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到南陽方城,估計都會去佛溝摩崖石刻看一看,它如今是國家文物保護單位,還是著名的文化旅遊景點,因為它,方城有了“絲路之源”的身份,在絲綢之路的康莊大道上撒丫子狂奔。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但你可能不知道,這一切都得感謝一個人,如果不是他發現了佛溝摩崖石刻,這一偉大的歷史遺蹟可能早就消失在深山裡了,方城的絲綢之路恐怕也沒那麼順。

那麼,這人是誰呢?

言蘇倫 | 文

他為方城拍了一部歷史大片

他叫馬儼鵬,一個在方城縣拍了40多年照片的新聞攝影家。南陽方城縣說大不大,也就2500多平方公里,可要走個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40多年前有微信運動的話,馬儼鵬肯定天天都是步數排行榜的老一。

他揹著相機在方城走街串巷地拍了40多年,方城有多少灰塵他都門兒清了。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1972年,他去小史店鄉寺門村採訪,一個村民悄悄告訴他附近山上有刻在石頭上的佛像,有些被破壞了。他聽了立馬感覺可能是文物,但那個年代,這些東西要是被某些人發現,可能會被砸爛,所以他沒有聲張,跟這個村民一起悄悄進山了。

山上沒有現成的路,所以他們用鐮刀邊走邊砍出一條路,非常艱難。好不容易到了佛像跟前,他很震撼,這是北魏的東西啊,拿著相機就拍下來了,對外發布後,引起了領導的重視,也讓文物界震動。

於是,佛溝摩崖造像重見天日,還被評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對南陽絲綢之路研究來說,這無疑是個重大發現,還推動了後來方城“絲路之源”的申遺。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又有一次,他去博望鎮採訪,遠遠望見博望橋下有村民在洗衣服,他把這個場景拍了下來,或許在別人眼裡,這場景太普通了,他卻覺得這座橋不簡單。

湊近一看,果然有玄機,那橋墩子上都是古樸的石磙、石磚等等,而且上面有很多不規則的花紋,他把這些細節都拍了下來。

隨後,他採訪了當地村民,發現這些石磙、石磚都是老百姓從家裡搬來修補橋墩的,到了這些村民家裡,又發現了很多漢畫石像,真是步步驚喜。

他把這些照片配上文字發表在香港一個知名媒體,轟動了考古界。現在,南陽漢畫館裡,40%的漢畫基本都是方城出土的。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那雙眼可謂是火眼金睛,能發現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而他拍照也不光是為了發表這麼簡單,是為了改變,按下快門那一刻,他到底能改變什麼。

曾經在方城一些鄉鎮出現了怪病,患者的手腳形狀畸形,他去採訪,拍了患者的照片,縣裡的衛生部門就派人來調查,化驗當地的農作物、植被和水等等,發現是水裡缺東西導致的,於是這些鄉鎮就有了自來水。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第一組新聞作品是拐河鎮衛生所,那個年代,一個鄉鎮的衛生所是很簡陋的,但醫護人員卻堅持自己去山上採草藥,並且送醫上門,到病人家裡去看病、做治療。

他去衛生所採訪了很多次,拍了照片,發表了之後,拐河鎮衛生所一下子成了榜樣模範,從縣裡到市裡,再到省裡,一路先進,最後成為全國先進單位。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40多年的時光裡,他揹著相機、騎著自行車跑遍了方城16個鄉的560多個村,他是大家眼中的老熟人,誰見了都會跟他打招呼問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願意跟他說。

他的作品有一萬多張,可能現在看這個數字很平常,但在那個連膠片都是黑白的年代,這個數字就不平常了。

這些照片記錄了方城縣近半個世紀的歷史變遷,涵蓋了政治、經濟、水利、工業、農業、交通、文化等各個方面,簡直就是一部中國農村發展變化的歷史大片。恐怕這麼全乎的地方誌在全國都找不出幾個來。

他有許多“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之類的頭銜,他的作品有一千多張發表在新華社、人民日報、河南日報等媒體上,獲得了無數獎項和證書,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通過這些照片改變了方城、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臨終前,他舉辦了第一次個人影展……

拍了那麼多照片,得了那麼多榮譽,馬儼鵬卻很低調,從來不炫耀。一直到2015年他被查出肺癌晚期,他的首次個人影展才在方城縣舉辦。

大概是人們想要給這位72歲的老人一個慰藉。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逝者如斯·馬儼鵬攝

影展的名字叫“影像方城”,展出的照片反映了40多年來方城的發展變化,很多外地的攝影家、攝影愛好者來參觀,看到這些照片,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大家都很激動,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悄悄抹淚。

可惜,影展還沒有結束,馬儼鵬就去世了。他留下了一大箱膠片和一櫃子獎狀證書。

他的鏡頭裡幾乎沒有他自己,也只有他去世後,我們才看到這位老人的模樣。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是學醫的,卻像魯迅一樣棄醫從了新聞攝影。

他出生在方城縣獨樹鎮,14歲離家求學後在武漢一個醫院工作。

那個時候,方城老家只有父母在,他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6個兄弟姊妹,均在省外工作。

不巧的是,他的母親生病全身癱瘓,一開始,兄弟姊妹們輪流請假回來照顧,那時候請假不容易,要扣工資,兄弟姊妹們都有家有小,離河南還很遠,只有馬儼鵬所在的湖北距離最近。

於是,妻子楊秀麗就跟他商量:我們最小,離得最近,還是學醫的,我們回去照顧爸媽最合適。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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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妻子先調回了老家的鄉鎮醫院,但不是獨樹鎮,馬儼鵬當時還沒辦法調動,於是兩人處於異地分居狀態。

