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哲學可以解釋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世界嗎?

宇宙 霍金 愛因斯坦 物理 薛定諤 利維坦 2018-11-27
佛教哲學可以解釋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世界嗎?

利維坦按:印度吠檀多哲學的不二論嚴格意義上並非唯心主義,唯心主義哲學認為因為主體的緣故所以有客體。但不二論說的則是除了梵(Brahman)也就是不二的自我(真我)以外什麼都沒有。梵是唯一真實,世界如夢境一般;梵與自我終究是沒有分別的。

不過,這種印度哲學觀點是如何與當代宇宙學家和物理學家的理論發生關聯的呢?具體來說,針對時間問題,如果沒有人作為旁觀者(觀測者),那麼時間毫無意義,可我們分明能夠感到時間的流逝——這是否對應了“將自己從主神的世界剝離出來”的古老哲學主張?放棄旁觀者,是否是擺脫因果輪迴,達到自性不二境界的一條路徑(不再成為時間的附庸)?而“宇宙一直存在”的推測和“梵”是否並非某種巧合?

文/Zeeya Merali

譯/溪溪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aeon.co/essays/can-buddhist-philosophy-explain-what-came-before-the-big-bang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溪溪在利維坦發佈

佛教哲學可以解釋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世界嗎?

圖源:Matsunaga Kinen-kan AK 373 Kyoto National Museum

從前有一天,釋加牟尼正在同他的僧伽講話,僧伽就是聚集在一起聽他佈道的一眾僧侶。這時,一位天資聰穎的年輕信徒提出了一連串問題。他向這位聖人問道,宇宙的起源是什麼?宇宙是無限的嗎?宇宙是永恆的嗎,或者說宇宙有沒有一個源頭呢?

這位學生說完之後,抬頭望著釋伽牟尼,期待聽到他智慧的箴言,而這位老人卻沉默了。最後,年輕的僧侶大失所望地走了,轉天他又帶著同樣的問題來找佛祖。然而這一次,釋伽牟尼依然緘口不談。第三天,年輕人再次回到這裡,沮喪地說:“我兩次向您請教這些問題。如果您不知道答案,那就請您承認您不知道。如果您知道答案但是您認為我無法參透,那也請您明示我,不過還是希望您能試著給我講講。但是,如果您一直不說話,那我這次就要離您而去,再也不回來了。”

終於,釋伽牟尼做出了迴應,他溫和卻堅定地說,這些問題根本不是佛祖禪悟的範疇。“我所講的是人的疾苦和疾苦中的自由,”他說,“沒有人叫你來,所以你永遠可以想走就走。”

這個故事是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物理學家阿布依·阿斯特卡(Abhay Ashtekar)給我講的。在過去的20年裡,他深入鑽研靜修的佛教哲學。而同時,他恰恰也在探索宇宙的起源和時間的本質這些在釋伽牟尼看來與佛教哲學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和釋伽牟尼不同的是,阿斯特卡在精神世界的拷問和科學世界的研究二者之間找到了廣泛的共鳴。儘管他關於早期宇宙的理論並不直接來源於佛教思想,阿斯特卡還是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二者的某些相似之處,不僅有科學實驗與宗教實踐中相似的方法,還有二者關於物理實在的本質類似的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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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7月14日,愛因斯坦在位於柏林市郊的家中,迎接了印度詩人、哲學家泰戈爾。兩位世界公認的智者及諾貝爾獎得主進行了世紀對話,探索著科學與宗教長久以來的摩擦。愛因斯坦問:“你相信神是孤立於世界之外的嗎?”泰戈爾答道:“並非孤立,人類以無窮的人性來領悟宇宙,因此沒有任何事物是不能歸於人性的。而這證明了宇宙的真理,事實上是人類的真理。”圖源:Science and Nonduality

阿斯特卡並不是將現代宇宙學與古代非西方思想學說相結合的第一人。探討和揭示二者關係的傳統在學界由來已久。早在1929年,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之一維爾納·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曾就這個問題與印度詩人、哲學家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進行過一番探討。後來,澳大利亞物理學家菲傑弗·卡普拉(Fritjof Capra)在《物理學之道》(The Tao of Physics)一書中開創性地闡釋了現代物理學與神祕主義之間的聯繫。

