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被誤割右腎引發風波,他為何站出來為西醫辯護?

1926年3月8日,因尿血癥,梁啟超入住協和醫院。經X光透視,醫生見右腎中有一黑點,診斷為瘤。

醫生採用手術的方法,割下右腎此腎後,果見其中有一大如櫻桃的黑點,但卻不是癌症。要命的是,病人尿中依然帶血,且檢查不出病源所在,於是複診為“無理由之出血症”。

梁啟超被誤割右腎引發風波,他為何站出來為西醫辯護?

協和醫院

中西醫派開戰

梁啟超被西醫“割錯腰子”事件一經傳出,社會輿論立刻大譁,而西醫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梁啟超之弟樑仲策的《病院筆記》,陳述兄長在協和醫院的診斷治療經過,對西醫頗有微詞。原來,梁啟超入住協和前,曾經看過中醫,診斷說“這病不是急症”,不就是尿裡有血嗎,“任其流血二三十年,亦無所不可”。而在協和經外科手術割掉一個腎,得出的結論,也是“無理由之出血症”。

樑仲策說:梁啟超“辛苦數十日,犧牲身體上之一機件,所得之結果,乃僅與中醫之論相同耶。中醫之理想,雖不足以服病人,然西醫之武斷,亦豈可以服中醫。總而言之,同是幼稚而已。”語有激憤,但還是把西醫和中醫置於同一水準。

陳西瀅則是嬉笑怒罵地諷刺西醫,“在樑先生初進醫院的時候,上海一位懂得中醫的朋友,寫信給他,說他的病是不用施行手術的,只要飲什麼湯就會好。這話不但西醫們聽了好笑,就是我們也一點都不信。可是這中西不同的推斷究竟有多大的分別呢?大家都在暗中摸索,誰能說什麼湯一定不能治癒這病症,即使不然,病人所受的損失,也不至於比丟掉一個腰子和七個牙齒再大吧?”那麼,中西醫的摸索有何不同呢?

梁啟超被誤割右腎引發風波,他為何站出來為西醫辯護?

陳西瀅

“中醫只知道墨守舊方,西醫卻有了試驗精神。可是我最懷疑的就是這試驗精神……我們怎能把我們的同類做試驗品……也許科學就是冷酷無情……那麼我們至少希望醫者在施行手術之先,聲明他做的是試驗。這樣,不願做試驗品的,也有一個拒絕的機會。”拒絕了西醫又怎麼辦呢?陳西瀅說:“我們朋友的裡面,曾經有過被西醫所認為毫無希望,而一經中醫醫治,不半月便霍然病癒的人,而且不止一二位。”其對中西醫的態度涇渭分明。

他的文章一經在《現代評論》刊出,立刻便“附和者眾”,其中最有力的支持者,便是大文豪徐志摩。他的文章刊載題《我們病了怎麼辦》。

表面上看,徐志摩似乎在貶中贊西:“我們對外國人,尤其是對西醫的信仰,是無邊際的。中國大夫其實是太難了,開口是玄學,閉口也還是玄學,什麼脾氣侵肺,肺氣侵肝,肝氣侵腎,腎氣又回侵脾,有誰聽得慣這一套廢話?衝他們那寸把長烏木鑲邊的指甲,鴉片煙帶牙汙的口氣,就不能叫你放心,不說信任!同樣穿洋服的大夫們夠多漂亮,說話夠多有把握,什麼病就是什麼病,該吃黃丸子的就不該吃黑丸子,這夠多幹脆,單衝他們那身上收拾的乾淨,臉上表情的鎮定與威權,病人就覺得爽氣得多!”

實際上,他是在聲援陳西瀅的“西醫就是拿病人當試驗品”之說,他嘲諷道,西醫所說的所謂“科學精神”,原來是“拿病人當試驗品,或當標本看。你去看你的眼,一個大夫或是學生來檢看了一下出去了;二一個大夫或是學生又來查看了一下出去了;三一個大夫或是學生再來一次,但究竟誰負責看這病,你得繞大彎兒才找得出來,即使你能的話。他們也許是為他們自己看病來了,但很不像是替病人看病。”

西醫如此這般“看病”,哪個還敢“看西醫”?因此,“假如有理可說的話,我們為協和計,為替樑先生割腰子的大夫計,為社會上一般人對協和乃至西醫的態度計,正巧樑先生的醫案已經幾於盡人皆知,我們即不敢要求,也想望協和當事人能給我們一個相當的解說。讓我們外行藉此長長見識也是好的!要不然我們此後豈不個個人都得躊躇著:我們病了怎麼辦?”