那時候,日子過得十分艱苦,馬儼鵬的女兒馬闊豐跟著楊秀麗回到了方城。大冬天經常要在獨樹鎮和楊秀麗工作的地方往返,女兒坐在自行車大梁上凍得瑟瑟發抖。

經過三次調動,楊秀麗才調到了獨樹鎮醫院裡。

婆婆癱瘓十年,在楊秀麗照顧下,從未生過褥瘡。婆婆比較胖,每天得翻身擦身,端屎端尿,楊秀麗毫無怨言,盡心盡力,一直伺候到婆婆離世。

兒媳的孝義讓馬儼鵬的父親感動不已,他去世之前立下遺囑,將房產給兒媳,併為她寫了一首詩。

1969年,馬儼鵬調回了方城縣,儘管跟妻子並不在一個醫院,但好歹結束了異地的狀態。

1970年11月,縣裡一位領導去醫院看病,在馬儼鵬辦公室看到了牆上鏡框裡的新聞圖片,那是他發表在《湖北日報》上的,這位領導頓時就對他刮目相看了,沒幾天,他就被調到了縣委宣傳部,從此就改行了。那一年,馬儼鵬27歲。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70年代,交通很不發達,更不用說交通工具了。他採訪的地方大都是村鎮,山路崎嶇,客車進不去,全靠一輛自行車。

七八十公里的地方,他得騎五、六個小時,拍完照片回到家往往是三更半夜。騎自行車也不輕鬆,他有時候都是直著身子騎回來,因為屁股上磨的都是水泡;還有時候他是扛著自行車回來,因為下雨山路都是黃泥,能粘掉膠鞋,車輪子幾乎是陷進去就走不動的。

他也不是天天回家,調到宣傳部之後,跟妻子又分開了,楊秀麗為了照顧公婆留在了獨樹鎮醫院。

楊秀麗說,馬儼鵬經常六、七天回家一次,他是個工作狂。

但作為這個工作狂的妻子,她從來沒後悔過,因為她愛馬儼鵬。

馬儼鵬每次出去拍攝一組照片回來,最想分享的人就是妻子,楊秀麗雖然沒有去過現場,可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她都知道,她能讀懂馬儼鵬的作品。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後來,馬儼鵬當了方城縣廣電局局長,用兩年半時間給局裡蓋了一棟三層的辦公樓,結束了沒有辦公樓的歷史,他沒有找縣裡要一分錢,全是自己化緣來的。

1998年,還沒到退休年齡,馬儼鵬就辭去了領導崗位,他說:當官太累。然後就揹著相機專心拍他的照片。

不到年齡就提前退休的領導幹部,他在方城歷史上是頭一例。

按慣例,退休的時候,要接受離職審計,當時檢察部門負責的是他的老同事,按理說每個退休接受審計的人都會給負責人打電話,馬儼鵬卻沒有打。搞得人家還得給他打電話,說就不怕審計出個啥。

結果,審計結果是廣電局還欠馬儼鵬746元差旅補助費用,他自己卻不記得了。

如何繼承父親的遺產?

成了女兒最大的心事

他一輩子最能記得的就是拍照片,為家鄉拍,為家鄉的人拍。如果不是對方城土地愛得深沉,又咋能堅守40多年?

女兒馬闊豐每每看到父親留下的膠片和獲獎證書等遺物,就會很難過。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她曾經跟著父親一起住在縣裡的辦公室,有時候父親出去採訪也帶著她,回來她還會幫父親沖洗照片,她是父親的關門弟子。

然而,工作以後,她並沒有繼承父親的職業,甚至很少摸相機。

當她重新拿起相機的時候,父親已經重病在床。

她開始整理父親的照片,走訪照片背後的故事,那些父親牽掛的人和事情,她盡力去尋訪。

但她還沒有整理好,父親就走了。這讓她感到很遺憾,儘管現在她每天都在拍照,為父親辦影展,也無法彌補心裡那種遺憾。

“沒看到的,都是遺憾。”她眼裡閃著淚光。

2016年2月,馬儼鵬去世一週年,馬闊豐在中原福塔為父親舉辦了《穿越時光的鄉情》馬儼鵬四十年攝影藝術展。20天下來,她聲音嘶啞,都沒法說話了。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知青上山下鄉

來看老照片的人,被照片和照片的故事感動了,同時他們也溫暖感動了馬闊豐。

這些人有很年輕的,也有坐著輪椅的老人,還有四世同堂一大家子一起來的。其中有一對夫妻,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丈夫看到老照片之後坐在展廳裡發呆,一下午都不肯走也不說話。

最後,他終於說話了,原來他曾經在南陽鎮平縣下鄉,這些老照片裡的生活也是他當時經歷過的,但是,“為什麼我們鎮平沒有一個馬儼鵬?為什麼沒有人記錄我的生活?我和這些知青經歷是一樣的,卻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來。”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他在南陽方城拍了一輩子照片,鏡頭裡卻沒有自己

照片本身會說話,尤其那個年代的照片,無法杜撰,當我們看到老照片裡的自己,就會有一種勁兒,很振奮很感動。

那是中國半個世紀的苦難歲月,但卻顯示了中國人身上一種持之以恆的勁兒,儘管那會兒很苦,大家卻很快樂。

看著一幅幅老照片,能夠想象到馬儼鵬按下快門的那一刻,身上就帶著這種勁兒。

(圖片來源:馬闊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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