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命、新知、新民、新德

政治 國學 大學 孔子 新民網 2017-04-25

中華民族是富有創新精神的民族,是充滿創新自信的民族。崇尚革新、創新、立新,是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也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突出表現和重要標誌。遠在先秦時期,中華民族就有對創新、立新的高度自覺。先秦哲學中的“尚新”意識、“尚新”思想,內容豐富,含義深邃,幾乎各派哲學都對“尚新”有所言說。其中蘊涵的比較重要而又影響深遠的“尚新”價值觀,約有四端。

一是“新命”價值觀。《詩經·大雅·文王》雲:“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歷代學者的解釋甚多。鄭玄曰:“文王初為西伯,有功於民,其德著見於天,故天命之以為王,使君天下也。”就是說,因為文王的其功在民,其德著天,才使得當時的周邦不斷強盛,舊邦煥發了新生命;正由於賢德的執政者使舊邦有了新生命,所以才受到天命的護佑。於是,“天命”之“新”和執政者的“使命”之“新”、國家的“生命”之“新”就在詩中融為一體了。正因為如此,“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詩句,就可以解釋為:一個歷史悠久國家的生命力,完全在於革新、創新,革新、創新乃是一個政權的生命力之所在。後代的思想家、政治家也多是在這種“崇尚革新”的價值意義上引用這一詩句的。詩人杜甫在他的詩中呼籲:“異才復間出,周道日惟新。”(《別蔡十四著作》),希望唐朝能夠出現雄才大略之人,弘揚西周的維新精神,重耀大唐的國輝。他們都把“維新”視為寶貴的政治價值,希望一個國家能通過革新而繁榮富強,昌盛久遠。

歷代的改革家更是著力於繼承和弘揚“舊邦新命”的“維新”精神。近代的康有為及其支持者之所以把戊戌變法稱之為“維新”,除了藉助日本明治維新的影響之外,更希望利用《詩經》“其命維新”的經典含義,來維護和推行其改革方案。因為,“維新”一詞不僅比“變法”更能確切地表達徹底變革之意,而且可以藉助其“經典”性之價值為革新提供正當理由。

二是“新知”價值觀。先秦哲人不但崇尚“新命”,讚頌政治革新,而且還倡導“新知”,追求認識和知識更新。孔子十分重視認識的更新和新知的學習。他不但有“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種永不厭倦的學習精神,有“入太廟,每事問”的謙虛態度,而且還明確指出了追求新知的重要性。他說:“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十三經注疏·論語註疏》對“溫故而知新”的解釋是:“溫,尋也。言舊所學得者,溫尋使不忘,是溫故也;素所未知,學使知之,是新知也。”朱熹在《論語集註》中也解釋說:“溫,尋繹也;故者,舊所聞;新者,今所得。言學能時習舊聞,而每有新得。”他們都認為,“溫故知新”體現了孔子對新知的崇尚。

在溫習已有知識的基礎上,獲取新知識,從溫習舊知識中,悟出新道理,是符合學習規律和認識規律的學習技巧和教學技巧。孔夫子既重舊知又求新知的價值觀,受到後世學者的廣泛贊同,對認識論、教育學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如:

作為“四書”之一的《中庸》雲:“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以“溫故知新”為君子的素養;《漢書·史丹傳》雲:“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以“溫故知新”為才士的品質;《漢書·成帝紀》雲:“儒林之官,四海淵源,宜皆明於古今,溫故知新,通達國體,故謂之博士。”——以“溫故知新”為博士的條件。由此可見,“新知”價值乃是傳統“尚新”說的重要內涵。

三是“新民”價值觀。崇尚“新民”的人格價值是《大學》一書重點闡明的觀念。《大學》一開頭就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新)民,在止於至善。”(“親民”,朱熹認為應是“新民”)。明確把“新民”作為大學的三大綱領之一。而且為了突出強調人格更新,《大學》又引經據典,說明“新民”的重要價值。它說:“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君子應該盡一切努力,持續不斷地求新,使自己人格達到完善境界。

“新民”價值觀到了近代更被主張改革的人士們所竭力提倡和大力弘揚。梁啟超辦“新民報”、講“新民說”,賦予傳統“新民”觀念以新的含義。第一,他指出“新民”的目的是為了推行改革,振興中國:“本報(指《新民叢報》)取《大學》‘新民’之義,以為欲維新吾國,當先維新吾民。”第二,他提出“新民”的內容是樹公德、開智慧:“中國所以不振,由於國民公德缺乏,智慧不開。故本報專對此病而藥治之,務採閤中西道德,以為德育之方針;廣羅政學理論,以為智育之本原。”第三,他強調“新”的含義是改舊增新:“新之義有二:一曰淬礪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採補其所本無而新之。”可見,梁啟超“新民說”的核心是主張通過學習西方的道德和知識以塑造新人格,實現“維新”理想。梁啟超之“新民說”對近現代文化有廣泛影響,體現了人們新的文化關懷。

總之,“日新”精神很早就融入於理想人格的實現過程之中,《大學》對“新民”價值的追求,表達了中華文化對於人格提升和人格更新的高度自覺。

四是“新德”價值觀。如果說“新命”、“新知”、“新民”是具體領域的“新”之價值的話,那麼《周易·繫辭》則超越了具體領域,從形而上學的高度,闡明瞭哲學層次的尚新觀。這就是“日新之謂盛德”的價值觀。

《周易·繫辭上》雲:“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由此不難看出,《繫辭》所謂的“新德”,具有以下特徵:一是“日新之德”的主體,並不侷限於人而是包括人在內的宇宙大道及天地萬物。“日新”不僅是人的道德,也是天地萬物所具有的盛大德性。二是“日新之德”的根源,是“一陰一陽之謂道”,即陰陽矛盾的相反相生、互依互化這一普遍性宇宙規律。天地萬物的“日新”乃是繼承陰陽之道的“善”,也是實現陰陽大道的“性”。三是“日新之德”的內涵,是陰陽大道所創建的包羅萬有、豐富多彩、無所不包、無處不在的宏偉業績。四是“日新之德”的意義,是舊事物死去和新事物生成的環節,是天地萬物創生不止、生生不息的變化過程。

可見,《易傳》的“新德”觀充分體現了天道與人道的合一、本體與價值的貫通、必然與應然的融會。於是,“新”就具有了形而上的意義,成為天地德性和宇宙價值了。

“新命”是政治價值觀,“新知”是知識價值觀,“新民”是人格價值觀,“新德”是德性價值觀。四大價值觀共同構成中國傳統的“尚新”觀念和“尚新”精神。這種“尚新”觀念和精神,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突出表現,也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標誌,至今仍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作者為西北政法大學資深教授、陝西省社科聯名譽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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