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浪蛟(民間故事)

藝術 民俗 文玩 書法 七彩風箏 七彩風箏 2017-11-08

朱楷勝老先生是全市知名的藝術大師,雖為木匠出身,卻靈氣四溢:不僅精通書畫曲賦,更兼盆景根雕創作!

在諸多藝術品類中,朱先生尤其喜愛根雕!為了這門“藏魂於天然,納靈以神工”的藝術,數年來,他翻山涉水,行走四方,以獨到的慧眼,搜尋著一件又一件原始根材!

那些被遺棄在荒野溝壑,或散陳在農家院落的殘根斷枝,在常人眼中,顯得七須八杈,鬼魅猙獰,但經朱先生的一番削、琢、刻、挖、鑽,頓時雅趣漸起,妙韻頻生!

然而,近年來,朱先生的身子骨雖說尚還硬朗,但餐風露宿,風塵奔波的尋根活動,於他卻日漸力不從心了!

有一次,他不聽老伴的勸告,偷偷出外尋根!在一處稜巖陡壁的山崖,採挖一截枯死的香樟樹根時,不慎墜落深谷,幸好被半山腰的一棵羅漢松掛住衣衫,才得以保全性命!

回去後,朱先生嗟嘆不已:罷了,罷了,根雕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萬事萬物,皆為一緣,緣若未至,不可強求呀……

於是,朱先生聽從了一些朋友的建議,在報紙上打了一則廣告:常年收購原始根材!

此消息一出,人們都頗感興趣,隔三岔五便有人來送根,但有的能勉強成作品,有的則只能劈做柴燒!

這天下午,朱先生正坐在書房焚香品茗,忽然聽得外面有“嘟嘟嘟”的拖拉機聲音!他放下茶壺,起身朝窗外看去,見一位老漢運來了一個大塊頭的樹根!

“喂,朱先生在家麼?我來給你送樹根了!”老漢從拖拉機上走下來,用草帽扇著涼風。

朱先生笑嘻嘻地出了門,先給老漢發了根菸,招呼老漢到屋裡談。

老漢在黑漆太師椅上坐定,掃視著朱先生客廳裡的陳設:潑墨大寫意的殘菏中堂畫,漢簡四條屏書法,紅木鏤空古花架,青花細頸瓶,青銅四足鼎……

看了半晌,老漢又將目光定在自己運來的樹根上,然後,半是探詢地問朱先生:“您看,我運的這樹根……”

“呵,越是造型複雜的樹根,越是能出彩!你運的這塊樹根,我看還不錯呢——”朱先生邊說邊為老漢遞了一碗上好鐵觀音。

交談中,朱先生得知:老漢姓張,來自鳴泉鎮,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鳴泉山裡!雖說是地道山裡人,但年紀一大把了,依舊喜愛文化,至今還訂著報紙看。

朱先生拿著鋼捲尺,將那塊樹根大致量了一下,又摸摸木質,見是一塊黃檀木,於是,讓老漢定個價。

“朱先生,你是大文化人,咱就不說啥價不價的……”

最終,朱先生爽快地掏出三百元,給了張老漢,張老漢不停地致謝:“哎呀,朱先生,你真是豪氣人……”

張老漢走後,朱先生請人將那塊大樹根,移到了根藝製作室裡,而後,關上門,獨自一人,點燃了香菸,細細端詳著樹根!

每到這一刻,朱先生就進入到幽幽的創作之境界中了……

這塊樹根橫在地上,斜枝七錯八亂,主根九絞十擰,迂迴盤轉,態勢奇偉!

朱先生圍著樹根一圈圈地看,一遍遍地摸,腦中充滿著豐富的意象!對於一個根雕藝術家來說,“觀型定象”的階段,最最關鍵——

根雕創作的初步,就是對所選定的根材作全面而細緻的觀察,進行巧妙構思。借其形態、紋理、節疤、凹凸、曲線、窟窿等天然殊姿異態,進行虛實結合的大膽設想。以多種題材和內容來尋找材料本身的可用價值,並善於從平凡中找非凡,逐步確定創作的整體形象,明確創作思想!

這一階段裡,創作者的靈魂,甚至都已不在血肉之內,而是為著樹根,去歡舞,去煎熬,去興奮,去痛苦……

一旦確定了創作主旨,一斧頭砍下,或一剪刀剪去,都必將是從容而自信的,不可再患得患失,瞻前顧後!因為,根雕創作始終強調“三雕七借”和意向造型,不管是什麼根材,創作什麼題材,都必須遵守這個原則:以模仿根的自然形態為主,以少量、局部的雕琢為輔,使雕磨過的部分和根的形態儘量融為一體,不露雕琢之痕跡。

若將根雕對應於書法,“觀型定象”便是“意在筆先”,“不露雕琢”即為“折轉藏鋒”。

朱先生抽著香菸,看著樹根,不時朝根鬚上吐過煙霧……

忽然間,朱先生腦海中的意象豁然明朗:剔除擾眼的斜枝,借用主根的造型,那,不就是一條龍嗎?

