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張瑜主演的《明姑娘》，誰是被拋棄的人？'

文：宿夜花

董克娜是中國電影史中一位重要的女導演，她與王蘋同為“十七年電影”中女性導演的代表。60年代，她執導的《崑崙山上一棵草》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進入80年代後，董克娜仍有《金鹿》、《明姑娘》、《相思女子客店》等新時期佳作。

80年代是第四代導演的創作黃金期，他們的作品憑藉著現代化的電影語言和更符合當時美學追求的藝術風格受到了觀眾與業內的好評。其間，第四代女導演的作品備受矚目，像陸小雅的《紅衣少女》、張暖忻的《青春祭》、黃蜀芹的《人鬼情》，這些作品在電影本體上的藝術成就和社會影響上均達到了很高的高度。董克娜導演作為更年長一輩的創作者，仍然憑藉其獨到的女性視角和細膩的電影表達創作出了多部符合新時期審美的優秀作品。

80年代董克娜導演的當代題材影片大都取得了成功，這些作品對現實生活有著深刻的反思性、充滿了真摯的人文關懷。作為女性導演，董克娜電影中的女性角色則顯得尤為豐滿，她們的獨立意識、自主人格都是極具新時代標誌意義的。例如，《相思女子客店》塑造了一位經歷坎坷、內心備受煎熬的女性改革者形象，《金鹿》中那位大膽公然追求美的國營售貨員金明鹿掀起的風波則折射出新時期的審美潮流變化背後的思想觀念衝突，《誰是第三者》中所探討的婚戀、愛情問題以及桑雨晨這個人物形象放到如今的視角下都是十分的前衛與新銳。

這裡就以董克娜導演的《明姑娘》為例，來簡要談談女性導演視角下對女性角色、普世價值的細膩表達。

01

《明姑娘》是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攝製，航鷹編劇，張瑜、張國民主演。電影的故事並不複雜，大學生趙燦（張國民飾）在一次意外突然失明後感到萬念俱灰；在先天性失明的“明姑娘”葉明明（張瑜飾）的幫助、鼓舞、關懷下，他逐漸振奮、重拾信心；當他重新復明後，葉明明不願成為她的負擔，她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並將最好的祝願送給了他、期望他能繼續深造學習走向更輝煌的人生。

電影中塑造的“明姑娘”葉明明一角，是符合傳統東方審美的少女形象，她溫柔、嫻靜、友善，有一定的犧牲精神。因此，有種觀點則認為葉明明屬於傳統的“東方女性”形象。的確，角色的那種純淨澄澈、奉獻精神是符合傳統審美要求的。而我們在橫向對比導演、編劇的其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對創作者的審美傾向有一定了解後再來重新審視這個角色，則會有新的發現。

在同期部分男性導演的作品中，女性角色經常展現出對男性英雄的崇拜，她們的精神上也有著強烈的依附性，這或許是男性創作者潛意識的男性本位思想、或許是受慣有的審美束縛。在女導演的作品中，這一現象得到反轉，女性角色有著較為鮮明的變化，她們普遍有著獨立的人格、獨立思考的能力，她們的價值不再以奉獻成全男性角色而凸顯。在同一時期北影廠女導演王好為的《北國紅豆》中劉曉慶飾演的魯雪枝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仍有著令兩位男性角色同時傾慕的膽識氣魄與人格力量。

本片中仍是如此，男主角趙燦一方面以“男子漢”自居、一方面又怯懦不已，而女主角葉明明則是外表纖弱、內在剛毅。所以，女主角是用自己內在自立與自強的精神力量感染著消沉的男主角，這是建立在她獨立人格的基礎上。她對世界、對人生有著自己獨特、成熟的感悟，她熱愛音樂、希望如果有一天看得見世界能夠用自己的手畫出世界。假若，男主復明後有了新的世界，她也仍舊可以堅強地過好自己的生活，這仍舊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將自己的幸福寄託在他人的關愛之上，她的堅強來自於自己對世界獨一無二的感悟，對生命價值的深入理解。

由此可見，本片中的女性角色“明姑娘”是兼具傳統東方審美與新時代女性特徵的銀幕形象。在這個層面上，她與導演80年代其他作品中的角色（《金鹿》冷眉飾演的“金鹿”、《相思女子客店》張曉磊飾演的觀音姐）是相似的。