梁啟超被誤割右腎引發風波,他為何站出來為西醫辯護?

徐志摩

當然也有人站出來為西醫辯護,魯迅開始在北京《世界日報副刊》刊載他的《馬上日記》,開篇便將矛頭對準陳西瀅和徐志摩:“自從西醫割掉了梁啟超的一個腰子以後,責難之聲就風起雲湧了,連對於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學家也都‘仗義執言’。同時,‘中醫了不得論’也就應運而起;腰子有病,何不服黃蓍歟?什麼有病,何不吃鹿茸歟?但西醫的病院裡確也常有死屍抬出。我曾經忠告過G先生:你要開醫院,萬不可收留些看來無法挽回的病人;治好了走出,沒有人知道,死掉了抬出,就哄動一時了,尤其是死掉的如果是‘名流’。”

當時輿論紛擾,雖然各方意見不一,爭論不休,但是對西醫的譴責和攻擊,佔壓倒優勢。

梁啟超公開為西醫辯護

在中國近代史上,梁啟超堪稱推崇宣傳西醫第一人。他早就撰文比較過中西醫之優劣,他認為西醫在學術、知識、制度、公共衛生與保健等方面都優於中醫。他說:西醫“講求攝生之道,治病之法,而講全體,講化學,而講植物學,而講道路,而講居宅,而講飲食之多寡,而講衣服寒熱之準,而講工作久暫之刻,而講產孕,而講育嬰,而講養老,而講免疫……學堂通課,皆兼衛生”。

但梁啟超並非要廢除中醫,他反對“陰陽五行學說”和“以此關乎病人生死的醫學”。他說,“詢其為學也,則全體部位之勿和,風火燥溼之勿辨,植物性用之勿識,病證名目之勿諳,胸中有坊本歌括數則,筆下有通行藥名數十,遂囂然以醫自命。偶值天幸,療治一二顯者獲愈,而國手之名,遂噪於時。今之所謂醫者,皆此類也。”

當反對西醫科學的聲音甚囂塵上時,梁啟超也在《晨報》上發表了《我的病與協和醫院》,公開為西醫科學辯護。

梁啟超首先詳述手術經過,他說:“右腎是否一定要割,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們門外漢無從判斷。據當時的診查結果,罪在右腎,斷無可疑。後來回想,或者他(它)‘罪不該死’,或者‘罰不當其罪’也未可知,當時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專門家,很難知道。但右腎有毛病,大概無可疑,說是醫生孟浪,我覺得冤枉。”

他肯定西醫的醫療是有效的,說:“出院之後,直到今日,我還是繼續吃協和的藥,病雖然沒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術之前的確好了許多。想我若是真能拋棄百事,絕對休息,三兩個月後,應該完全復原。至於其他的病態,一點都沒有。雖然經過很重大的手朮,因為醫生的技朮精良,我的體質本來強壯,割治後10天,精神已經如常,現在越發健實了。”

梁啟超被誤割右腎引發風波,他為何站出來為西醫辯護?

梁啟超

梁啟超終生篤信科學,他為西醫辯護,便是為科學辯護。對此,他洞若觀火。“我們不能因為現代人科學智識還幼稚,便根本懷疑到科學這樣東西。即如我這點小小的病,雖然診查的結果,不如醫生所預期,也許不過偶然例外。至於診病應該用這種嚴密的檢查,不能像中國舊醫那些‘陰陽五行’的瞎猜,這是毫無比較的餘地的。我盼望社會上,別要借我這回病為口實,生出一種反動的怪論,為中國醫學前途進步之障礙——這是我發表這篇短文章的微意。”

然而,在給家人的書信中,梁啟超卻委婉指出協和醫院的這次處置不當,“這回手術的確可以不必用”,也曾說過“手術是協和孟浪錯誤了”,但面對公眾輿論,他還是發表了上述為協和、為西醫、為科學辯護的文章,因為,他“怕社會上或者因為這件事對於醫學或其他科學生出不良的反動觀念”。

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病後再次住進協和醫院,不久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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