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音樂 阪本龍一 藝術 樂器 歌手 北青藝評 2019-02-16

死亡,生命的實相

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歷時五年導演的電影《阪本龍一:終曲》僅從“藝術電影”的角度來看,也算是很有影響力的紀錄片,它在2017年威尼斯電影節非競賽單元首映,反響極佳;阪本龍一本人更不用說,他是2018年柏林電影節評委,他的音樂生涯與電影有著不解之緣,大眾瞭解他也是從他的電影(包括配樂和出演)開始的。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阪本龍一:終曲》

他的形象(粉絲稱其為“盛世美顏”)伴隨著大島渚《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貝託魯奇《末代皇帝》的聲畫,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就已然成為新世界音樂的一個時尚icon,“年既老而不衰”,每一次活動都能變成粉絲的狂歡節,《終曲》也不例外,每次放映都是一票難求。

但是,這些並不足以成為我們選擇觀影的理由。選擇這部影片的理由是,它提出了一個看似過時,其實極為迫切的問題:藝術家的責任。

當然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非常奢侈的問題,因為絕大多數此類的宣言都是“侈談”,真誠面對這個問題的藝術家,真的鳳毛麟角。

如果阪本龍一沒有在2014年查出罹患喉癌,可能也不會展開對這個問題的思考,縱然他是“教授”又有何用?

在得知自己患癌的那一刻,“教授”也如芸芸眾生一般,他先是驚愕:為什麼偏偏是我!繼而無法接受人都是會死的這個實相,活在巨大的痛苦中。因為我們平時都以還能再活五百年的勁頭,為各種名利奔波,沉溺於各種顛倒夢想;我們拼盡力氣,為了房子,為了孩子,為了愛情,並樂此不疲,恨不得化了名再到世上走這麼一遭。

然而在生命的實相前,過往的種種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如今就化為烈火焚身……

創造,藝術家的責任

《入菩提行論》頌詞雲:

放逸我未知,死亡如是怖。

正因如此,阪本龍一多年後必將想起《遮蔽的天空》中的那段臺詞:

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去,所以人們以為生命是一口不會乾涸的井。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多少個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來,還會讓你感到如此的溫柔?也許只有四五次,也許還沒有。你能看到多少次滿月的樣子?大約20次吧,但這看起來卻無窮無盡。

《遮蔽的天空》是阪本龍一與貝託魯奇的第三次重要合作,改編自保羅·鮑爾斯的小說,上映於1990年,併為他斬獲當年的美國金球獎最佳配樂獎項。彼時的“教授”,正是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只是,在幸福如鮮花綻放的日子,這段充滿了空性的文字並沒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吧。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遮蔽的天空》

生命進入倒數,似乎“生命的意義”這個命題才重要起來,彷彿是第一次被思考。在這種思考中,一切都獲得了嶄新的意義,“教授”的粉絲們為他流淚,也為他感動,看到他參加反對福島核電站重建,在首相府門前抗議,他花白的頭髮在寒風中給人鼓舞;看到他到災難現場彈奏曾被淹沒的鋼琴,感慨“好像一架鋼琴淹死後的遺骸”。

當然感動粉絲還有他那句話,從此把每一個作品都當作生命中的最後一個作品了。但如果僅僅停留在“感動”,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其實,“教授”絕非第一次投入到類似的活動中,他屬於世界音樂圈中最具全人類意識的那一群人。在伊拉克戰爭、“911”後,他都在抗爭的第一線,並用他具有獨特個性的音樂安撫著人們。從南極冰化的聲音到非洲歌謠,他的音樂吸納著“全人類”的因素,非常的“知識分子”。

這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所表現出的真正的素養。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天賦是必須的,但僅有天賦是不夠的。“教授”當然天賦超群,畢竟人家和莫扎特一樣,四歲就開始作曲了。而且,他的天賦在最高的那一類。好友小象是跨流行、古典音樂圈的著名才子,給很多大咖歌手寫過歌,問及他對“教授”的評價。他說最大的感受就是“創造性”,每次聽都有創造性,有很多有名的作曲家,他們寫的音樂似乎也很好聽,但毫無創造性。創造,類似於“造物”,的確只有金字塔頂端的那些藝術家才屬於此列,但還有一樣不可或缺,那就是:藝術家的責任感。

人為何需要藝術?當然這是個複雜的問題,也是一篇文章無法回答的問題,但真正的藝術家,並不是那種任由自己的慾望橫流,將邪惡的慾念包裝為前衛藝術,或者用噱頭掩蓋自己作品的蒼白、空虛的冒牌貨(不幸的是,冒牌貨還經常被附庸風雅的群氓追捧)。

真正的藝術家必然是有責任感的,這個責任感並不僅僅屬於社會學意義,創造本身也是一種責任感,當然,通常這二者並不矛盾。“教授”當然有很高的社會責任感,但遭遇死亡困擾,他變成了一個新的“教授”。

為了不留下遺憾,“教授”想創作出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所以每一部作品都是當作最後的終曲去創造,這樣的終曲,不也正是一種序曲麼?

