閒談,我被扔在一旁,可是我並不為此苦惱。”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媽媽,沒有經過摔打,她的愛是淺薄的。她對孩子只知說教,不懂去主動理解。“至少我希望媽媽這樣問我,小春,現在開心嗎?在哪裡?過得好嗎?不要緊吧?每個問題後都加一句‘開心嗎?’”這位母親愛孩子,但跨不出自己的侷限,無法“穿越”到孩子的視角,按照孩子的方式去關心他們。從前她的父母也只是發自本能地去愛,沒有培育愛的能力。科倫?麥凱恩所著《轉吧,這偉大的世界》裡,格洛麗亞回憶自己父母相親相愛,自己婚姻卻屢屢失敗的時候曾稱:“我過去總想,父母相親相愛,對孩子來說其實是很難的事,很難超出這一層愛之繭,因為有時候,處在這樣的愛之下

實在感到舒適,你都懶得去培育自己的愛了。”

反過來,書中的爸爸老家很複雜很亂,親戚很多,爸爸“經常和他的爸爸吵架,嗓門很大,還相互扔東西……總之,爸爸的老家是個地獄。我從心底裡恨自己是個孩子,因為我不得不待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有趣的是,在這樣環境里長大的爸爸心地善良,更有同理心。 厄普代克曾稱,在複雜大家庭長大的人,往往心智更成熟,更能成熟地應對世事。厄普代克來自一個複雜的大家庭,他的家如美國的橫斷面。世間好多問題和應對的方式,提前在大家庭裡預演過,孩子未必都能理解,也沒有必要完全理解,但是這樣的家庭,是未來世界的一個“原型”,給孩子日後人生的闖蕩埋下了伏筆。

破裂的家庭,也不應成為一個人自暴自棄的理由。蚌淚為珠,人可以把成長中的不幸,化作人生的財富。沒有人希望體驗這痛苦的過程,但“心想事成”的生活,終究是郵件裡的祝福。環境順風順水,也不值得一個人去誇口。人生有無光榮,在於我們從各自的起點上,向前邁進了多少。這涉及到我們各自經營生活和自我提升的能力。這樣的成長,是個人的事,但也離不開大人的幫助和引領。大人自己有時候糾結在自己的矛盾裡,忘了孩子的需要,如對愛和關注的渴求。和其他孩子一樣,小春不惜代價地追求愛和關注,爬山的時候她耍小脾氣,故意拉在後面不走:“如果在這裡遭遇不幸被毒蟲和蛇咬了,被熊和狼吃了而丟了小命,爸爸一定會深刻反省吧。反省口不擇言激怒我又扔下我,反省綁架了我。這樣一來,爸爸這一輩子就算愛上了媽媽以外的人,就算有了很多比我可愛的孩子,也不會忘記我吧。”這樣童真的敘述,讓人讀之動容。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我被爸爸綁架了》以平淡的文字,讓我們反思成長的煩惱和幾代人的關係。 書裡的故事,抵得上汗牛充棟的道理。這是一本溫情的小書。書裡雖矛盾重重,但找不到什麼刻意的“壞人”。媽媽和爸爸之間時有衝突,但媽媽對孩子、對爸爸的關切溢於言表。爸爸即便離開了媽媽,但是和孩子在一起商量點菜的時候,想的都是媽媽過去做的肉糜卷、炸肉餅、夏天的冷餛飩和特製奶汁烤泡菜。

這本書以一種舉重若輕的方式,啟迪我們思考家庭關係這個永恆話題。人和人的溝通和理解是困難的,是需要一輩子去琢磨的事。同樣環境下長大的兄妹,也會衝突不斷,何況陌生人結成的夫妻。即便親如父女者,如果不去經營好關係,也只能產生深深的隔閡。如何帶著差異相處,如何讓孩子合理應對,這是一門技藝,需要花心思長期打磨。在心理學發達的一些國家,如美國,很多這樣的矛盾衝突,被心理學家用清晰的文字表述出來。心理顧問和各種專業人士,幫助孩子甚至大人應對不同情境下的關係問題。東方人在這方面比較含蓄,很多事情說得沒有那麼透。而成長中面臨的問題是互通的,同樣需要應對的方法。

