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導演崔斯韋,讓張震、廖凡和黃覺在雪裡翻滾

張震爬了上來。

一分鐘前,他從50米的山坡滾落,白雪漫過腰,鼓風機拼命往臉上吹著雪片。他徒手上爬,沒有口罩、沒有手套,雪一直往袖子裡灌......

這是電影《雪暴》的拍攝現場,故事講的是極北的邊陲小鎮上,張震飾演的森林警察為給犧牲的戰友報仇,與廖凡、黃覺等人飾演的劫金悍匪在極限環境下對決。

這一邊,張震和廖凡、黃覺在雪中打滾,攝像機的另一側,導演崔斯韋焦慮地看著。

“震哥爬上來,問我行不行。”崔斯韋向中國新聞週刊回憶當時的場景,坦言自己想再拍一條。

當時,張震手已經凍傷,崔斯韋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可他沒讓你說出來,他就說沒事兒,再來,一氣兒演了6遍。”

首次擔任電影導演,崔斯韋稱自己每天都惴惴不安。以往,他為人熟知的身份是參與了《無人區》《瘋狂的賽車》《一出好戲》等影片的編劇。

作為他的電影處女作,去年,《雪暴》與韓國導演權萬基的《呼吸》共同獲得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演員陣容也是張震、倪妮、廖凡、黃覺這樣的“神仙組合”,上映後很受關注。

“新人”導演崔斯韋,讓張震、廖凡和黃覺在雪裡翻滾

只是檔期撞上了《復仇者聯盟4》,貓眼票房數據顯示,《雪暴》上映首日的排片率僅為8.5%,此後幾天排片都沒有超過5%。

問題也不容忽視,一批本以為可以“吹爆”的影評人如今卻語帶無奈。自4月30日上映至今,《雪暴》的豆瓣評分為6.3。

影評人郝小勺向中國新聞週刊表示,電影主打的雪地實景攝影很美,也能看到導演的想法。但電影過於注重環境的刻畫,“塑造了一個陷阱,卻忽略了在陷阱裡怎樣展開故事。導致最後的高潮戲略顯生硬,幾條線交叉在一起解不開。”

崔斯韋倒是希望聽到這些不同的聲音。他已經做好了承擔不同評價的準備,漸漸學習排解內心的波瀾壯闊,每天思考著“導演的邊界”。


艱難

長白山的狹窄山道上,兩名森林警察撞見了三名劫金悍匪。山道左面是峭壁,右面是深溝,周遭白雪漫漫,不見人影。

悍匪的車陷在雪裡,警察韓曉鬆(李光潔飾)下車幫忙。雙方在幾輪試探後知曉了彼此身份。激烈的槍戰中,在車裡不明所以的王康浩(張震飾)被打下深溝。等他徒手爬上來時,悍匪已經揚長而去,他面前只有倒下的戰友,和戰友身下正在湧出的鮮血。

這是《雪暴》的一場重頭戲,封閉的環境和極簡的對白,目的是勾勒出影片的肅殺感,體現出人物的野性。


“新人”導演崔斯韋,讓張震、廖凡和黃覺在雪裡翻滾


崔斯韋非常喜歡這場戲。談起如何營造封閉環境中的緊張感,他滔滔不絕:“我們傳達的是一邊在鬥智,一邊毫不知情。這樣就做到了時間的凝固。張震老師在車裡修電臺,他斷斷續續聽的時候,李光潔老師這邊已經很緊張了。”

剩下的就交給環境。《雪暴》全程在平均海拔2000多米、氣溫零下三十幾度的長白山實景拍攝,極限的寒冷中,一切都不需要渲染。“環境本身的那種殘酷性已經帶著了,觀眾他有體感。”

但加分的環境,同時也是劇組的困境。

崔斯韋將劇本打磨成熟後,曾拿給一些導演看。有幾位導演有興趣,但都認為“太冷,操作難度太大”。直到有一天,崔斯韋覺得“不行我試試吧”,項目才由此推進。

拍攝的艱難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雪山的天氣一天三變,通訊設備沒信號,進度溝通全靠喊。半山腰(約海拔2000米)一句“天晴了!快來”,劇組就十幾輛車浩浩蕩蕩開過去。可爬到天池腳下(約海拔2600米)時,天已經陰下來了。

同樣“慘”的還有“神仙陣容”中的演員。發佈會的採訪中,廖凡表示“呵氣成冰”的表情都來自真實的生理反應,倪妮稱“有史以來最多的暖貼”都用在了長白山,張震更是一度被凍到失去知覺。

這些故事,崔斯韋幾乎每次路演都提。

對他這樣的新手導演而言,最難的不是環境,而是是否該向環境妥協。“當你的堅持會傷害人,會花很多錢,會消耗很多時間,可能大家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的時候,你要不要堅持?”他笑了笑,把這稱作“導演的邊界”。

近90天的拍攝裡,崔斯韋每天都在“導演的邊界”中掙扎。封山了,當地人說車上不去,攝影美術說“不能妥協”,你是導演,該怎麼抉擇?今天能否順利排完?沒路怎麼辦?路滑要不要爬……