從此之後,這方面的研究方興未艾。我從2014年起加入這個議題的討論,當時我正在為新書《房間裡的大爆炸》(A Big Bang in a Littlle Room,2017)進行一些研究,著手一項在實驗室中重新模擬宇宙起源的實驗。那段時間我不僅在賓州州立大學見到了阿斯特卡教授,還在加州斯坦福大學結識了他的知心摯友,宇宙學家安德烈·林德(Andriei Linde)。當時,林德剛剛結束在德國漢堡大學的一連串客座講座回到國內,他主講的是“量子宇宙論”的哲學涵義,這個理論將支配微觀世界的基本法則——量子理論應用於關於宇宙的初期演進的研究中,那時候的宇宙還是一粒小小的種子。

“當時的大環境是抑制宗教,所以為了思考特殊的哲學問題,我成了當時周圍最信教的人。”

講座中,林德提出了宇宙學和古印度吠檀多不二論學派的和解,不二論認為永恆之宇宙與自我同一不二。具體來說,他發現不二論和現代物理學家所發展的理論在解釋時間之箭的單向性時產生了共鳴,即這種不可逆轉的強大力量為何敦促著我們一路從襁褓最終走向墳墓。

阿斯特卡則單槍匹馬地對宇宙產生於大爆炸的傳統觀點發起了挑戰,他認為宇宙誕生於一種永恆的世界構造,這種構造曾經一度出現收縮,而現在它正再次膨脹擴張。阿斯特卡甚至已經開始思考是否可以建立一個與非西方哲學相輔相成的科學模型,在這樣的模型中,人類的個體意識被嵌入一種遍佈整個宇宙的更大的共同意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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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學家安德烈·林德(1948-)。圖源:Stanford University

在物理學家的話語體系中探討宗教內容可不是什麼時髦的事。風險是你很有可能給人一種東施效顰的精神導師和瘋瘋癲癲的物理學家的印象。林德想起有一次在漢堡開會前自己沉默了許久,他說:“我特別擔心,害怕和他們談到現實的課題,因為這是當時最不被理解的量子力學和量子宇宙學的議題。”

林德出生在蘇聯解體前的莫斯科,當時宗教是禁忌,因此林德從未接受過正式的宗教信仰教育。如今的林德自認為是無神論者,不過他從小就對宏觀的神學問題特別好奇,又如飢似渴地廣泛涉獵哲學著作和科幻小說,思考自我與意識的本質。“那時候的大環境是抑制宗教,所以為了思考特殊的哲學問題,我成了當時周圍最信教的人,”林德大笑著說。

如今,林德作為宇宙暴脹理論的創始人之一聲名鵲起。上世紀80年代他在俄羅斯提出了這一理論,他認為早期宇宙經歷了一次快速膨脹,速度遠遠超過光速,不過和大爆炸後的第二次暴脹速度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然後進入了較為平緩的擴張時期。這種理論雖然沒有經過充分證明,但目前已經成為宇宙學領域的主流學派,得以廣泛傳播。

儘管宇宙學家很大程度上對宇宙誕生以後的世界持相同的見解,但他們對於發生暴脹以前的物理學世界以及大爆炸本身,也就是傳統觀點所認為的宇宙起源依然感到困惑非常。很久以前,人們就開始嘗試探索宇宙誕生之刻的祕密,這不但激起了關於時間本質的激烈辯論,使人們對時間本身的存在性產生質疑,而且還與古老的非西方哲學產生了許多共鳴,這些思想遠比宇宙學家更早涉足這一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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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shamov

在物理學中,所謂的“時間問題”早在20世紀60年代走進人們的視野,當時的物理學家試圖為宇宙的誕生找到一個數學描寫。人們公認的說法是,宇宙由一個無限小、無限密集的點,或者說宇宙大爆炸中的“奇點”爆炸而成,由此產生了空間和時間。在宇宙大爆炸之前,太初一片空虛,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可問題在於,我們目前對於物理學的理解不允許我們對奇點的本質,或者奇點的內部世界作進一步的評述。

一方面,物理學家認為由於奇點太小,應該符合量子物理學定律,也就是控制微小物體運動的規律。量子論在我們描述微小物體的運動時提供了一個體系完整的數學框架,例如實驗室實驗中的原子、電子或光子。它們在實驗中展現出來的很多奇異的特性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不常看到的。比如,兩個量子物質可能變得密不可分,相互“糾纏”,在很遠的距離以外相互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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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愛因斯坦一樣,薛定諤對於“量子糾纏”的概念並不滿意,因為量子糾纏似乎違反在相對論中對於信息傳遞所設定的速度極限。後來,愛因斯坦更譏諷量子糾纏為“鬼魅般的超距作用”。圖源:Olena Shmahalo