這本書寫的是一次奇異的綁架之旅,情節並無多少起伏跌宕,風格平淡,但是值得一再回味。書中最戲劇化的場面,不過是小春報警,爸爸被警察抓了起來。驚慌之中,爸爸叫警察驗血,鑑定DNA,其狀詼諧。這個可憐的“綁架犯”被釋放後,不責怪假報案的女兒,而是懊惱沒有吃到電視裡說的警察局問訊室的炸豬排飯。

小說觸及到了成長中的很多道理,語言充滿詩意,如“飄浮在繁星之間的我們,在認識之前,既不是父女、母女,也不是兄弟姐妹,甚至互不相識,只是被分開的一群人,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輕輕飄浮在夜空中。”關於道理的部分,通常是點到為止,如海明威說的冰山那樣,小說只寫水面之上的部分,甚至只是從小春一人的視角來寫。

但這是很必要的視角。有多少時候,我們能停下來,俯下身子,去聽聽孩子們在說什麼,去問問他們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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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

我跟著爸爸下車,車站在夕陽下染成了橙色。環繞站臺的青山是橙色,寫著站名的站牌是橙色,檢票口是橙色,似乎一切都裝進了橙色的水果糖裡。左右兩邊的耳朵裡充斥著蟬的叫聲。爸爸轉頭說“我們要步行哦”, 連他的臉都是橙色的。

“我們要步行”,這不是開玩笑。我們走出檢票口,穿過環島,走完三三兩兩地排列著幾家店鋪的安靜的商店街,沿著偶然只有汽車開過的道路一個勁地往前走。漸漸地,道路兩旁沒有了人家,只看見綠油油的田野。我們走在田野中一眼望不到頭的小路上,太陽早就下山了,直到天空變成了淡青色,我們還在行走。

“我餓了。”我聲音啞啞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口乾舌燥,飢腸轆轆,腿腳綿軟無力。

“我也是。”走在前頭的爸爸回答,他的聲音同樣沙啞。

“要走到哪裡?”

爸爸停下腳步,用左手指著一座茂密的山丘有氣無力地說:“那上面。”他把包背好,沿著小路左轉往小山走去。

“爸爸,我們會死在路上的。”我站在原地說。我是認真的。已經筋疲力盡了,肚子又餓,天色很快會暗下來,這樣下去不可能走得到山頂的。

“坐出租車吧。”

走在我前面幾步的爸爸慢慢回過頭來,沮喪地問:“哪裡有出租車?”

“可以叫車。”

“怎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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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四周,想找到公用電話,卻根本沒看到有公用電話﹑人家,甚至一輛車,只能看見田野間綠色的海洋。

“先吃飯吧。”我疲憊地說。

“在哪裡?”爸爸也疲憊地問。

當然,這裡沒有家庭餐館,也沒有麥當勞、肯德基,有的只是田野和聳立在眼前的山丘。

“走吧。”爸爸看著我的眼睛說,“或者我們走回車站吃飯?”

我茫然地站著,腦海裡浮現出剛才走過的路線,不寒而慄。

“走吧。”我小聲咕噥著,拖著沉重的腳往前挪。

幸運的是,我們發現一臺破爛的自動售貨機孤零零地立在進山的小路口。我知道這是賣飲料的自動售貨機,可是樣品的標籤已經褪了色,根本不知道賣的是什麼飲料。爸爸掏出零錢買了兩罐飲料,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有飲料出來,結果咣噹咣噹一陣響,真的有兩罐冰凍飲料掉了出來。爸爸拿著冰咖啡,我拿著橙汁,坐在上山的路口一口氣喝完了,還來不及辨別味道,冰冷的液體就從喉嚨裡滑下去,只覺得很暢快。