沒錯的,那就是一條龍呀!突前的兩個窟窿,正為龍的雙眼,斜發的兩截小枝,稍做處理,不就龍角麼?另外,龍身,龍爪,龍鱗,龍鰭,龍尾,不都一一有所對應麼?

朱先生興奮得幾乎要喊出來,他踩滅了菸蒂,順手抓過剪刀,剪下了正式創作的第一枝……

至此,朱先生每天便不再離開製作室了,製作室裡吃,製作室裡睡!隨著根雕進度的一日日推進,朱先生越來越興奮,因為他隱隱感到:這塊樹根,只要處理得當,很有可能成為一件根雕經典作品!甚至,有可能奠定自己一生的根雕藝術地位!

因此,朱先生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創作熱情,他找來大量龍的造型圖片,邊揣摩,邊修整!整個製作室也被鋼鋸、木銼、鑿子、刻刀、扁鏟、斧頭、木鑽、木錘、刨子,毛刷,砂紙等工具,佔得滿滿當當!

這天,朱先生正在製作室裡忙乎著,門外來了一位留著八字須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進門,掏出好煙,滿臉笑得像朵菊花,聲稱自己是鳴泉鎮人,姓牛,是個老闆,此次來拜訪朱先生,是想從這裡買一兩件古玩字畫之類的東西,送個人情,辦點事情!

“請問,您具體想買什麼呢?”朱先生停下手裡的活問道。

“這個嘛,我也吃不準,您老是我們這裡的文化名人,你給我點建議吧!至於錢,絕對不是問題……”

“你要送的人,是個什麼情況?”

這位牛老闆好像面有難色,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們領導,好像對文化東西都感興趣,什麼字啊畫啊瓶啊鏡啊的,他都喜歡……”

遇上這類人,朱先生是打心眼瞧不起,但轉念一想,何必呢,如今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了!

於是,朱先生也就不再過多熱情,只讓牛老闆自己在儲藏間裡去選!

牛老闆最後選定了一個和田玉雕侍女像,甩下一沓人民幣,喜滋滋地走了。

沒過幾天,朱先生家裡又來了一位姓馬的老闆,也是鳴泉鎮人,也說是要買東西送人。朱老闆一聽,眉頭一皺,也不多言,也讓馬老闆自己去選!最後,馬老闆選定了一幅《百鳥朝鳳》工筆中堂畫,外帶章草書法對聯!

這天,張老漢來市裡辦事情,忽然惦念起他送給朱先生的那塊樹根,不知道那塊樹根,被朱先生創作成什麼樣子了,於是辦完事情,便來到了朱先生家裡。

朱先生忙了這麼些天,根雕的大體,已經漸漸體現出龍的造型了,只是在做局部的處理!在局部處理過程中,朱先生做的細緻入微——根雕這活兒,儘管要大膽,但也要多細心,因為在“三雕七借”中,“七借”是意識上的事情,是腦中的鬥爭和取捨,而這“三雕”,雖從數字上看,小了些,卻是根雕成敗的關鍵,每下一刀,都有破壞整體,毀掉整個作品的可能……

朱先生幹得十分投入,連張老漢輕輕推開了製作室的門,都未曾覺察!

“哎呀,朱先生,你真是巧奪天工啊……”張老漢一聲讚歎,才使朱先生回過神來。

“哪裡哪裡,您老弟過獎了,這還多虧你送的好根材呀!走,到客廳喝茶去……”

兩杯鐵觀音沏好後,兩人熱情交談,言談間,朱先生髮現:張老漢儘管只是一普通山民,卻一樣對藝術都著不俗的見解!

“對了,前段時間,有好幾位你們鳴泉鎮的人,來我這裡購買古玩字畫,說是送人!張老弟,你們鳴泉鎮還真是個人文之地呢!”

張老漢連連擺手搖頭,末了,問:“都是些什麼人來買古玩字畫?”

“來了好幾個人了,記不大清楚,好像其中有兩個是老闆,一個姓牛,一個姓馬……”

張老漢眉頭皺了皺,不作聲了,只是埋頭喝茶……

過了一陣,張老漢說再到製作室看看那根雕,朱先生便放下茶杯,隨同前往!