還有一條標準量子物理學法則看似詭異卻非常重要,那就是哪怕在實際中摻入一點點的不確定性,那麼都無法對這一個別微粒的命運獲得絕對精準的預測。奧地利物理學家埃爾溫·薛定諤(Erwin Schrodinger)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一個等式,物理學家通過這一等式計算出了實驗中監測到的微粒朝一個方向或相反方向運動的可能性,也就是看它是朝這個方向還是那個方向運動,最終停在這裡還是那裡。經過成千上萬相似微粒的多次實驗,這一等式對於微粒朝某一特定方向運動的比例的預測竟然驚人的準確。這一等式的核心是“波函數”,也就是對於問題中微觀物質的數學描寫,它概括了實驗所測量物質的性質可能表現出的無數種可能性。

林德以及其他很多人都認為,將量子定律應用於新生宇宙可以幫助我們得到對於宇宙的終極描繪。然而,陷阱就在於與微小的實驗室粒子不同,我們嬰兒期的宇宙依然有著宇宙級的巨大質量,裡面裹挾著所有我們今天觀測到的恆星、星系以及行星的種子。大量的空間物體,比如恆星和行星通常並不遵循量子定律,而是同樣在20世紀早期由阿爾伯特·愛因斯坦提出的相對論才可以計算它們的運動。

在愛因斯坦的體系中,一個四維結構產生彎曲,從而遍及宇宙,將時間和空間連結為一體。這種翹曲在時空中產生傾斜,形成輪廓,比如恆星的周圍會有一些行星沿著軌道圍繞它運轉。普林斯頓大學物理學家約翰·惠勒(John Wheeler)說:“時空告訴物質如何運動,物質告訴時空如何彎曲。”這句格言在今天非常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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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理論物理學家約翰·惠勒(1911-2008)。圖源:The New York Times

當物理學家們試圖將現代物理學的這兩大支柱,量子論和廣義相對論綜合考慮時,時間的問題接踵而至。上世紀60年代,美國物理學家布萊斯·德維特(Bryce DeWitt)在惠勒的啟發下定義了嬰兒期宇宙的量子波函數,將薛定諤和愛因斯坦的數學思想相結合得出一個方程,嘗試解釋早期宇宙是如何在量子物理學和相對論的共同作用下歷經時間不斷演進而來的。這就是如今我們所熟知的惠-德方程(Wheeler-DeWitt equation)。儘管如此,正如林德所言:“這個方程惠勒從不引用,德維特也不喜歡。實在是一個怪異又深奧的方程。”

“人們會變得越來越年輕,碎掉的玻璃會重新粘合在一起。”

用林德的話講,該方程令德維特感到挫敗的詭異之處在於:雖然量子論方程和相對論方程中各有一個表示時間流逝的變量(這個部分對於計算天體系統如何演進至關重要),可當德維特將兩個方程放在一起時,時間變量和惠德方程直接發生了對衝。

他的宇宙波函數方程告訴他,宇宙並無演化,或者隨著時間流逝有任何改變。這樣一來,宇宙就不應該從一個小小的奇點,或者種子星宿,星系,行星或者人類中逐漸擴展外延。而應該僅僅是冰凍狀態。“這是一個定理,”林德動情地說,“時間的問題在於它只是一個幻覺,從基本層面上說,時間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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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Reddit

可是,時間確實在流逝……哎,時間確實在流逝。季節變遷,年復一年,我們生長,我們老去,我們死亡。這樣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儘管惠德方程似乎認為這一切並不存在。“現在,你可以認為這只是一個玩笑,會有聰明人給它找到答案的。”林德說。

不過當“聰明人”第一次嘗試時,問題卻變得越發令人琢磨不透了。林德回想起英國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他的朋友及同事在80年代中期去俄羅斯拜訪他,那次霍金告訴他他正在嘗試還原惠德方程的預測,證明全宇宙中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

(journals.aps.org/prd/abstract/10.1103/PhysRevD.32.2489)

