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舅爺(十五)

不完美媽媽 歐也妮·葛朗臺 吳敬梓 一笑雲天外 2019-05-01

十五

七舅爺(十五)

董伯生,我的大舅爺,以辭去了心頭之病的肖德水,幫助母親掌管家業之名,而悄然地登場了。說句實在話,我真的不願意粉飾他的生平。他就是那麼一個身體粗壯,一雙牛眼,頭腦不太靈活的悶人。可是辦起事來,比誰都狠實、都刻毒。難怪我們這裡鬧土改那年,鬥爭惡霸地主董伯生的大會上,鐵桿貧農肖德水在憤恨至極的情況下,一下子打折了大舅爺的兩根肋條骨。嘴裡罵著:你個狗東西,是你害得我們全家妻離子散,還打折了我爹的一條腿。

說老實話,大舅爺的骨子裡沒有繼承太姥爺寬宏大量的基因。就對待肖德水和小奎娥這件事來說,也沒有太姥爺的風度和雅量。從他身上看不出哪一點象太姥爺的為人處世之道;也不象他母親那樣敦厚誠實。他那唯一的優點就是勤儉,但是勤儉得讓人愛恨交加,無法以讚美之詞來頌揚。所以,我不願意給他過多的筆墨。

大舅爺自打接過了庫房的鑰匙,幫助母親管理這個家業之後,老老實實,勤勤懇懇,本本分分地持家過日子。珍惜每一分錢,每一粒米。吃飯的時候,掉個飯粒都撿起來吃下去,一輩子從沒錯花過一分錢,是一個典型愛財如命的吝嗇鬼。

在他和大舅奶剛剛新婚不久的時候,有一天要賬回來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他穿了一雙大舅奶做的新布鞋,走著走著,忽然把鞋脫了下來,提在手裡,硬是光著腳丫子走回了家。一進屋子門,大舅奶疑惑著臉問他,咋?嫌呼俺做的鞋不跟腳?

大舅爺含糊地回答道:跟腳。

跟腳咋不穿,為啥光著腳丫走回來呀?

他說,下雨了,捨不得穿,怕把鞋底擰扯壞啦。

大舅奶哭笑不得地說,你個傻狍子,做鞋不就是穿的嗎。為了省下一雙鞋底兒,也不能讓腳磨壞了呀!

大舅爺卻說,腳磨壞了還可以再長好,你給我做的鞋磨壞了就沒了。

沒了再做唄。也不能讓腳受委屈呀。大舅奶心疼地說著,端來了溫乎的洗腳水,替他洗淨了滿腳的泥巴……

還有讓董家人更為記憶深刻的兩件事:就在大舅爺嚥氣的那天晚上,全家人守在他身邊等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可就是不嚥下這口氣。他先是乾咳了幾聲,哆嗦著手,從懷裡掏出個小紅布包,遞給了他的大孫子,癟了癟嘴說,這是我小的時候,你太奶給我的壓歲錢,爺…爺爺這輩子都…沒捨得花,以後留給你的兒子壓歲吧。

大舅爺的孫子接過錢一看,立馬說,爺爺,爺爺,你這是哪來的爛錢吶?早都過期作廢了。現在用的是新國家的人民幣了。

大舅爺斷斷續續地說完後壓歲錢的話,再也沒能弄出聲來,用那兩隻牛眼睛死死地盯著箱子蓋上吱吱燃燒的兩支白色洋蠟的火苗,顫巍巍地伸出了兩根瘦的如柴火棍一樣的手指頭,在眼前搖晃著。全家人都沒有看懂他兩隻手指比劃的是個啥意思。知父莫如子,只有他唯一的兒子,我那老實巴交的大叔忽然明白了什麼,前去吹滅了一支洋蠟。大家回眼一看,只見大舅爺白眼珠子一翻,脖子一背,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事後,我大嬸子對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就不解地問我大叔說,咱爹為啥單等著你去吹滅了那支洋蠟才肯嚥氣呀?是你會啥法術啊?

