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幸福的窮人家庭:文盲母親靠賣6000斤橘子,撐起孩子的學費

不完美媽媽 桔子 芫荽 椪柑 真實故事計劃 2019-06-15
「故事」幸福的窮人家庭:文盲母親靠賣6000斤橘子,撐起孩子的學費

「故事」幸福的窮人家庭:文盲母親靠賣6000斤橘子,撐起孩子的學費

“老表啊,今年批不起去年的價了,你出去打聽打聽。實話和你講,你們這地方不好跑,總不能讓我賠著油本做買賣吧。”

“再高點,價格合適這好幾十擔都批給你。你也省得到處湊批了。”

桔子商販精明算計,批發價一年比一年低。父親不願妥協,雙方僵持不下,價格始終談不攏。最後父親說:“老表,今年先不批了,再看看吧。”

1995年冬天那個早上,我們目送桔子商販的東風大卡絕塵而去。父親蹲在家門口,一句話不說,不停地抽菸。母親站在他身旁,手裡拿著吃了一半的桔子喃喃自語:越賣越賤,越賣越賤,這是為什麼呀……

父親說:“在我們這窮鄉僻壤,桔子還算稀罕物,可是在外面它就像水稻。比咱家椪柑個兒大水甜賣相好的品種多的是。趕上這兩年風調雨順,桔子遍地開花,一年比一年多。這東西多了,就不稀罕了,也就不值錢了。再加上我們這地方偏僻,路不好走。商販就是抓死了這點,篤定我們不批只能爛掉。”

父親在小鎮汽修廠上班,也是村裡栽種果園第一人。鄉鄰都佩服他,提起他要豎大拇指。這些人並不知道,父親身體羸弱,常年受胃病折磨,幹不了什麼重活,擔挑不了,肩扛不起。有時候他犯了病,母親就拿著碗,不停給他刮背拍打,喂糖水。

就算這樣,父親還是每天騎車七公里到汽修廠上班,下班回家照顧孩子,打理牲畜、魚塘和桔子園。而耕犁擔扛、粗活重活都落在母親肩上。

“算了,咱們自己賣!”父親說。

“六七十擔桔子,將近六千多斤,要賣到什麼時候?”母親問。

“按桔子販的價錢批了,一年辛苦和肥料都不夠,咱們散賣興許還能掙點。”父親嘆了口氣說:“就是散賣的話,以後你要辛苦點了。”

母親沒念過一天書,對父親向來言聽計從。她明白父親的無奈和愧疚,沒有責怪父親,只是隱隱擔憂,不知道這六千多斤桔子要賣到什麼時候。

「故事」幸福的窮人家庭:文盲母親靠賣6000斤橘子,撐起孩子的學費

就這樣,六千多斤桔子,全擔在母親身上了。

“妮子利索點,再晚點連擺攤的位都沒有了。”

天還沒亮,母親便催促我起床,同她一起趕村集,賣桔子。母親右肩挑一擔沉甸甸的籮筐,右手緊拽著前面的繩子,左手伸到後面穩住另一隻籮筐。擔子隨著母親的腳步擺動,發出吱吱的響聲,不到十分鐘便走到了村集市。

母親拿出兩個小木凳,一紮紅色的塑料袋和一杆鐵秤。

“好了,就這裡吧,等會有人經過咱們攤了,嘴巴甜點,知道不?眼睛盯緊,別讓人順手摸魚了。可要注意了!桔子喊一塊八,有人要還價,就一塊七,十斤以上最低還到一塊六,記死了給我啊!”母親說。

“還有,稱的時候杆不能壓得太低,但也別翹得太高了,小便宜咱不佔,賠本的買賣咱也不做,賬一時算不下來別急,實在不行拿筆算,記住了!”

聽見母親的嘮叨叮囑,我忐忑緊張起來。

“媽,萬一我算錯錢,說錯話把顧客嚇走了呢?”

“你看你慫的,就這點膽。唸書都念得縮回去了,多說兩次,多算兩次不就好啦。”說著,我們迎來了當天的第一位顧客。

“桔子怎麼賣?表嫂。”一位提著菜籃子的中年大叔走到攤前。

“好甜的桔子咧,不貴,一塊八一斤。自家種的東西。”母親一臉微笑地回覆道。

“一塊八還不貴?人家都賣一塊五。”

“看你說的老表,一分價錢一分貨是不是,人家的我不知道,我這桔子自產自銷,絕對好吃,果園就離這五六裡地,附近鄉鄰沒有不知道的。你剝一個嚐嚐就知道了。”說完,母親把剝開皮的桔子遞了出去。

