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故事】最後一面

不完美媽媽 肝癌 腫瘤 幸福嘉苑幸福生活 2019-04-07

★文/李謙

葉華的父親老葉半年前查出肝癌,住進醫院就再也沒能出來。手術、化療、放療,現代科技手段都用盡了,老葉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葉媽和葉華日夜守在醫院,人困馬乏,精疲力竭。

這一天,昏昏沉沉的老葉睜開眼,見老伴兒不在屋裡,招手叫過葉華,聲音微弱地說:“兒子,爸也沒幾天了,臨死只有一個心願沒了,求你幫我完成,好嗎?”

葉華一陣心酸,使勁點頭。

“我……我想見一個人,求你把她帶來醫院,我、我有話對她說……”老葉吐出每一個字都很艱難。

葉華一愣,心裡湧起一陣不快。他大致猜到了父親想要見的是誰。果然,正是那個插足到父母之間的“小三兒”。

在葉華的印象當中,父母一直不太合得來,倆人都比較強勢,磕磕絆絆、吵吵鬧鬧過了幾十年。

父親退休後應聘去一傢俬企當總工,開始變得注重形象,還經常說加班不回家住,在那邊一個月五千塊錢的薪水也不能如數上交。沒怎麼費事,母親就抓了他的現行,他居然和一個四十多歲的離異女人搞到了一起。

母親找到女人家裡大打出手,醜聞傳得滿城風雨,老兩口民政局就去了三次,卻總因為這個那個的岔頭沒離成。

就在第四次去民政局的路上,父親突然暈倒,送到醫院,做完各項檢查,結果已是肝癌晚期。

全家人悲痛欲絕,立即投入到為他治病的忙碌中,離婚的事自然也被拋在腦後。

剛開始母親照顧父親還時不時抱委屈,賭氣時挖苦他“小妖精溫柔體貼會哄人,咋不讓她來給你接屎端尿”,可她也就是說說氣話,要論對病人的照顧,在整個腫瘤病區,母親都是楷模。

在父母的離婚大戰中,葉華想不摻和也不行,勸父親保住晚節吧,被父親劈頭一頓臭罵。勸母親看開些由他折騰吧,被母親哭訴養兒就是白眼狼。

葉華兩面不得好,對父親也不無怨言。

沒想到父親都死到臨頭了,還對小三兒念念不忘!

葉華強忍著內心的不滿,敷衍道:“爸你先休息,明天再說吧。”

正好母親來換班,讓葉華去買壽衣,葉華趕緊抽身出了醫院。

葉華來到一家大商場,站在父親最喜歡的一家品牌內衣專櫃前,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為他買內衣了,卻是為了做壽裝,心又酸又痛,一件往事突然跳上心頭。

上小學時,學校開運動會,讓運動員必備一雙跑鞋。他小心翼翼和母親說了這事,心裡也沒抱啥希望。

母親沒工作,爺爺奶奶體弱多病又沒勞保,父親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全家人,再怎麼省吃儉用也只能維持溫飽。

一雙跑鞋頂父親小半月工資呢,太奢侈了。

萬沒想到,第二天回到家,一雙嶄新的跑鞋就擺在了他的床頭,他高興得把新鞋摟在被窩裡睡了一夜。

幾天後的運動會,他拿到了區第二名的好成績,獎品是一個大號茶缸,父母自豪地把茶缸擺在家裡最醒目的位置,逢人就顯擺一番。

可那個月,父親明顯比以前出門要早,回家要晚。

多年後葉華才無意中知道,為了省出那雙跑鞋的錢,父親一個月上班沒坐公交車,也沒吃午飯,一天步行單程就要二十幾裡地……

葉華捧著內衣掉眼淚,著實嚇著了售貨員。他決定,答應父親的要求。當然,這事決不能讓母親知道。

第二天下午,葉華拿著父親給的地址,找到了城郊平房區的一處小院。

開門的是個白皙豐腴的中年女人,彎眉笑眼的,一臉疑惑地看著葉華。

葉華強忍著內心的厭惡,硬著頭皮自我介紹。女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不等他說明來意,門“嘭”地合上了。

女人的反應在葉華的意料之中,這本來就是一次尷尬的見面。他不得不跑到窗戶下,隔著紗窗懇求說:“大……大姐,我爸他、他得了肝癌,沒幾天活頭了。”

屋子裡傳出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然後杳無聲息。紗窗是那種花紋密集的白色網紗,看不清屋裡的人在做什麼。

葉華繼續說道:“我爸讓我來找你,他、他說……死之前唯一的心願就是見你一面,告個別。他……他對你是有感情的。所以,請你幫個忙,別讓他帶著遺憾走,好嗎?”

隔了有好幾分鐘,紗窗裡傳出女人的聲音:“你說得客氣,心裡不定怎麼罵我恨我呢,我也不在乎。實話說吧,我和你爸,早就分開了,我上個月結的婚。至於他遺不遺憾,關我啥事?我憑啥跟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呢?”

這番話讓葉華吃了一驚,來之前他設想過好幾種結果,卻萬萬想不到,女人竟然在短短的半年內另結新歡,嫁了人。他不無解恨地在心裡嘲笑父親:看看,這就是你迷戀的女人,什麼貨色!