朱先生指著漸漸已成龍型的根雕,問張老漢感覺如何,張老漢卻突然說:“朱先生,你這根雕弄好了,準備取個什麼名字?”

“既然是龍,當然起吉祥、幸福、歡樂、安康之類感覺的名稱,至於具體起什麼,我現在還沒想好!張老弟,你這麼問,是不是有好名字了?”

張老漢摸著龍的身形,忽然長吁一聲:“好,等你弄好了,我一定送一個很獨特的名字!”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朱先生緊鑼密鼓,廢寢忘食地製作著根雕:砍削,雕刻,修整,乾燥,防蟲,磨光,塗漆,上蠟……

終於,一件精美絕倫根雕藝術品收刀完成了!

一條巨龍,沖天而起,翹首擰尾,豎須舞爪,似要穿破萬里雲海,又如展勢碧海青天,頭如牛,角如鹿,須如鯉,爪如鵬,氣勢壯美,栩栩如生!

看著自己辛苦了多日,總算完成的傑出作品,朱先生激動不已:萬法歸緣,不可不信,我與這根雕之間,冥冥之中,早就在天地之間,修下了一段奇緣呀!

朱先生立刻約來市裡的各路文化名人,請大家品頭論足!

“鬼斧神工,驚世之作!”

“妙趣天成,百年罕見!”

“大氣磅礴,造化之筆呀……”

各路文化名人對根雕大加讚賞,不出幾日,朱先生驚世根雕作品收刀的消息,便迅速傳播開去!於是,來朱先生家參觀的人愈來愈多,大家一致認為:此作品絕對代表著當今根雕藝術的頂尖水準!

時日一久,不斷有達官貴人、富豪老闆、收藏名家,紛紛前來欲購買根雕,價錢被一再地升高,再升高,再再升高!但朱先生始終捨不得出手!

儘管大家一眼都看出根雕是龍的造型,但始終不知道根雕作品的名稱,問朱先生,朱先生便說:“我能完成如此一件作品,全得感謝為我提供毛根的一位朋友!我這人一直信緣,那位朋友答應為此作品起名,我便一直在等他……”

許多文化名人,為了能使自己與這百年不可多遇的藝術作品搭上聯繫,紛紛自告奮勇地為根雕起名字,什麼“龍翔九天”啊,“蒼龍出海”啊,朱先生均不接受,淺笑婉拒!

張老漢終於也來看根雕了,朱先生迫不及待問張老漢名字起得怎麼樣了,張老漢只是不停地撫摸著根雕,連聲讚歎,半天才說:“名字已經起好,朱先生,不過我有個建議,不知你肯否接納?”

“這件作品能得以成功,一半功勞,來自於你,有何建議,您儘管提來!”

“那好,你若願意,建議你在我們鳴泉鎮搞個新聞發佈會,在會上,我會將名字當場宣佈出來,必將能為你的作品,賦予一個深刻的主題!”

朱先生二話沒說便答應了,不過,他也在疑惑:搞個新聞發佈會,倒實有必要,但為何不選擇在市裡搞,而偏偏要選擇鳴泉鎮呢?莫非,張老漢也是個愛慕虛榮之人,想在父老鄉親們面前顯擺顯擺?可是,他好像也不是那樣的人呀……

疑惑歸疑惑,朱先生還是聯繫各路朋友,很快便把新聞發佈會的事情弄妥了!

這一天,“朱楷勝先生根雕作品新聞發佈會暨命名大會”準時在鳴泉鎮召開了!

市裡,甚至是省裡的各路新聞媒體,見過朱先生的根雕照片後,都十分感興趣,紛紛派出人馬,紛至沓來!另有一些大款老闆,收藏名家,政府官員,社會各界人士,也不約而同前來,有的為領略根雕風采,有的想知道如此一件藝術作品,會有怎樣一個不凡的名稱,有的則為伺機說服朱先生,將其作品賣給自己!

原先佈置好的鳴泉鎮大會議室裡,幾乎連一半人都坐不下,鎮上王書記只得將會場臨時移至大院裡。

根雕作品擺放在臺上,儘管蓋著一塊紅綢,仍遮掩不住龍的雄姿!

先是領導講話,你講一番,我講一番!

接著是文化界人士講話,你講一通,我講一通!

而後,是朱先生本人講話!

朱先生講完話,一走下臺,便四處尋找張老漢的身影,再等一下,就該他上場為根雕命名了呀!

會場搜尋了一大圈,也沒見到張老漢,朱先生不禁著急了:他不出現,等一下活動怎麼開展啊?

這時,朱先生走到門外一看,卻見張老漢手裡捏著個酒葫蘆,正蹲在牆旮旯裡喝酒呢!