和開拍當初一樣,他依舊講個不停,只是抽掉了聊劇本時的從容自如。

“我每天都惴惴不安。”他說。

逃離

戰友的死給張震扮演的王康浩心裡留下了創傷。

一次執行任務中,他在自己身上淋滿汽油,換下了被當做人質的小女孩。千鈞一髮之際,他抱著綁匪縱身一跳,渴望用犧牲逃避獨活的罪惡感。

死離不成,活著也無法當逃兵。不抓到凶手,王康浩絕不離開雪山。

和警察一樣無法逃離的還有悍匪。廖凡飾演的老大堅持帶著黃金和弟弟逃離,幾次掙扎無果,他放棄了金子,也放棄了弟弟。黃覺飾演的老二始終存有異心,他撐著一口氣開車離去,最後結果還是無法成功。

所有人都想逃離深山,所有人都逃不掉。

這樣的隱性主題,最初源於崔斯韋在當地感受到的氣氛:林業消退,8萬人的小鎮只剩1萬多人,是去還是留?懸在當地人心頭。

可當劇本完成後,他對“逃離”有了新的總結:“當我們以掙扎的方式試圖離開一個地方、一段情感的時候,我們只會陷得越來越深。”

他自己便是如此。每每開啟一個項目,作為編劇的他就進入了自己的“深山”:明明看不清全貌,卻既要描繪,又要發現。


“新人”導演崔斯韋,讓張震、廖凡和黃覺在雪裡翻滾



“這很痛苦,因為會有大量的自我懷疑。”他皺了皺眉,目光瞥向眼前的桌角,隨即又看向記者,加快了語速:“我寫什麼不行,我寫什麼一直都不行,我其實沒想象力,完了。”即便進到下一個項目,他還是會面臨同樣的問題。計劃好一個月出一稿,最後連一個人物都沒想清楚,這種掙扎,隨時隨刻都有。

這種崩潰像極了每個職場人日日經歷的時刻,但無節制、無規律的漫長編劇工作,往往會給他帶來“雙重崩潰”。他一方面質疑自己沒有突破,另一方面又覺得質疑自己的自己很無聊;不愛參加業界聚會,又反問自己為什麼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當無數個雙重崩潰積攢到最後,他便開始回顧整個創作生涯:自己寫過什麼、沒寫過什麼,成長曆程是不是缺失了一塊,是不是閱讀太少了,交際太少了……

說完自己的內心戲,崔斯韋突然變得感性。“我們生活中都不是那種經歷大風大浪的人,或者是情感波瀾壯闊的人,但我仍然願意用波瀾壯闊這個詞來形容我們每個人的個體內心。”

他說,自己每天都看報道,常常看到有類似情感問題的人。他們讓他感到大家都一樣,都會因為別人的一個眼神、一時一刻的處境而精神崩潰,深陷其中。既然這種“波瀾壯闊”很難被人理解,他能做的只有反覆修改劇本。

最終的結果是,《雪暴》的劇本前前後後被他修改數次,直到電影拍完,很多人見到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拍哪一稿啊?”

敬畏


影片的結尾,倪妮扮演的醫生孫妍是唯一有機會逃離的人。可當她開車報警時,突然出現的鹿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停在路上,握著方向盤痛哭,然後調轉了方向,回頭尋找心愛的人。

《雪暴》中,鹿的鏡頭多次出現。決戰地度假村前有鹿的雕像,捕獵時也有鹿的鏡頭。張震在路演中指出鹿的特殊寓意:“鹿在這片森林中是代表著希望和生命,可以說是森林精靈或是以局外人的身份,看這片森林裡發生的事情。”

但崔斯韋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鹿並沒有太多的隱喻,只是當地客觀又神祕的存在。“一早起來,聽見有人說‘你看那頭鹿’,等我們再看,就看不見了。”他認為鹿能代表森林,他為它們共有的自然魅力日益著迷。

他還記得最初被此俘獲的場景。在長白山採風,第一次走進漫長、浩大的林帶,他讚歎漫天白雪,偶遇各類生靈,聽“走一百米不留記號就會迷路”的忠告,認識到作為個體的渺小。

“和你開車去草原不一樣,見草原開闊你會想唱歌,但見到森林,你會心生敬畏。”


“新人”導演崔斯韋,讓張震、廖凡和黃覺在雪裡翻滾



這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自駕路上他偶遇的森林公安、路過的金礦,都是《雪暴》的重要組成。採風期間,他和很多當地人成了朋友:“一聊森林公安全國才6萬人,就覺得致敬他們的大主題是很有意義的。”

自駕已經成為了崔斯韋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喜歡在寫劇本的時候自駕,寫一個星期沒思路了,就開車去另一個地方。可真要遊玩旅行,他又總去固定的地方。藏地他永遠去不煩,北京周邊的野山他一週爬三次,他把這稱為“自殘的發洩方式”,用它排解那些“波瀾壯闊”的雙重崩潰。

漸漸放開之後,他反倒能有更清晰的自我認知。比如這次轉型做導演,劇本沒人接是直接因素,他自己早有一份獨立的思考:編劇和導演合作是用文字語言,表達總會有隔閡。如果有自己的操作空間,也許我會做出不一樣的東西。

於是,他從在劇組被拉來做執行導演,到主動買書學習相關知識,一點點積累信心。終於,他選了最讓他敬畏的自然風光,接受了最大難度的執導挑戰。

如今的崔斯韋,正在學習剋制自己的“崩潰”情緒。“有很多人越來越尊敬你,甚至越來越依賴你,你有孩子了,覺得自己的不成熟越來越明顯,所以就要更多地剋制自己。”

“感覺你對自己要求很高?”

“其實是對自己要求太低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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