覆蓋在天空上的淡青色越來越濃,剛才還是綠色的山丘變成了朦朦朧朧的剪影。我們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在只能容下一人的小路上,腳下漆黑,抬頭也只能從樹木的縫隙間看見藏青色的天空。我害怕得幾乎想蹲下來大哭一場。然而,我明白即使這樣,也沒有人會幫我想辦法,只好緊盯著前面爸爸的白色T 恤衫,全神貫注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也會有這樣的事。”爸爸忽然頭也不回地說,“你要記住,也會有這樣的事。沒有出租車,不能坐在有空調的餐廳裡等上菜,也不能想回頭就回頭,只能一直向前走。”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爸爸氣喘吁吁地說:“你們總以為到處都有出租車,到處都有餐廳,相信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馬上會有人出手相救,餓了總會有飯吃,喉嚨渴了就去找自動售貨機,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樹枝被爸爸踩斷的聲音,風吹動頭頂上樹葉的聲音,當中斷斷續續傳來爸爸的說話聲。

“所以不管做什麼,都不會由衷地感到高興。你等著看吧,到了山頂,你會心曠神怡。想到雖然肚子餓得要死,筋疲力盡,卻仍然做成了一件事,你會覺得自己相當了不起。”

“老頭子。”我儘量壓低聲音打斷爸爸的話,“別太過分了。”

爸爸沒有回頭。我停下腳步,儘管懶得說話,卻又不能沉默下去。我用盡全身力氣開了口:“我先說清楚。‘你們’是指我和誰?還有,肚子餓了找地方吃飯,喉嚨渴了找飲料,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要餓死的話你自己餓死好了。你說那種話,那你就一輩子都不要吃,不要喝,不要坐車,不要進餐廳。說什麼高興,由衷的高興,感覺自己做成了一件事,這些很簡單啊,根本不用特意餓著肚子,踉踉蹌蹌地走這種荒山野嶺。讓我早上吃飽一點就不用吃午飯了,你怎麼不說自己小氣,就會像個老頭子一樣說教!”

我說了一大堆,心裡想說的話沒有說出來,內心頗為焦躁。我不想說你去餓死吧,不想說吃飽一頓管兩頓失敗了。我想說的是,和你一起放煙花我感到由衷的高興;我在車站前,第一次發出那樣的高聲尖叫讓你被抓起來,這件事讓我有成就感。即使你認識的一百個孩子都從來沒有發自內心地高興過,你也不應該在我面前,在和那一百個孩子不同的我面前說這種話。

爸爸沒有回頭,什麼也沒說,保持同樣的速度坦然地往前走,白色T 恤衫在茂密的樹葉間幾乎要消失了。要扔下我就扔下好了,我站在原地不動。白色的背影像被黑暗吞沒一般倏地消失了。我蹲下身拍打揉捏自己像灌了鉛似的腿腳,調整呼吸。我抬起頭,看見的只有樹葉,長在或低垂或伸展出去的枝條上,在昏暗中影影綽綽變成一團團黝黑的影子。爸爸踩在樹葉上的腳步聲﹑樹枝折斷的聲音,都已經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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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地上,用指尖擺弄滿是灰塵的膠底運動鞋,暗自尋思接下來怎麼辦。奇怪的是,我既不膽怯也不忐忑。露宿山間嗎?雖然沒有做過,可是躺在這裡能睡著就行,說不定很簡單呢。會有蚊蟲叮咬嗎?會有大灰熊什麼的在身邊咆哮嗎?就算這樣也無所謂。

如果在這裡遭遇不幸被毒蟲和蛇咬了,被熊和狼吃了而丟了小命,爸爸一定會深刻反省吧。反省口不擇言激怒我又扔下我,反省綁架了我。這樣一來,爸爸這一輩子就算愛上了媽媽以外的人,就算有了很多比我可愛的孩子,也不會忘記我吧。

我一邊擺弄運動鞋一邊想著,有腳步聲慢慢靠近了我。我抬起頭來在黑暗中隱隱地看見白色T 恤,彷彿蠟燭的亮光。

“是我不好,對不起。”爸爸站在我面前說。我握住爸爸伸過來的手站起來,撣去了沾在短褲屁股上的泥巴。我並沒有期待在這個沒人的山頂有豪華賓館,或者帶有溫泉﹑游泳池﹑遊戲中心的別墅,可是來到山頂後我還是大失所望。上面有一座很小的寺廟,和我們上山相反的另一面則是寂靜的墓地,僅此而已,並沒有什麼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