霍金認為,由於宇宙的波函數變化顯然並不依靠時間推動,那麼就一定要看宇宙的廣度。20世紀30年代的天文觀測結果表明,與我們鄰近的星系正在逐漸離我們遠去,而我們的宇宙卻正不斷膨脹。霍金曾預測這樣的擴張可能會即將結束,他認為宇宙會在某一時刻膨脹到最大,繼而開始收縮。在他的理論中,由於宇宙的演進僅僅在於它的大小,那麼當宇宙開始收縮,所有宇宙擴張時產生的的環境變化都將被撤回,一切回到原點。霍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整個波函數將原封不動。

林德對於霍金的理論表現得尤為猶豫:人們不再隨著歲月流逝,經歷出生到最終死亡,當宇宙收縮時,時間也會倒退,“亡者從墳墓中站起身來,”林德嘲笑地說,“人們會變得越來越年輕,碎掉的玻璃會突然間從地板上跳起來,重新粘合在一起,恐龍也將回到地球。”儘管物理學家們並不會承認這便是這一理論明確的結局,“因為很明顯這太荒唐了。”林德堅定地認為,這就是物理學的結局。“你可以認為這是霍金一生最大的錯誤。”

所有見過林德的人都知道他對物理學有著極大的熱情,但其實,他由衷地為自己陷入宇宙學窘境的“錯誤”和失策感到過痛苦。這位年輕的俄羅斯科學家在暴脹理論的發展中經歷了暫時的精神挫敗。林德以及其他科學家都沒能最先提出合理的理論,解釋宇宙為何不再以超光速膨脹,而是像如今這樣,膨脹的速度已經溫和得多。林德苦苦地陷於數學思考中,還沒能最終解決這個難題,他就陷入了一種恐慌。那年正是他情緒的低谷,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不二論,一種強調個體與宇宙相統一的哲學。

“其實我不應該唐突地歸結到印度哲學,確切講,這並不是我最擅長的領域。”林德謹慎地說。他並不是要基於自己年輕時代的閱讀發表某些物理學方面的重大發現,而僅僅是想分享一個令他自己感到震驚的發現,那就是在由惠德方程衍生出的時間消逝問題和印度哲學的的時間概念二者之間存在很多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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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Pinterest

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將主視為至高無上的存在,又或許將其視為強大的外在的自然力量,還有一種更為東方的抽象概念,將神視為包容萬物,絕對完美的化身。這種絕對完美並不對隨時間流逝有任何改變,因為一旦有的話,那就意味著神要麼是有一段並不完美的歷史,要麼就是會在將來變得不再完美。

然後我們再回顧宇宙的波函數,會發現它也是一種絕對完美,它從來不是時間的附庸,同時放之四海皆準——四海當然也包括它的旁觀者們,”林德說。兩千年前的印度哲學也面臨了和現代物理學相同的悖論:在一個亙古不變的現實中,如何會存在一個時刻都在變化的旁觀者呢?林德認為,古代哲學家們對此的解釋是,時間之所以為了人們而流逝,是因為我們已經“將自己從主神的世界剝離了出來”。

如果我們這樣想,那麼從我們個人的角度來看,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來體驗周遭現實,宇宙的其他部分就開始運轉,隨著時間的推逝逐漸演進,而每一個人類個體都是時間中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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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Tumblr

目前來看,這個概念還是太神祕了。不過,或許我們會驚奇的發現,在1983年,有人對於物理學中的時間問題提出了類似的解釋,這個人就是霍金的學生,後來成為他的同事,如今在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任教的唐·佩奇(Don Page),而佩奇提出這一觀點時完全沒有將印度教教義考慮進去。佩奇和他的同事,馬薩諸塞州威廉學院的比爾·烏特斯(Bill Wooters)將目光轉向了一個研究成熟的量子學現象,即“量子糾纏”,這是一個實驗中經常涉及的概念。這一量子物理學定律表明,某些粒子不論被分隔多遠,仍會彼此連結。誠然,在一個又一個實驗中,對一個粒子的測量總是會立刻影響到與其糾纏的其他粒子的性質。

(journals.aps.org/prd/abstract/10.1103/PhysRevD.27.2885)