大叔不好意思拒絕,拿了一瓣放入了口中。

“不蒙你吧,我們家的桔子又甜水份又足。你隨便選。”母親隨手將塑料袋遞給他。大叔邊接過塑料袋邊往外吐了幾粒桔籽,然後蹲下來,往籮筐裡挑撿起來。母親叮囑我準備上秤,自己亮起嗓子,對著行人招呼起來。我暗自佩服母親的膽色和伶俐,逼著自己學會上秤、算錢,找零。

趕村集早市的人不多,加上有三四家在競爭。我們多的時候賣七八十斤,少的時候一早上都不開秤。為了多賣點,母親經常雙腳凍得僵硬,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撤攤回家。

母親並不氣餒,為了多賣桔子,她開始變著花樣。

前來趕集的鄉鄰,菜籃子裡都會或多或少地拿一小撮蔥、蒜和香菜。母親動了心思,把家裡種的蔥花和香菜摘三五斤,洗得乾乾淨淨,分成小撮掰扯開。

遇到桔子買得多,或者討價還價的,母親便搭贈幾撮小蔥和香菜,到後來又送芹菜、兩三截甘蔗。很多顧客自然歡喜,也不便再僵持。他們既省去單獨買小菜的勞什,又覺得撈了個划算。慢慢地回頭客、帶客率也多了起來。

這種賣大菜贈小料的方法,很快受到同行跟風模仿。

在村集市賣了一段時間後,母親覺得售賣量太小,決定要去趕每隔兩天一圩的鄉鎮集市。那裡人流量大,肯定要好賣得多。她把這個想法告知父親,父親沉默了許久說了一句:“只是那樣你會更辛苦。”

從家通往鎮上的七里路,坑窪不平。拖拉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可是通常很難搭得上。大多數時候,母親走走歇歇,挑著百來斤的擔子,要花三個小時才能趕到。我單獨背一個洗淨的化肥袋,幫助母親分擔桔子的重量。母親總怕壓著我,每次在家分裝完畢後,都會親自掂了又掂,“重不重,重不重?”反覆地問,讓我揹著走兩步,才會放心捆袋。

路途中,我們往往來不及避讓前後來車,被糊一臉灰土泥沫星子。這時母親就會抬起衣袖,往臉上狠狠地抹上幾道,邊嘀咕著:“這雜破車不長眼,呸呸呸。”邊往外吐好幾下。

下雨天更慘。濺一身泥是常有的事,腳一打滑就摔跤,後仰摔、跪地摔、俯臥撐式摔、臉貼地式摔……幾次摔倒後,我乾脆一屁股坐地上,放肆地對母親置氣哭喊:“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每當這時,母親就挑一塊有碎石的地方把擔子放穩,長嘆一口氣責罵起來:“死妮子,不做哪來的吃?”邊罵邊攙扶我從泥濘中爬起。

“媽,我們就在村集賣吧,或者以後下雨天別趕鄉集了好不好。”我近乎哀求地哭著對母親喊。

母親頗為無奈地回答我:“好,以後下雨,媽自己去趕。”

我只能憋著委屈和懊惱,不敢再任性。

母親腳下也不是那麼穩當。因為打滑,有兩次籮筐直接翻進路邊的溪溝。自那以後,她會在布袋裡備上一兩套乾淨的衣裳,總是說:“做買賣要穿得清爽乾淨,不是叫花子討飯。”

後來讀書唸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時,我總是不以為然。因為這世上最難走的路,我已經走過了。

鎮上確實人多繁華,但賣桔子的也多,十里八鄉的果農都擠過來趕場。

母親安頓完攤點,囑咐我看好,到周圍轉了一圈,十多分鐘後回來吩咐我:“你聽著,今天喊不起一塊八,會把人嚇跑的。我問了一圈,也嘗過,個頭比咱家大,甜味也不比咱家差的,才喊一塊五,賣相次的都喊到一塊二去了。咱家起價一塊五好了,留一毛錢的還價餘地。”

我佩服母親腦子的靈泛,不由脫口而出:“媽,你可真行。”

“買賣可不能瞎來,價不能亂喊,不瞭解行價,不曉得別人賣況,那哪成。”母親一本正經地回答我。

因為人流量大,問價試吃的顧客比村集市多出好幾倍。虧著母親能言會道,我們的攤點總是圍滿了人。不管看似多忙亂的情景,母親總能在關鍵節點給我丟來任務和叮囑:

“找五塊給穿紅衣服的嬸孃。”“收這位高個帥哥十五塊。”“給這位年紀大的阿婆挑幾個最甜的。”“再多撿一個送這位姑娘,不用找錢了。”“妮子,錢袋子收緊了,別漏風了……”有時賣完桔子,時間還早,母親會讓我拿出幾塊錢,去街頭買兩串糖葫蘆,我們挑著空籮筐,咬著糖葫蘆往家走。為了趕回家忙田間的農活,母親總是腳下生風般跨著大步,而我要斷斷續續小跑著才能跟上。

