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有一回，把林黛玉比作趙飛燕
陳能雄/文
林黛玉是金陵十二釵之冠，書中把她與古代賢德聰慧的人作對比。她對愛情忠貞，常為意中人傷心落淚，有“瀟湘妃子”的別號，這是把她比作哭虞舜的娥皇和女英；她才華橫溢，詩風靈秀，判詞“堪憐詠絮才”，又把她比作東晉才女謝道韞；她聰慧靈敏，乖巧可愛，又有些敏感多心，“心較比干多一竅”。這些是描述林黛玉的天資、才華、品性，她的相貌，眉尖若蹙，雙目含情，面容清秀，“病如西子勝三分”，林黛玉自小有不足之症，有“西子捧心”之美。
林黛玉身形苗條，纖腰嫋娜，走起路來如弱風扶柳，在小說《紅樓夢》第二十七回的回目“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竟然把林黛玉比作漢代的趙飛燕。我想，把林黛玉比作娥皇、女英、謝道韞，讀者們都不會有異議，但是把她和趙飛燕相提並論，估計有些林黛玉的粉絲會難以接受。因為趙飛燕雖有傾國傾城之貌，但她在歷史上的名聲並不怎麼好，她工於心計，品行不端，以美色來迷惑帝王。
據說，唐代詩仙李白被貶出京城，就是因為寫了一首引用趙飛燕典故的詩歌。李白才華動京華，得到唐玄宗的賞識，有幾次唐玄宗和楊貴妃一起歡宴，命李白現場作詩助興。李白寫了《清平調》三首，來讚美楊玉環的美豔，其中有一首是：“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李白在詩中誇讚楊玉環天姿國色，楚王夢中的巫山女神不及她的花容月貌，就算是漢成帝的寵妃趙飛燕也要倚仗新妝，才能勉強趕得上楊貴妃的美貌。
高力士和李白有仇隙，他在楊貴妃面前進讒言，說李白的詩句以飛燕之瘦，暗諷楊妃之胖，而且趙飛燕出身低微，作風不正，暗中私通燕赤鳳。楊貴妃覺得李白把自己比作趙飛燕，居心不良，就常在唐玄宗邊上說李白的壞話，唐玄宗漸漸疏遠了李白。
小說的作者以林黛玉比趙飛燕，會不會有損林黛玉冰清玉潔的形象呢？我覺得不會，作者主要是講林黛玉的形貌與趙飛燕相似，和品行沒多大關係。趙飛燕腰身纖細，身輕如燕，能作“掌上舞”，漢成帝見她這麼嬌小，怕被大風吹走，專門為她建了一座七寶避風臺。林黛玉也長得嬌滴滴的，弱不禁風，她平時不能站在風口，怕被風吹出毛病來，王熙鳳說她是“一個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
薛寶釵有丰韻之美，林黛玉有嬌柔之態，在小說第二十七回中，把釵黛的這兩種美詮釋得淋漓盡致。寶釵撲蝶和黛玉葬花是《紅樓夢》中兩個唯美的畫面，都是發生在同一天，在小說同一個章回裡。芒種節這天，薛寶釵等姑娘都齊聚在花園裡，舉行餞花活動，唯獨不見林黛玉。薛寶釵就去瀟湘館找林黛玉，途中看到一對漂亮的蝴蝶，正翩躚起舞，她童心頓起，拿出扇子去撲蝴蝶。
小說中有一句描寫薛寶釵追趕蝴蝶後的句子：“香汗淋漓，嬌喘細細。”這就容易讓人聯想到體態豐腴的楊貴妃，薛寶釵也體豐怕熱，肌膚賽雪，賈府的人常把她比作楊妃。原本薛寶釵撲蝶這個畫面就已經很美，再用“楊妃戲蝶”來形容，就如同一幅精美的仕女圖，配上好的詩詞題跋，錦上添花，美上加美。
薛寶釵撲蝶，讓讀者看到了一個大家閨秀活潑快樂的樣子，而大觀園的另一個角落裡卻是不同的景象。林黛玉一個人在花樹下，一邊拿著花鋤埋葬落花，一邊哭著念《葬花吟》，她滿臉垂淚，嗚咽抽泣。她身子本就瘦弱，光看背影就讓人心生憐惜之情，何況她是在痛哭流涕呢？
如果小說的回目用“埋香冢黛玉泣殘紅”來概括葬花的情景，那麼只是直觀呆板的描述，沒有太大的藝術感染力。而以“飛燕泣殘紅”來描繪，畫面的意境一下子就出來了，讓讀者聯想到一個像趙飛燕那樣柔弱清瘦的女子在獨自葬花，更增添了悽美悲傷的基調。
古典小說的回目也和格律詩一樣講求詞義對仗，引經據典。《紅樓夢》第二十七回的回目的上半句是“滴翠亭楊妃戲彩蝶”，楊貴妃是美女，也是尊貴的妃子，如果以普通女子來對仗她，就顯得不協調了，用趙飛燕來對應楊貴妃，一胖一瘦，互相映襯，既工整，又別緻。回目的下半句“埋香冢飛燕泣殘紅”，就是一個完美的下聯，讓我們在寥寥數字中就看到兩幅形象生動的畫面。
我們說起楊貴妃、趙飛燕，或許會把她們和紅顏禍水聯繫在一起，但如果是“環肥燕瘦”這個成語，則往好處去想了，它代表女子兩種不同的美。以楊妃戲蝶來形容寶釵撲蝶，更襯托出她的嬌豔華美，以飛燕泣紅來形容黛玉葬花，更顯現出她的柔弱無力。無論是以楊貴妃來比薛寶釵，還是以趙飛燕來比林黛玉，小說的作者都是在描述她們的形貌，無關品行上的問題，也無關褒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