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我第一次來伊拉克時,這個底格里斯河旁的農家小院擁抱了我;2013年我故地重遊,阿布的房子已經重新裝修,但第一眼,就是第一眼,熟悉的老物件就映入眼簾,讓我內心陡生波瀾。

水均益:我的伊拉克兄弟阿布

闊別十年,再次見到阿布這位老朋友,格外期待與欣喜。我特別想衝上去,再跟他來一個阿拉伯式的緊緊擁抱,既是出於我和他的個人情誼,也是向央視伊拉克戰爭報道的烽火歲月致意。

我們都為這次重逢而高興。阿布問我,這次來伊拉克,有沒有什麼事需要他做。其實在來之前,報道組聯繫了美聯社同行,央視駐伊拉克記者站也推薦了一些當地嚮導和翻譯,但我知道阿布很想和我們一起工作,也掙點家用,就跟他說:“這次我不是團隊領導,我說了不算。但我也很想跟你合作,我會向領隊強烈建議的。”其實,我已經向領隊潘林華推薦過阿布,心裡是有數的。

阿布拍著胸脯說:“水,我是你的朋友,十年裡我天天都盼著再跟你見面。現在伊拉克不太安全,哪怕不給一分錢,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和我兒子天天給你做保鏢。我在這裡有很多朋友,一定能幫到你們。”話裡洋溢著情義和熱忱,讓我感覺很溫暖。

水均益:我的伊拉克兄弟阿布

阿布的能幹,沒有隨時間流逝而打折。他幫我們找到了當年共和國衛隊負責巴格達的城防司令,找到了一個薩達姆敢死隊的上校,還找到了一個很關鍵的人——伊爾默克醫院的一名大夫。美軍剛攻打伊拉克時,那個醫院交火最為激烈,收治了很多受傷的平民。當我們在提克里特遇到危險時,也是他挺身而出,給大長老打電話,解救我們於危難之中。

採訪中途,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十年前,我們去過阿布家,也曾將他作為採訪對象,很多觀眾對他還有印象。這次重返,不妨再去阿布家採訪一下,問問他十年來的經歷和變化,戰爭對人的影響,時間對人的塑造,這是個鮮活的例子,也是時代的縮影。我把這想法一說,阿布很高興,連忙招呼我們說:“來,都來我家,我請你們吃巴格達烤魚!”

正好,報道組預定採訪那位巴格達的城防司令,這個人在薩達姆統治時代是個將軍,雖然沒有被抓起來審判,但如果在公開場合走動的話,個人安全會有問題,所以,他不能到飯店來見我們。於是阿布建議說:“我把他約到我家吧!”我一聽,這個主意好,立馬就敲定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行七八人,浩浩蕩蕩駛向巴格達郊區,沿著底格里斯河邊的一條路,經過好幾個檢查站,來到我稱之為遜尼派三角村的部落村莊。它處於底格里斯的三角地帶,四周是一片濃密的椰棗樹,一條小公路,下個坡,就是幾家院子。阿布說,那幾家全是他親戚,這種雞犬相聞的景象,讓我想起傳統的中國農村。

阿布家的院子還是老樣子,只是收拾得整潔了些,連著房子有一層平臺,放著幾張長條凳,下幾級臺階便是一個小院。院子裡有秋千,還種了些檸檬樹、蘋果樹。

水均益:我的伊拉克兄弟阿布

我們進了院子,阿布和他家人熱情地迎出來,他的老母親今年85歲,嘴裡叼著煙,看著我們不停地樂。阿布有五個孩子,除了大兒子艾哈邁德,還有三個女兒,一個小兒子。阿布以前說他有兩個老婆,其實只有一個,另一個從未正式結婚,只是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分開了。很多人以為穆斯林可以娶4個老婆,實際上並非如此,雖然教義如此規定,但娶妻責任重大,一般人根本娶不起。阿布的妻子看上去比十年前還要年輕,我調侃阿布說:“你是不是換媳婦了?怎麼這次見面,又年輕又漂亮?”阿布嘿嘿地笑著。

那天,我們按照阿拉伯的傳統,在客廳席地而坐,吃著十年前還是奢侈食物的新鮮巴格達烤魚。阿布穿著一件淡米色的西服,配條彩色的領帶,興奮得像過節一般,很亮眼地晃來晃去,裡外張羅,挨個給我們端茶。飯後,我們在阿布家採訪了城防司令,然後在院子裡擺上兩杯茶,我就跟阿布聊開了。

水均益:我的伊拉克兄弟阿布


阿布所經歷的戰爭,跟千千萬萬普通的伊拉克人並無二致。他說,戰爭爆發時,村裡很多人拿起武器到村頭抵抗入侵的美軍,發生了激烈戰鬥。兩千多村民,死了二百多人。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夜夜不能寐。後來,美軍佔領了這裡,他的生活一度非常拮据,只能帶著全家去敘利亞投奔親戚,待了一段時間,因不適應異鄉漂泊和種種歧視,又回到了伊拉克。

這麼多年,阿布一直沒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維生。每年10月,他會幫法國的一家展覽公司,製作在伊拉克大型國際展的展廳,從搭建、佈置到籌劃,都歸他負責。一年幹這麼一單,能養他全家大半年。其餘時間,他零零散散地打短工,也曾跑到越南和印度做些生意,總的來說,十年來,他的生活沒有特別大的起色。

水均益:我的伊拉克兄弟阿布

採訪中,我能明顯感受到,戰爭給阿布留下的心理創傷。他以前是個很樂觀的人,雖然他自稱崇拜本·拉登,但阿布並不是極端的宗教分子。但現在,他總有很多憤怒的情緒,急需釋放。他經常痛斥伊拉克政府,遜尼派的他,很難接受什葉派的馬利基一干人執政,常憤憤地說:“那些人都是任人唯親,從上至下,一水兒全是什葉派,全是流氓無賴。我們伊拉克的國防部長,居然是個白丁,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經歷了戰爭的阿布變得很念舊,每每和他一起聊天,回憶起從前,我也覺得很懷念。他那時幫了我們太多,無論是街頭採訪,進入剛爆炸的司法部,還是通過安檢很嚴的檢查站,阿布都一馬當先。有時他甚至不需要用錢開道,只是和警察、大兵拉幾句家常,扯扯親戚老鄉關係,就能幫我們爭取到拍攝機會。我好奇地問他:“如果是恐怖分子呢,也這麼容易過嗎?”他翻翻白眼說:“是啊,塞100美元,使個眼色就讓過了。”

所以,說我們是換過命的交情,一點也不誇張。那次去他家,我拿了100美元給他的小女兒瑪利亞。這個原本很怕生的小女孩,後來跟我們編導李冰成了好朋友,我們離開她家後,瑪利亞哭了。阿布說她天天問,大姐姐在哪裡?她什麼時候再來?李冰也老想著那女孩,碰見阿布就問,瑪利亞怎麼樣?

那天阿布特別高興,在家裡翻箱倒櫃,要給我們送禮物。他知道我愛抽阿拉伯水煙,拿了個100年前阿拉伯古董水煙給我,我死活不肯要。我說:“阿布,這是你的傳家寶,千萬別給我。”他塞了幾次,沒成功,又拿了家裡一個阿拉伯古董瓶子送我,還放話說:“你要是不要,就是侮辱我。”我只能說著“行行行”收下了。那時,他滾燙的真誠,讓我認定了這個鐵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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