結尾時，女主角的壓抑情感通常會被認為是犧牲自我成全男主角。但在影片的視角下，女主的選擇則可以從另一方面理解。女主角作為先天性失明的盲人，她有著強烈的自尊心、內心是頗為要強的，她看透了嚴酷的現實，所以她深知當男主復明後，她終究無法用對等的方式與之生活，她們的愛情也無法回到當時的那種平等。是故，她最後的行為看似是種“犧牲”，事實上也是她渴望自立、追求自我價值的體現，她不希望被“特殊照顧”、“施捨與報答”、“同情與憐憫”。

在本片的編劇、當代知名作家航鷹《外國影壇上的殘疾人形象》一文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通過對《阿甘正傳》、《雨人》、《我的左腳》等奧斯卡獲獎的優秀影片的深入分析後認為它們獲獎的原因是“對人性的深層開掘，使觀眾認識到了自身的價值”。通過對他們的描寫，作者也在呼喚著“真誠純潔善良”這些優秀品質。而本片中的“明姑娘”正是編劇這些想法的集中體現。

02

電影的細膩之處不僅體現在對“明姑娘”這一主角的細緻呈現，更在於對時代氣息、生活情景、社會面貌的精確體察。

《明姑娘》在東北城市哈爾濱拍攝，對80年代的哈爾濱街景做了全方位的呈現，也多次出現江邊長椅、霽虹橋等特色標識物，音像店裡還響起李谷一演唱、谷建芬作曲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這種極富時代特色的歌曲。

電影中多次出現雪景，也是導演精心設計的意象。大雪是北國標誌性圖景，象徵著關外的冬日酷寒。雪景本是個視覺象徵，但在電影精心渲染下，它使人感到了惡寒，就具體場景而言，在開場大雪紛飛的江邊長椅上，大雪紛飛，烘托的是此刻男主角趙燦內心的寒冷與絕望；而雪同時也是皎白之物，它同時又象徵著純潔與本真，是那些經歷磨難、內心純淨且堅毅之人的寫照。導演將故事融入哈爾濱城市自然人文特色中，使得電影實現情景交融（同理，情景交融也體現在董克娜《相思女子客店》中的南方山區、《金鹿》中的南方現代大城市的生活圖景）。

電影通過視聽語言調動人的多重感官。無獨有偶，在展示女主角“明姑娘”葉明明的成長、感知世界、與他人互動時，電影同樣也用了這種表達方式。類似於文字中修辭手法上的“移覺”用生動地描繪使人的聽見、視覺、觸覺、味覺等感覺發生轉換。例如，先天失明的“明姑娘”則是通過品嚐花草感知花的顏色，他們通過觸摸相互感知對方的樣子。在野遊一場戲，這種手法達到了極致，野外大自然的景色與聲音，小溪、樹木、鳥叫聲，他們此時對自然界的認知均採用觸覺與聽覺來完成。而野外樹林之類的場景也是80年代電影中最常出現的景象，這自然和那個時期盛行的理想主義、浪漫主義、詩意寫實息息相關。

電影對時代精神面貌的描摹自然也離不開其他次要角色。電影中的人物也是多層面的，女主角葉明明的母親是位畫家、男主角的姐姐是位工廠職工，他們有著不同的性格特點。電影中最重點凸顯的是街邊的幾位社會閒散青年。在男主角頹廢沮喪時，他們毫不忌口的嘲笑他們，當男女主角堅強的與生活抗爭時，他們這些生龍活虎的健康人卻自暴自棄，自嘲為“時代的棄兒”。這是電影在刻畫群像人物常見的一種方式，配角的刻畫除了要豐富人物色譜外，很大的目的是突出主角和反映主題。

電影或許藉此拷問：誰是被拋棄的人呢？事實上，這也正是電影所要體現的，總有人稍遇挫則就自暴自棄，認為是時代拋棄了他而迷失彷徨。電影中“明姑娘”一角則代表了那些遭遇不幸卻自強不息的人，他們的故事則向世人昭示了：這世界上沒有被拋棄的人，很多時候，只是需要一點勇氣。

董克娜導演執導的這部《明姑娘》獲得了當時中國廣播電影電視部優秀影片獎二等獎（一等獎僅有兩部謝晉的《高山下的花環》和陸小雅的《紅衣少女》），通過電影《明姑娘》，我們看到的是一位優秀的女性導演細膩的人物刻畫、及豐富的電影表達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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