如果將恆定不變的宇宙整體切成兩塊相互糾纏的部分會怎麼樣呢?佩奇和烏特斯深入思考了這一問題。他們測算出在糾纏的一側有一個旁觀者,譬如說人類的意識,或者甚至是一個無生命的錄音設備,它可以監測到另一側宇宙隨著自身的變化而變化。這個例子的關鍵在於由於其中一側旁觀者的存在從而啟動了另一側的時鐘。“你如何知道人之將死,或者新生命即將誕生呢?首先你要看到它們,”林德說著,用手敲敲膝蓋,以示強調,“這是問題的關鍵:一定有人作為旁觀者。

(www.johnboccio.com/research/quantum/notes/PhysRevD272885.pdf)

最重要的是,根據佩奇和烏特斯測算,如果有一個虛擬的超級旁觀者可以將宇宙中相互分離的兩部分綜合起來觀測,會看到個體部分內部的演化進程相互抵消掉了,所以以上帝視角由外向裡看,宇宙作為一個整體並沒有任何變化。正如德維特所預言的,整個宇宙的波函數萬古長新,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在亙古不變的宇宙中會有時間的流逝。

“只要沒有旁觀者,時間之箭就不存在。”

儘管一開始這只是一個數學猜想,但很快就進入了實驗論證階段,在一個終極縮減版的宇宙中,包含著極簡的兩部分,模型體的複雜程度可能並不足以還原宇宙中所有炫美的存在,而是僅僅能夠對這一理論學說進行測試。2013年,意大利國家計量研究所的量子物理學家馬爾科·吉諾維斯(Marco Genovese)和同事用兩個光子代表衛星宇宙中分割的兩端。兩個光子都經過了極化,這意味著每個光子會沿量尺振動。馬爾科的團隊將這對光子以一種特殊形式相互糾纏,如果監測到第一個光子的偏振上下浮動,與之糾纏的另一個光子就會隨即左右振動。

(journals.aps.org/pra/abstract/10.1103/PhysRevA.89.052122)

兩個光子還充當了迷你鐘錶的作用,除了經過極化,它們還以固定速率旋轉,就像手錶的指針。這樣一來,科學家們就能通過檢測一半的光子旋轉了多少,從而測量出時間在其自身內部是如何流逝的,當然,如果時間確實流逝的話。在技術上來說,測量光子旋轉的步驟會引發實驗者與自身產生糾纏,所以本質上,隊員們會成為第一個光子一側微觀宇宙的一部分。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對第二個光子,也就是宇宙的另一半進行監測,觀察它旋轉的距離,並與第一個光子做對比。這樣,馬爾科的團隊就能證明佩奇和烏特斯的一部分論點,也就是如果你處於宇宙的一部分之內,就可以觀察到另一部分的變化。

(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257882756_Time_from_quantum_entanglement_An_experimental_illustration)

之後的問題就是重複這個實驗,但這一次要從上帝視角,將兩半部分微型宇宙,或者兩個光子都置於身外。在這種情況下,物理學家就無法將自身和任一光子發生糾纏,他們只能監測兩個光子結成對子的共同狀態。這意味著他們不再能看到兩個光子之間所有的相對旋轉,以及時間的流逝。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確保兩個光子在相反方向永久極化,一個上下振動,一個左右振動,以這種彼此擁抱的姿勢,永恆不變。研究證實,從外部看來,這個兩光子宇宙作為一個整體在時光中呈冰凍狀態。

所以只要沒有旁觀者,時間之箭就不存在,這個悖論也就不存在。”林德解釋說。“但是一旦你有一個旁觀者,宇宙就有了生命。你和宇宙之間的二元論是整個系統的一部分。”儘管林德自己並不信教,這項研究還是促使他查閱了大量資料,瞭解人類死後的命運;也許正如非西方哲學思想的陳述,個體的意識再一次同整個宇宙融為一體。

沒人會承認物理學的進步將來要依靠挖掘古印度經文來獲得靈感。當然,二元論學家們也不會對於科學事實有更多特別的見解。但是,將青年時代讀到的哲學思想和當今物理學世界逐漸興起的理論猜想相互交映的點子有時候確實可以讓這些猜想看起來更有說服力。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相較之下,林德會更被佩奇和烏斯特對於時間問題的解釋所吸引,而不是霍金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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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學家阿布依·阿斯特卡(1949-)。圖源:Onward State