我大叔跟他爹一樣憨憨地把厚嘴脣嘴一咧,笑著說,我的傻老婆,我哪會啥法術啊,我太知道我爹摳門了一輩子的心思啦,他那是心疼咱們點了兩支洋蠟浪費唄。等我吹滅了一支,他才放心地走了。這就是我爹臨死前的那點心思。

大嬸把薄薄的粉紅嘴脣一撇說,咱爹替咱奶奶管了半輩子家業,也當了半輩子的守財奴,臨了臨了還怕浪費,你說,他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瓣花,圖個啥呀,就是攢下個金山銀山,他也沒帶走半分文不是!他這一輩子活得呀,那可真是坐罈子放屁——想不開呀!

大舅爺視財如命的本性,讓我想起了法國小說家巴爾扎克小說《歐也妮·葛朗臺》中的人物葛朗臺來,這個守財奴的代表,也讓我想到了清代小說家吳敬梓《儒林外史》裡的吝嗇鬼嚴監生來。大舅爺和他如出一轍,臨死的時候還惦記著不要浪費家裡的一分錢。

好啦,這就是我給大舅爺可憐的一生概括出的畫像。讓我們再回到現在的故事中來。

大舅爺辭了廚子肖德水,讓他沒有想到會惹來殺身之禍。他辭去肖德水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無意中發現了肖德水和小奎娥的祕密之後懷恨在心,只因為那會他的老爹還活著,家裡的一切事情由不得他說了算。所以,這筆賬在他有了權力的時候,立刻就進行了清算。真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其實,等大舅爺發現他六娘小奎娥出軌的事情之前,太姥爺就已經從管家劉買臣那裡掌握了這個動向。只是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病得臥炕不起了。太姥爺病情到了後來仍然不見好轉,且一天比一天嚴重,他就放棄了處理肖德水的念頭,而想到更多的是他沒了之後,小奎娥去留的事情該如何處理,所以就有意無意地放過了肖德水。且看,這般奪妻之恨,太姥爺都沒有下死手處理肖德水,可見大舅爺的雅量是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也沒有太姥姥喬秀月對待徐美鳳與李嚴會的高風亮節。

太姥爺燒過了三期。這天晚上,大舅爺來到了他母親喬秀月的屋裡,想聽聽母親如何處理小奎娥的事情。其實他的心裡早就有了處理小奎娥的主意。處理肖德水這樣一個外人,他敢於私自做主,處理這樣一個長輩,對他來說,還不能夠太明顯太張揚,畢竟這個家還是由母親做主。

七舅爺(十五)

大太姥姥喬秀月說,老大呀,不是媽說你,你爹臨終之前那幾天晚上,一直跟我說小奎娥的事,總不能違背了你爹的心願吶。喬月秀坐在炕頭上,攆著手裡的佛珠,看著老大的氣色,心中已經猜到了兒子的想法。又緩了一口氣說,再說她還在月子裡,總不能這個時候把她攆出家門吧。還有那個小老七,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呀。

我看未必。大舅爺梗著脖子,看也不看他母親說,說不定哪來的野種。咱不能夠讓她在這兒吃白食。白白地替人家養活老小哇。

什麼話!你是長房長兄,不得胡言。你都不小了,得給你的兄弟們做出個榜樣來。你爹把庫房鑰匙交給你,是讓你管好庫房,沒說讓你替我做主。那老七生在咱們董家的門裡,他就是董家的人,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到多輾他也是你兄弟。太姥姥這回表明了態度,更加堅定地說,你不打招呼就辭了肖廚子,我不說啥啦,可小奎娥這件事,你就甭想管啦。等我死了你再做主也不遲!

母子僵在了這裡。大舅爺還是賴著不肯走,他企圖再次尋找機會,讓母親攆走小奎娥母子。他鐵了心要這樣做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小老七是不是野種的問題,而是看著這樣一個女人和孩子在他家裡吃白食,他心疼。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