終曲,都是序曲

為了不流於泛泛的“侈談”,我們就來聽、來看這“終曲”吧,並證明它為何也是“序曲”。

在2017年,教授的“終曲”是《異步》(Async)。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阪本龍一:異步》

為什麼是可以“看”的?不光因為“教授”寫電影配樂,演電影,更因為這個“終曲”是致敬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的。

之前並沒有料到,塔爾科夫斯基會是“教授”終極致敬的對象。在說出“拿得出手”這句話時,畫面就切換到了他在看塔爾科夫斯基的電影《飛向太空》。

“教授”毫不掩飾他對塔爾科夫斯基的崇敬。在得知自己患癌後,他推翻了之前準備發行的專輯,一切要重新來過,“要像塔爾科夫斯基的電影那樣去做”。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飛向太空》

《飛向太空》中使用了大量的巴赫管風琴升詠,作為從小就迷戀巴赫的音樂家,“教授”當然明白塔爾科夫斯基使用巴赫的意圖。作為古典音樂家中最具神性的一位,巴赫音樂是有明確精神指向的,《飛向太空》的故事改編自波蘭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列姆的同名小說,原本是一個關於“他者”(表徵為外星球)是否可穿越的命題,但在塔爾科夫斯基的演繹下,變成了道德色彩濃郁的故事。那個“浪子回頭”的結尾,對由於自己的冷漠而導致自殺的前妻的懺悔,都讓這個神祕的太空之旅帶有濃厚的“復活”意味:這是一個失去了和大地、和親人的鏈接,失去了愛的能力的男人,在精神上重新復甦的故事,故事的最後,當這個男人回到老房子,長跪在父親腳下,他真正實現了精神的重生,從前的冷漠、絕望、虛無,在與大地、與自己的“根”重新鏈接後,才能“重生”。

不瞭解這層意義,怎麼能理解,為何在“教授”這裡,塔爾科夫斯基如此重要?

很遺憾,至今人們對“教授”的理解大都在工具性的層面進行,認為他時髦、實驗、先鋒……

可是,這些浮華的標籤,恰恰是“教授”脫掉的一件件舊衣服啊!

“教授”阪本龍一的魅力,哪裡是“盛世美顏”與音樂感人那麼簡單

“教授”不僅將塔爾科夫斯基看作電影導演,也視其為優秀的聲音藝術家。在他看來,塔爾科夫斯基電影中充滿了和諧的自然聲響,以《飛向太空》開頭的場景為例,不僅有流水的聲音,還有風聲、腳步聲,可見他對聲音有非常深入的理解。塔爾科夫斯基電影的音軌與各種事物的聲音是密不可分的,他的電影裡有一個豐富的聲音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一個音樂家。“教授”說,要向他熱愛的塔爾科夫斯基學習,把音樂做成像他電影裡的音軌那樣。

於是,在這張專輯中,我們“看”到,第一首 《andata》是非常“巴赫”式的。在其中,甚至可以聽到巴赫的讚美詩旋律。第三首《solari》就直接是對《飛向太空》的致敬了。把它看作是為《飛向太空》而作的電影配樂亦可(這部電影的“現代”鏡頭本來就是在東京拍攝的)。而在其它幾首曲子中,我們“看”到了種種聲音,有落葉踩踏聲,有各種物質的、非物質的聲響。按照“教授”同時發佈的影像,這些聲響有茶壺、薰香、樹木……這一切看起來彷彿現代的俳句;我們完全可以將此理解為電影,就像塔爾科夫斯基說的,俳句就是電影,日本人“侘寂”的理想正是電影,即關於時光的藝術。最重要的是,這一切熟悉的東西,我們卻彷彿第一次見到、聽到,宛若新生。

這樣的創作,本身就是一種新生了。

或者說,每一次,以終曲為任務的真誠創作,也都是序曲。

文| 黑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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