腹誹可以,事兒不辦不行,父親拖不了幾天了。

葉華硬著頭皮繼續懇求,甚至祭出金錢法寶,答應只要女人跟他走一趟,就給她三千塊錢。

不知道女人是被錢砸動了心,還是念及舊情,終於答應去醫院見老葉。

搞定了這件事,葉華鬆了口氣,總算對父親有個交代了。

轉過天,母親前腳離開醫院,葉華後腳把女人接了過來,她穿得十分樸素,臉色沉鬱,眼泡微微浮腫,似乎哭過。一走進腫瘤病區,女人明顯緊張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葉華身後。

兩個人來到病房門口,葉華掏出一個大信封塞給女人,還沒等女人說話,門開了,母親走了出來。

兩個女人一打照面,都驚呆了。

葉華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說:“媽、媽、媽……你、你、你不是今天不來嗎?”

母親的聲音一下高了十八度:“好啊,我不來怎麼著,我不來你就夥同老不死把妖精勾到醫院來是不是!我說早就瞅你們鬼鬼祟祟的!你給我說,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都是她來伺候老不死?”

葉華難堪得就差沒給母親跪下。

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發作道:“別一口一個妖精妖精的!還天天來伺候!當你男人是國寶大熊貓啊!要不是你兒子磕頭下跪地求我,我才不來呢!”

母親“嗷”一聲撲上去要抓女人的臉,女人轉身就跑,葉華急了,拔腳想追,早被母親一把扯住了胳膊:“你個吃裡爬外的貨!你到底是我生的還是她生的!”

眼看人是追不上了,葉華哪敢說出付了三千塊錢的實情,這邊母親還在哭罵他不孝,葉華死的心都有。

老葉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很顯然,病房門口發生的這一幕他完全沒有知覺。臨去世的人格外偏執,他只要睜開眼,就會用詢問的眼神直勾勾盯牢兒子。葉華實在頂不住這眼神裡的期待和失望,只得再次去找那個女人。

葉華一再道歉賠罪,說上次的事兒純屬意外,自己絕非有意讓她難堪,又承諾再給兩千塊錢。女人也沒不相信他的話,卻再也不肯答應來醫院見老葉了。

眼看父親得帶著遺憾離世,葉華一點辦法都沒有。母親背地裡千遍萬遍地罵父親“老作死”“死風流”,伺候上倒一如既往地無微不至,只是躲起來哭的時候更多了。葉華知道,她心裡積了太多的委屈。

這天上午,葉華給父親洗漱完走出病房,突然看見了那個女人!她正迎著葉華走過來。葉華欣喜欲狂,母親剛去超市,正好是個空兒。他趕緊把女人請進了病房。

房內的三張病床空著兩張,只有老葉一個人在床上昏睡。女人只慌慌張張掃了病床一眼,臉色就變得煞白,躲在葉華身後,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全身都在發抖。

老葉已經被病魔折磨得慘不忍睹,一米八的身高,體重只有三十公斤。活脫脫是骷髏外蒙了一層人皮,難怪那女人要害怕。

葉華一邊安慰她沒事沒事,一邊輕聲叫醒了父親。

老葉睜開眼,渾濁的眼球茫然地掃來掃去,終於定格在女人臉上。他伸出枯枝一樣的手臂,想去拉女人。

女人更害怕了,一步步倒退到門口,聲音顫抖著說:“不是他,不是他……你騙我的,這不是他!”

葉華的母親突然出現了,她推著女人往老葉床邊去。葉華慌了神,做夢一般看著女人被母親一步步推到父親床前。

老葉直勾勾盯著女人,眼角泛出了溼潤的光,目光裡似有憐愛,更多的是悲傷。

片刻之後,他說:“那天,我答應你,這次必須離成,否則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就是那一天,我查出是肝癌晚期,住進了醫院。身邊日夜不離人,想給你解釋都沒機會……等手術結束,給你打電話,已經是空號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騙你,恨死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他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女人捂著臉哭起來,卻什麼話都不說。

老葉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為這事兒,我天天鬧心,一心想在走之前和你見一面。老伴兒猜到了我的心事,賭氣時諷刺我,咒我快點死。可只要我一疼,她就跟割了肉似的心疼,眼睛都哭壞了……這半年來,端屎端尿,按摩擦身,刮鬍子,剪指甲,都是她……這、這哪還是媳婦啊,這不就是又一個媽嗎?”

兩行老淚滑下老葉骷髏般的臉。葉華的母親早已經泣不成聲,邊給他擦眼淚,邊求他不要說了。

老葉抓住她的手,死勁攥著:“求你別恨小張,不怪人家,怪我……我惦記見她,是想解釋清楚,我不想帶著怨恨走。她心裡沒恨了,也省得難受。老伴兒,謝謝你。這輩子啊,是我對不起你了。”

葉華的母親抱住老葉,夫妻倆的眼淚流在了一起。

女人擦著淚低頭走出病房,葉華跟出來,打開錢包。女人搖頭說:“我不是為錢來的。我本來也沒打算來看你爸,我挺恨他的,要不也不能一賭氣匆忙嫁人。是你媽去求我……她還給我賠禮道歉。”

女人把那個裝錢的信封塞給葉華,走向電梯。葉華來不及思考,追上去想把錢再給她。女人紅著眼按住了他的手:“等你爸走的時候,替我給他買個花圈。不用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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