除了林德,阿斯特卡更是這樣,多年來他一直堅持冥想,對於科學思考和精神皈依的相互作用他也從不遮遮掩掩。在他的兩個世界之間跨越著幾條平行線,既有詩意,又有深度。他與同事一起,提出了傳統構想之外的猜測,那就是時間是宇宙大爆炸的產物,認為宇宙是無限的物理學家們曾歷盡數十年試圖解釋的無限小而又高密度的奇點是根本無用的。不過他也曾思考在探討意識本質的問題上,如何將宗教與科學這兩種思維方式更加精準地結合。

阿斯特卡出生在一個耆那教家庭,這一印度宗教對神避而不談,強調應該杜絕施於人類和動物的各種殘忍行為,因為靈魂會進入再生的輪迴。小時候,阿斯特卡一家隨著父親公職的變動,在印度的小鎮間搬了好幾次家,阿斯特卡說在外省的很多地方,吠檀多哲學的書籍比物理學方面的書籍更多。童年時代屢次搬遷的經歷也使他有機會接觸更多不同的社會群體,在科學研究之餘,他還飽讀印度教、佛教、道教著作。

同外在的物理學世界一樣,阿斯特卡對於理解意識的“內在世界”有著同樣的熱情,並且當他在20世紀70年代定居美國後這份激情仍然沒有褪去。當他被位於奧斯丁的德克薩斯大學錄取後,阿斯特卡還與印度著名哲學家拉賈·拉沃(Raja Rao)一起上了一年課,課程是探討印度教的價值與佛教的對比。最終,阿斯特卡對於揭示愛因斯坦時空體系的熱情得到了回報,他進入芝加哥大學繼續學習廣義相對論,同班的還有物理學家羅伯特·格羅赫(Robert Geroch),一位研究奇點的專家。

在過去的某一時刻,宇宙曾經收縮,而後又重新向外擴張。

對阿斯特卡來說,簡單地接受宇宙被四維時空體系覆蓋是不夠的。他還想知道這個體系是如何縫合而成的,他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討論最小量級時廣義相對論和量子論得以結合的關鍵。阿斯特卡的理論猜想叫做“圈量子引力”(loop quantum gravity),而後許多人發展了這一理論,主要有法國理論物理中心物理學家卡羅·羅韋利(Carlo Rovelli)和加拿大周界理論物理研究所的李·斯莫林(Lee Smolin)。

阿斯特卡在賓大的辦公室向我解釋了“圈量子引力”,這個理論聽起來非常瑣碎,幾乎難以相信。那天阿斯特卡穿了一件灰色的襯衫,然後他開始抻衣服上的線,一邊向我闡述他的理論。他說,從遠處看,這件襯衣看起來是由一塊連續而光滑的布料中裁剪而來的;然而近距離觀察時,你會通過線頭觀察到其實是一件針織物。同樣,他表示如果我們有足夠強大的顯微鏡可以將愛因斯坦的體系放大,我們就會發現它其實是有很多“圈”編織在一起的,這裡的“圈”就是設想中通過量子過程展現出來的能量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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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Gifer

在傳統物理學中,不知從哪裡冒出這樣的線學說其實已有先例。比如,物理學家們對於光的量子解釋:光粒子,或者光子其實是電磁場背景下崛起的一束束活躍的能量,就像從另一片寂靜的海水中盪漾開來的水波。甚至,量子論的不可預測性也延伸到了看似空洞的真空,所以我們永遠無法確定是否存在絕對的真空。這使得成對的“虛擬光子”在它們重新組合和消失之前得以從顯而易見的空洞中快速建立。阿斯特卡提出的圈的概念進一步發展了這些已經建立起來的量子概念,它還自然而然地對“量子幾何”這一假想的領域表現出振盪,阿斯特卡認為這一領域永遠無處不在。之後,這些圈相互鏈接,織就成一張網,將時空編織在一起。

起初,在人們看來他似乎是用一個同樣神祕的量子幾何和圈的概念取代了已被廣為接受卻高深莫測的愛因斯坦時空系統。但阿斯特卡的理論還有另外一個絕妙的特點:他劃定了最小的圈的邊界,低於這個尺寸,圈就無法編織在一起。反過來,這就設定了一個最低尺度,低於這個尺度,由圈編織而成的時空本身就無法被擠壓。這意味著,根據圈量子引力構想,宇宙永遠不可能被壓扁成一個微小的奇點,即便是在它剛剛誕生的初期。