朱先生真是哭笑不得:這是啥時候呀,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喝酒?喝得臉紅脖子粗,舌頭打絞絞,眼皮翻轉轉,過會兒怎麼講話呢?

張老漢儘管有了醉意,倒還算清醒,主持人剛剛說完話,他就一個大步跨到臺子上了!

“朱先生要……要我,給這根雕起……起名字,那我就獻醜了哈……”張老漢對著話筒,滿嘴酒氣,“起啥名字呢?大家請看——”

張老漢從懷裡掏出一個卷軸,抖開,“唰”地一下,紙上呈現出了三個行草大字——“斬浪蛟!”

臺下的人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開天劈地,龍騰九霄,普天之下,龍分九種,如虯,如蛟,等等等等,有的是吉龍,遣雲送雨,帶給世間祥和豐收;有的,則是災龍,興風作浪,災害人間!其中,蛟就是災龍,它可以吐水,製造洪災……”

人們聽著聽著,感覺張老漢說的話儘管頗為在理,但怎麼感覺有點怪怪的!連朱先生也開始懷疑起來了。

“大家知道這塊樹根,我從哪裡弄來的麼?是從鳴泉山上弄來的!一遇山體滑坡泥石流,成堆的樹根就往下溜!”

張老漢情緒有點激動起來,聲音開始有些哽咽了:“這是山的筋脈呀,同志們——山被斷了筋脈,山疼不疼?到底疼不疼呀?可是,有誰在意這些?該亂採亂挖,照樣亂採亂挖,該亂砍亂伐,照樣亂砍亂伐!同志們,你們說,山到底疼不疼呢?”

至此,人們已經大致曉得張老漢講話的主旨了,便聚精會神地繼續聽他往下說。

“鳴泉山是遭了罪了,鳴泉山的百姓是遭了罪了:娃娃們上著上著課,要捂耳朵,為啥?就為石炮放得震天響!石英礦,黃鐵礦,磷礦,硅礦,鳴泉山的礦藏確實是豐富著呢,可是,有人正確開採嗎?礦洞坍塌,多少冤魂在叫屈,山體滑坡,多少莊稼被毀……老百姓能怎麼著,向村上反映,村上不理,向鎮上反映,鎮上不應,向市裡反映,市裡哼哼哈哈……這到底為啥?就是領導們解釋的‘舍小頭贏大頭’嗎?我看是未必!”

“張老漢,你喝醉了!”鎮上王書記大喊一聲,但轉頭一看,許多人都在看自己,只好又閉了口。

“鳴泉山那些所謂的礦主們,懂得多少開採知識,咋照樣能包礦開採?啥原因?都是錢給供的!下面礦主給鎮上供錢供物,供古玩字畫,鎮上再朝市裡供,層層推進……”

臺子底下,包括王書記、牛老闆、馬老闆在內的許多人,臉色開始變得越來越難看!

“我把泥石流裡溜下的樹根,送給朱先生,就圖朱先生是名人,有朝一日,他把根雕弄成了名堂,我就可以找個機會說幾句心裡話了!今天,他把樹根弄成了龍,我就想,這條在滑坡泥石流裡誕生的龍,絕對是條蛟龍——大領導是龍頭,小領導是龍尾,礦主們是龍爪,林場的那些所謂護林人,就是龍身!這是條災龍呀!災龍興風作浪,飛揚跋扈,見人吃人,見獸淹獸,魚蟹蝦米,無一存活!長此以往,鳴泉山的一切,都將毀於災龍騰起的巨浪裡……”

臺下有幾個人實在忍不住了,不顧眾人的目光,大步跨到臺上,要把張老漢拽下來!

記者們卻感到遇上“好料”了,舉起相機,“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

張老漢藉著酒勁,渾身彷彿有了神力,任幾個人死拉硬拽,也動他不得!

這時,天空逐漸暗了下來,烏雲層起,黑黑壓壓!

忽然,卷地風吹,“呼啦”一下,將根雕上蓋著的紅綢吹掉了,頓時,“斬浪蛟”露出了猙獰的模樣,吹須瞪眼,張牙舞爪,破雲穿霧,橫空逼來!

“唰——”一道閃電刺過,“轟隆”一聲,響雷又起,接著,漫天大雨,萬箭齊發!

迷朦的水光雨霧中,人們在顫慄,在哆嗦,在恐懼,彷彿那騰起的“斬浪蛟”,張著大口,舞動利爪,劈波斬浪,即將吞沒鳴泉鎮,吞沒全市,吞沒全省,吞沒全國,吞沒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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