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一定要記住袁昌英,記住她這樣活過

楊端六 散文 愛丁堡大學 哈姆雷特 英國 男神女神深度八卦 2018-12-09
請你,一定要記住袁昌英,記住她這樣活過

請你,一定要記住袁昌英,記住她這樣活過

回首往事,既喜且憂。

1973年4月,袁昌英在故園駱家坳去世,身邊只有一位原籍湖南醴陵農村的遠親。

駱家坳裡,沒人把她當做知識分子,也沒有人讀懂了波瀾壯闊的內心。她去世了,卻無人知曉。

三年後,被平反。

她自然不知道三年後應該發生什麼,她躺在破舊的床上,望著因潮溼的冒著一股子的枯草氣的屋簷,身邊是她心愛的書。她為這個山村裡的小屋取了個名字叫做“陋園”。

她不再是教授,不再是莎翁的簇擁,只是個“五類分子”,每個月就靠女兒楊靜遠寄來的20元錢度日。她想,丈夫楊端六去世時,也是沒有人陪在身旁。

如今她也是孤獨一人。

她想起過去改編的三幕劇《孔雀東南飛》。

如今君已去,她這纖弱老邁的蒲葦,還能堅持多久?

她想起五十年前在英國留學。愛開玩笑的洋人踢翻了她的椅子,讓她一個踉蹌翻到在地。洋人樂呵呵的笑著,用不順口的法文賠罪。晚上她與他一起出門散步,把此情此景玩笑式地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那天,他堅持要陪她吃飯,黃昏了也堅持要送她回去。他住的地方,距離相當遠。

平時散步總不過黃昏,他就要作別了。為的是怕摸著黑路回家。可自從她說了那件事後,他一連兩三天,總是要陪她走過黃昏,天完全黑了,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第三天,那夥愛玩愛鬧的洋人到城裡去捉弄別人了。她與他的散步便不能延長了,到了黃昏便要告別。

黃昏還沒到,他就支支吾吾地準備告別了。“今夜,你可安心做夢了。”他立在路邊說,眼睛望著別處。

“哦,你也免得摸黑路回家了。”她感激地說,然後等著他趕緊接話。

他卻只是杵著手杖,眼裡泛著微笑,望著近處的青翠田園,像是回味著一個什麼情景。

“你在想什麼?”她問。

“沒有想什麼!”

他想逃避她的追究,淘氣的袁昌英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輕易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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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逼迫下,他終於開口說,“你這兩夜臨睡以前,總立在窗前許久,是什麼意思?難道看見天使在那黑夜裡朝你揮棒嗎?”

袁昌英想了一下,立即明白其中意思。“你真太好,太周到!那你半夜怎麼摸回家的呢?”

他答:“心安了,什麼事不好做呢?”

從此之後,楊端六對她總是愛護,憐惜。而她呢,也總是信賴、敬愛。她會寫作,文筆了得,談論起愛情也直截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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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昌英一家

在她眼裡,戀愛的最高層次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追求的理想型戀愛形式。她堅信這種戀愛模式肯定是有的,只是不多。在那些灑脫自由的歲月裡,她曾寫下這樣的句子,“要是命運讓你得到這種戀愛,那麼,你是人中驕子,上帝眼下的幸運兒。”

這種戀愛美好,但也有缺點,就是太過親密。她想起那年與三個朋友一起徒步森林,翻過一座又一座巍峨山峰後,眼前出現一個約三丈寬的瀑布。瀑布藏在交錯的樹葉後,幾個人分別站在滑溜溜的石頭上從不同的角度觀看。

不料,她腳一滑,險些落水,楊端六趕緊伸手拉了她一把。被救起後,她半抱怨半玩笑地說,“真可恨!看不見他(瀑布)的真面目!你只聞其聲,而不見其人,是多難過的呀!”

楊端六的眸子裡神采奕奕,脣邊多了一抹微笑。“好處就在看它不透,美也在這裡,神祕也在這裡。若是一眼看透了,那還有什麼意味?”

袁昌英心頭的憂鬱被驅散,立即歡快起來。她說,自己的一輩子有過很多友誼,明的暗的,這些情感總是孜孜不倦地滋潤著她的心靈。而她與楊端六則是友誼中最純淨的。“一見傾心,從此結成生死之交”。

從此,她也知道了,她應該如何維持一份情感。她要做的即使找到一種最適合最真實的姿態,學會與別人在一起,學會讓自己充實的心靈與另一顆同樣充盈的心靈交織契合。

學會愛別人,從來都是個大工程。她該從哪裡入手呢?