為了發現宇宙大爆炸中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阿斯特卡和同事在圈理論的框架下創建了一個宇宙的計算機模擬器,然後將時鐘撥回到大約130億年前,人們普遍接受的宇宙大爆炸發生的時候。一開始,一切照舊,按部就班,隨著時間的倒推,宇宙越來越小。但就在快要接近傳統物理學所指的宇宙大爆炸中無限小的奇點的時候,宇宙收縮到一個特定的微小而有限的尺寸,繼而又重新開始向外擴張。阿斯特卡認為這表明我們的宇宙並沒有奇點,也並不在大爆炸的奇點中誕生,宇宙是一直存在的。他說,在過去的某一時刻,宇宙發生了收縮,而後又重新向外擴張,而如今的我們正生活在擴張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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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Quanta Magazine

阿斯特卡說,他的圈理論和古印度經文二者都描述了一個不斷在創造和毀滅的階段中循環往復的宇宙,這樣的相似僅僅是一種湊巧卻也可喜的呼應。但是在其他領域,他在物理學和宗教學中建立了更加明確的聯繫。

在過去10年左右,阿斯特卡已然成為了一位更加虔誠的佛教徒。追隨著毗婆舍那學派,他參加了為期10天的集中冥想,在此期間他被禁止講話和閱讀。在與世隔絕的日子裡,他竭力達到一種“超越思想”的意識狀態,這對物理學家精神上的專注和毅力是個挑戰。

“在我的精神生活中,我能夠保持幾個小時集中注意力,對此我由衷感到自豪,”他說。“在我工作的時候,我可能會完全脫離軌道,而有時我會感覺很不好。”不過,這個問題在持續深度冥想所召集的強大意識力的作用下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阿斯特卡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他們確實說過第一次冥想就像一場’心靈的手術’,可以使意識得到非常非常深刻的淨化。”他說。

在冥想練習的啟發下,阿斯特卡正在訓練自己用科學的視角觀察佛教哲學的其他方面。冥想練習傳授的是一種被未來的啟蒙或者涅槃打破的個體輪迴的循環。阿斯特卡一直在思考是否有可能建立一種與此相符的物理學意識模型。他的觀點與林德所推崇的二元論類似,認為有一片廣大的意識領域嵌在我們每個個體中。

最好的證據並不來自實驗室,而是來自正在嘗試進行深度冥想的人們。

再次回到光子在電磁場中突起的量子物理學描述,以及他自己的理論,圈是從量子幾何這個背景海洋中拋起的能量塊,阿斯特卡將我們的個人意識描述為這片公共海域的一場騷動。當我們每天經歷生活的考驗和無盡的痛苦時,我們就像憤怒的巨浪從平靜的海域中被強行拖起。而冥想,阿斯特卡認為,可以使思想沉靜,讓我們重新浸入到平寂的海洋。“也許涅槃僅僅是意識領域中的基態能量,就是最低的能量狀態。”阿斯特卡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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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HUMANITY

對阿斯特卡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隱喻,還是一個科學上的理論,儘管目前他還不能有力地發展和證明它,因為至少目前還沒有辦法進行實驗。這並不會令阿斯特卡感到沮喪,他說早在1916年愛因斯坦就預測時空體系中的漣漪也許能夠被觀測。一個世紀以後,物理學家們才真正觀測到了這些漣漪,或者叫引力波,它們產生於很久以前的黑洞相撞。

阿斯特卡認為,最好的和最具說服力的證據並不來自實驗室測試,而是來自進行深度冥想的人們。這樣的影響可能是如此深遠,可以滲入你的內心世界,直到你與外部世界全然失聯。“你會喪失你的動力,或者抱負,”阿斯特卡說。由於擔心在無意中自己學習物理學的動力遭到破壞,阿斯特卡現在只在感到壓力時才做短暫的冥想,這能為他帶來“根本的快樂”。

阿斯特卡和林德都承認,許多科學家對於將科學和神學相結合的嘗試嗤之以鼻,擔心這會將物理學拖向神祕主義。非西方哲學的學者們也同樣對於教義中被遴選出來作為探索宇宙切入點的客觀影響態度謹慎。不過,宗教教義有時的確會提出一些對物理學家有著天然吸引力的猜想和觀點。面對與之對立的物理學理論,直覺或許能夠幫我們確定哪一方更合自己的品味,甚至對職業科學家們也是這樣。正如林德所言,你全心推崇的理論一定不是僅僅合乎數學邏輯的理論,它一定“在某些方面合乎你自己心意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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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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