聽到母親“嘶嘶嘶”地從牙齒間發出的聲音,我便跑上前,看見母親被糖葫蘆酸出了眼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母親也笑:“好酸,好酸,過癮,不困不困了。”

我笑出了眼淚,也聽出了母親笑語中無盡的疲憊。

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對下鄉吃喜酒的夫妻,兩人足足買了二十斤,一個勁地與母親說:“表嫂啊,在市裡這麼便宜又甜的桔子真難遇到,還死貴死貴,差了足足一塊錢咧。”母親把這話聽了進去。當天晚上,她和父親商量,要不要把桔子拉到城裡賣。

父親滿口不答應:“你一不識字,二不認路,我上班抽不得空,別折騰了。”

第二天,母親卻悄悄挑著一百多斤桔子搭上了去往市裡的客班車。

那天她回來得特別晚,沒等父親責怪嘮叨,便興奮地與我們說起在市裡見到的各種新鮮好玩的東西。尤其是那碗一塊錢的桂林米粉,母親頻頻誇讚,卻又心疼不已。她說:“大半斤桔子才換一碗米粉,明明桔子更金貴。”

後來母親又去了兩次,一次為了趕上回鎮的末班客車不得不便宜批發,一次被執法人員查到未交攤位稅,罰了18元。母親回來算了一筆賬。算上搭車、交稅和趕車的倉促,始終是劃不當,便決定不再往市裡跑。更重要的是,她一個人扛著百來斤的桔子,上下車著實不易。

那時我特別好奇,大字不識的母親如何有這般能耐,一個人往市裡跑,又能找到販賣水果的市場。母親嗤笑我:“傻妮崽,有嘴走遍四方,唸書要開口,做生意要張嘴。”

我又問母親:“怕不怕?”

母親說,她最害怕的是桔子賣不出去,賣不出一個好價錢。

那段日子全家最開心的,莫過於母親撤攤回家後,一家人圍著她數錢。看著母親翻遍衣兜和褲兜,掏出錢的瞬間,頗有數大獎的感覺。

可惜這樣幸福的感覺並不時常有。一次數鈔票的過程中,父親拿著一張百元鈔不停摩挲,正反面看了又看,再舉起來,背光辨認了幾秒告訴我們:收了一張假票。

母親接過父親手裡的假票,“確定是假的啊?”

父親認真點頭:“是。”

母親拍打著膝蓋罵咧:“這天殺的騙子。”

“以後找大面錢的時候謹慎點,實在拿不準咱不賣了。”

“算了,沒準是別人也不知道是假的,假票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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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易釋懷,原諒了前一秒還恨得咬牙切齒的騙子,隨後把鈔撕了個粉碎,丟進燒著火的灶頭。

長年不堪負荷的勞作,讓母親的腿落下了關節病。每天晚上,我都在手上塗抹藥水,拍打母親的雙腿。她咬著牙閉眼說:“不夠力,再重點,打得重,通得快好得快。”

此後,父親不准許母親再獨自挑擔趕集,除非能搭載上拉貨車,不過這樣的運氣很少碰得到。家裡賣桔子的進度越來越慢了。那段休養的日子,母親總是一瘸一拐走到桔子屋,嘴裡唸叨:“剩下這一堆還要賣到啥時候?你們啊可真是不爭氣。”說著不停拍打雙腿。

年後,我們幾個姐妹都順利地註冊上了學,沒有拖欠任何一分學雜費,讓村裡許多年年欠著學費上學的小夥伴們羨慕不已。屋裡還堆著兩千來斤的桔子,有的已經泛綠發黴。為了不讓好桔子受到影響,母親每天都會挑撿上好一會兒。

每天走出桔子屋,母親都會提著一個裝滿爛桔子的紅桶,在堂屋坐上一會,從桶裡撿出一堆半壞半好的桔子,一個接著一個剝開,壞的一半瓤掰開隨手丟進紅桶,嘴裡吃著沒壞的瓤,邊吃邊說:“真甜,真甜。”

桔子一直賣到五月中下旬。賣完那天,父親去鎮上買了一個很大的豬蹄膀和幾斤酸筍,燒了母親最愛吃的紅燒豬蹄和酸辣魚湯。飯間,父親一臉愧疚地對母親說:“今年桔子批發價就算再賤也要賣掉,不能讓人這麼遭罪了。”

母親笑說:“人活著哪有不遭罪的。”

我插嘴說:“還是做豬好,不遭罪,吃飽了睡睡飽了吃。”

母親拿著筷子狠敲了我,一本正經地說:“真是個傻娃崽,做人遭了罪,但能享富。豬享了福,卻要遭大罪啊。”

全家子忍不住大笑起來,一口酸辣湯如梗在喉,嗆得我淚流滿面。

我還記得,那年,我11歲,小學六年級。

-END-

作者丨秦湘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真實故事計劃】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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