“是一座廟。”我脫口而出,一邊用力喘氣,肩膀上下起伏。

“是啊,看上去不像遊樂園。”

爸爸說完走進廟門。院內靜悄悄的,正面是門窗緊閉的正殿,旁邊有一戶很小的人家,大門口點著一盞橘黃色的圓燈,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四周。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來給誰掃墓嗎?”我開玩笑地問,試圖抑制住極度失落的心情。可是,話說出口後,發現根本不好笑,反而更加沮喪。

“不,今天我們住在這裡。”爸爸向橘黃色的燈光走去。

“你有認識的人嗎?”

“沒有。你知道寺院裡的禪房嗎?有些寺院可以給遊客提供住宿,這裡就是。寺院的住宿費相當便宜,而且有相當隆重的宗教活動。”

什麼啊。我心中一陣悲哀。僅僅為了住這種便宜的地方,就充滿鬥志地走到這裡來?而且還吵了一架。說不定,不,錯不了,爸爸要麼窮得驚人,要麼吝嗇得驚人。無論哪一種我都很悲傷,他和媽媽的交易目的也許真的是贖金。

爸爸按了門邊的門鈴後,一個駝背老奶奶走了出來。“那個,我在書上看到這裡可以住宿,一個晚上就行。”

聽爸爸這樣說,老奶奶很不好意思地說:“啊,我們已經不營業了,對了,兩年前就停止提供住宿了。書?那肯定是很舊的書。兩年前我就打過電話給出版社,說我們不營業了,讓他們不要登在書上了……”

老奶奶說到這裡,張大嘴看了看我們,我和爸爸兩人的表情一定是一眼就能讓人看懂。老奶奶哧地笑了起來:“算了,你們特意趕過來,就算我說不能住,你們從這裡走回城裡也要半夜了。這次就讓你們住下吧,要保守祕密哦。那本書上寫多少錢一晚?五百塊。好吧,就這個價錢。”

老奶奶的語氣很和藹。

《我被爸爸綁架了》:反省被物質與成功綁架了的親子關係

“謝謝,真的幫了大忙。那個,我們吃過早飯後就什麼也沒吃了……”爸爸語無倫次,聲音沙啞。老奶奶目不轉睛地—不折不扣地從頭到腳—打量了我們一番,發出高昂的笑聲。

玄關裡面是一條走廊,走廊的地板烏黑髮亮。右邊是很小的和室,左邊是廚房和食堂,我們被帶到食堂,裡面凌亂地擺放著很多東西。堆成山的舊書﹑小紙箱﹑木箱﹑酒瓶,在這一堆東西的正中間有一張矮桌,桌面上倒是收拾得很乾淨。我和爸爸在桌前坐下。

“真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吃過晚飯了,只有兩個人,所以做得很少。我討厭剩飯剩菜,做飯都掐著量,所以真的沒有現成的東西能端出來,對不起。”

老奶奶邊說邊背對著我們在廚房開始做飯。廚房裡也擺放著很多東西,到處是調味料﹑菜譜雜誌﹑揉成一團的超市塑料袋﹑空點心盒等等。不知什麼原因,這個光景卻讓我放下心來。

老奶奶端上桌的是飯糰﹑米粉蒸糕和味噌湯。我和爸爸顧不上說話悶頭大吃起來。這飯糰太好吃了,讓我覺得不是飯糰,而是和飯糰相似的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好吃!我幾乎要叫出聲來,卻又趕緊把話嚥了下去,因為我不想讓爸爸說“對吧,我說的就是這回事”。我暗暗覺得自己是個討厭的孩子,最終,我小聲說了一句:“真好吃。”老奶奶眯起眼睛笑了。“真的很好吃,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糰。”爸爸說。

我們吃飯的時候,有一個光頭大叔來食堂露了個臉,微微低頭打了個招呼。我和爸爸也低頭行禮,抬起頭後他已經不見了。

揚子晚報/揚眼記者 蔡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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