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鏘鏘三人行》到《圓桌派》

第一次看到鳳凰衛視,我已經上高中。對於我這樣的土鱉少年來說,這個臺看上去時尚時尚最時尚,電視劇都是日本的,廣告都是英文的,主持人說話嗲嗲的。這時候突然看到一個操著標準普通話的小哥,帶著哈利波特式的圓眼鏡,聲音柔和、嬉皮笑臉,既不同於平翹舌不分的港臺播音員,也不同於字正腔圓、一臉崇高的央視播音員,堪稱是主持播音界的一股清流。這哥們就是竇文濤。

1998年,竇文濤開始主持一檔談話類節目《鏘鏘三人行》(以下簡稱鏘鏘),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鏘鏘能夠成為中國電視史上最長壽的節目之一,到明年,20年了。那時候年少輕狂的我還對這類清湯寡水的節目不感興趣,模糊的印象就是深夜播出,請兩個嘉賓,圍繞熱點話題瞎聊。

開始系統看鏘鏘還是在工作之後,自己成了評論員,也就對媒體的各種評論類節目關心起來。節目每週一到週五夜裡11點上線,倒也符合我夜班編輯的作息時間。久而久之,看鏘鏘變成了生活習慣,這種長時間的陪伴會讓人產生那種真正屬於朋友間的情感依賴,竇文濤和那些嘉賓成了相交已久的老友,記得有一期,在鏘鏘的節目上,樑文道過了40歲的生日,我就像真的參加了道長的生日派對。

我知道,很多人並不太看得上鏘鏘,這檔節目很明顯能夠看出來沒有前期的準備,主要靠嘉賓們臨場發揮。而嘉賓們往往也並不太能夠聊出什麼深度來。但這可能恰恰是鏘鏘吸引人的地方,它讓你只需要帶一點點腦子就好,既有助於休息,又不至於浪費時間。而如果對一檔談話節目有太高的期待,這本身就是強求。這就像有人看不上《曉說》或者《羅輯思維》,實在是他們苛求了。這些節目不是課堂,而是談資。

比內容更有趣的其實是節目裡的人。他們各具特色,並且隨著參加節目次數的不斷增多,漸漸去掉了偽裝,展示出更多的自我。嘉賓和觀眾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觀眾不是尊重他們,而是喜歡他們。比如一心向佛的樑文道,其實是個低調奢華的悶騷男,頂在鼻樑上的小圓眼鏡來自日本的“八郎謹制”,竇文濤透露,道長還是山本耀司的忠實粉絲。

再比如一派儒雅的馬家輝,一開口全是黃段子。他自曝家醜,說他爸爸聽說北京的天上人間被查封了嚎啕大哭,因為他還沒去過。他還有個嗜賭的媽媽,想靠裸貸借錢打麻將。當年我品嚐《江湖有事》和《愛戀無聲》,無論如何想不到下蛋的雞是如此豪放,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看鏘鏘和《圓桌派》,聽馬家輝開黃腔是一大樂事。

最神奇的一位嘉賓是李小牧,身份是歌舞伎町案內人,翻譯過來就是皮條客。作為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黑道分子,李小牧本人卻斯斯文文,甚至有點娘。但小牧絕對純爺們,婚就結了六回。當然後三回的新娘是同一個人,這段感情想來頗為壯闊。李小牧在日本生活多年,但直到2015年才獲得日本國籍。兩個月後,李小牧競選他那個地區議員,當地華人、黑幫分子、失足婦女都是他的票倉,但還是太過倉促,沒有當選。小牧的口才不如前兩位,但他本身就是個傳奇。

而這檔節目真正的靈魂,還是竇文濤。竇文濤是那種中國罕見的主持人,就像我前面說的,他既不像央視主持人那樣正襟危坐,也不像臺灣主持人那樣徹底的娛樂化,頗有點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意思。最難得的是,他有一種幽默感和自嘲精神,在嘉賓面前,他揣著明白裝糊塗,謙虛得一塌糊塗。竇文濤的幽默,又是很高級的那種,比如有一期鏘鏘,好像是美女嘉賓傅曉田要去哪裡高就了,竇文濤深情地凝視了美女一會,說:曉田兒,苟富貴勿相忘。還有《圓桌派》的一期,嘉賓正聊得興起,竇文濤不得不打斷,插播廣告,廣告結束之後,竇文濤說:這下咱們有錢了,文道老師繼續。

《圓桌派》可以說是鏘鏘的網絡版升級版,一樣的配方,一樣的味道,升級的地方就是嘉賓多了一個,這也促成了歷史性的一刻:竇文濤、樑文道、許子東、馬家輝四大天王第一次在節目中聚首。網友們喜大普奔。

《圓桌派》和鏘鏘最大的不同在於,視頻上有彈幕了。這其實挺尷尬的,觀眾喜歡誰討厭誰都毫不掩飾。比如《圓桌派》第一次請孟廣美,她剛一開口,彈幕就跟上來了:廣美你住嘴!不知道嘉賓們回家看不看彈幕,看的話有些嘉賓估計就不太好意思上節目了。

《圓桌派》擴軍,更多的嘉賓參與進來,新的顏值擔當是蔣方舟,而新的觀眾寵兒則是何冰和陳曉卿,真的是太受歡迎了。蔣方舟有點女版竇文濤的意思,特別具有自嘲精神和奉獻精神,經常把自己的糗事拿出來和大家分享。而且隱約間,她還流露出一種反女權的態度,她不介意告訴別人她喜歡能打架的男生,喜歡約會時主動買單的男生。有一回節目請來了徐靜蕾,大談特談了一番女性的獨立自主。老徐看著蔣方舟,頗有點怒其不爭。不過對比而言,老徐有點面目可憎。

最給力的還是何冰和陳曉卿,他們向觀眾展示了什麼叫專業人士。一談到演戲和美食,兩個人都渾身放光,那種狀態不是用專業所能形容的,應該叫虔誠。陳曉卿的老師告誡他,不要說到美食就咽口水。

從流量上來看,《圓桌派》取得了鏘鏘比不了的成功,當然這成功得益於鏘鏘將近20年的積累,讓竇文濤的節目從一個不溫不火的午夜節目變成了如今的網紅。我覺得這種關注度的躍升,和社會發展正相關。當年的《鏘鏘三人行》,面對的是香港和海外華人地區的中產階層,是他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而彼時的內地,人們還沒有心境去收看這樣清淡的節目。而今天的內地,尤其是使用互聯網的觀眾,恰恰處於和20年前香港觀眾一樣的生活狀態,正好成了《圓桌派》的受眾。

《圓桌派》當然也可以看作是一個標籤,插在中產階級身上,跟那些看明星娛樂綜藝節目的觀眾做個區分,矮大緊老師的《曉說》和羅胖的《得到》都是這樣的標籤。這沒有什麼可褒貶的,這就是市場需求的細分。當然這樣的節目開始走紅,也意味著階級的分層從物質層面轉向了精神層面。就像《得到》裡的專欄作家萬維剛所言:如今已經到了談資比名牌包更值錢的年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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