或許可以從自己的成長經歷去觀察,將生命中每一次新鮮體驗與內省結合起來,並且自始至終保持沸騰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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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昌英是家裡的長女。父親袁雪庵過去在家鄉湖南當過教書先生,由於自身條件優越,私下裡博覽群書,又寫得一手好詩,民國初年便開始從政。

思想開明的他,把袁昌英從鄉下接到上海,送入中西女塾讀書。這所學校享譽上海灘,最著名的校友就是當年的“宋家三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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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他又支持袁昌英自費去英國留學。她先到倫敦的黑希斯中學就讀,一年後,轉入蘇格蘭最高學府愛丁堡大學,攻讀英國文學。

從決定留學到她最後拿下愛丁堡大學的碩士學位,期間不過五年。袁昌英成了第一位在英國獲得碩士學位的中國婦女。她的研究方向是戲劇,碩士論文寫的是《哈姆雷特》。

這些成就,未來將會被無數次的超越,袁昌英知道,所以不在意成就。她最喜歡的是與朋友一起到處玩兒。玩夠了,就回來寫她私人的散文。

她的散文不是中國式那種寫景寫意的“散文”,而是國外研究生級別的“essay”,也就是話題文、議論文、雜文、散記的混合體。

留學英國的第四年,她與朋友跑到巴黎去玩兒,途中她突發奇想,覺得一定要趕緊寫一篇叫做《論女子留學的必要》的文章,好好給那些還沒有留學念頭的女孩子們洗洗腦。

她奮筆疾書,提出了幾個觀點:

到西洋讀書,可得一種活潑精神,一種合法合理的自由和獨立精神。

如今中國的女子對這些概念的理解過於書面化,她覺得應該到實地來體驗一下。這樣才能知道,忽然開放,閨房之門突然打開後,該做那些事,不該做那些事。該成什麼樣的人,不該成什麼樣的人。

她自己剛來倫敦時,坐船兩個月,把整個船艙都考察了一遍。頭等艙太貴,不適宜學生旅行,一等艙規定要穿晚禮服,也沒必要破費。

她建議學生最好坐二等艙,三等艙事事都不齊備,於女子很不相宜,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去要坐。

她說自己來的時候就帶了很多衣服,多是絲質。穿著中國衣服的姑娘多得很,也不用顧忌別人的眼光。

書寫時心潮澎湃,她還記下了最最關鍵的建議:外國衣服現在真是伸不得手,一伸手就是十幾磅,買不了幾次就破產了。她勸中國的姐妹們,多帶些成衣過來,未做成的也要儘量帶。

英國讀書比法國多一件好處,就是學生可以住在中等或勞動的人家。住在別人家,可以觀察別人的家庭習慣和社會上的交際情況。

她字裡行間,總是苦口婆心,彷彿真有人會看到她的論述,立馬坐船抵達似的。

她觀察到洋人很少有一天到晚坐在家裡。所以告誡女同胞們,到了英國,要堅決放棄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壞習慣,多出去走走,到鄉下、郊外都可以。一是對自己健康有益,二是主人打掃衛生的時候也方便。

當然了,留學生最最重要的學業。她說,來異國,一定要入大學,不入大學就沒意思了。入了大學,才有思想,才會思考國家的安危問題。

她寫完,落款,記下時間,又跟著朋友出門閒逛去了。

她最好的朋友是海倫·布萊克。海倫是蘇格蘭人,學醫的。兩人經常一起騎自行車在鄉間旅行,到農家借住。

英國之外的旅行,就由楊端六承包,這位未來中國現代貨幣學金融學的奠基人,此時正處在熱戀當中,帶著他那漂亮又爛漫的未婚妻,四處遊歷,一會兒晃到了法國,一會兒又去了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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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她學成歸國,兩人準備結婚。

此時的楊端六不再是個不經世事的留學生了。他是上海灘響噹噹的知識分子。他在商務印書館擔任會計主任,對商務的會計制度實行了改革,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實現了盈利。

他像是那種歐美大學最受歡迎的企業家導師,一邊在大學裡教授,一邊還有自己的企業研究所。

1919年,他代表中國公學、北京大學等四個團體陪同哲學家約翰·杜威四處演講。

1920年,蘭伯特·羅素到中國時,他隨行並擔任翻譯。

楊端六年長袁昌英十歲,但袁昌英的父親覺得年齡不是問題。

楊端六以前做過他的學生,他有多上進,他是知道的,本就器重,如今眼瞧著女兒心向著他,越發的信賴。

結婚五年後,袁昌英再次出國,她已經生下了一個孩子,把孩子安置給父親與繼母后,她隻身前往法國,在巴黎大學潛心研究法國文學和歐美戲劇。

期間,她實現了自己的一部分理想。1927年,一批勤工儉學的大學生抵達法國,她為他們提供了資金援助。

回國後,她在中國公學任教,教外國文學與戲劇,而另一位作家謝冰瑩教西洋文學史。

但她一生最幸福的教學時光,是武漢大學那整整40載春夏。

當時武大沒有教材,多數是老師手抄,學生記筆記。而楊端六親自編寫了一本《貨幣與銀行》,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作為經濟學的基礎教材。

而閒來無事,他就愛她寫的東西,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妻子的文字總是有種諧虐之美,讀來總會讓他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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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三女傑

在武大,她是珞珈三傑之一。

可就算是才女,也有各自的煩惱。

凌叔華長期以院長太太自居,沒有教職,總是鬱鬱寡歡。蘇雪林自學成才,有時會念錯字,遭學生抱怨。袁昌英的教學倒是順暢,但她不願顯擺自己的成就,她最愛做的事,是寫遊記、花樣吐槽、超高水準的自黑。

她吐槽男女地位不公平,從丈夫最熟悉的銀行下手。

說女性“總不免要結婚,結了婚要就不免要生育,生育時不免要請假,一請就是兩三個月,怎麼能長久嘛。”提起開會,她直接了當地說,“不知開會只是儀式,資料是給別人參觀,像這種漂亮人物,本可以開幾年的會而不一張金口的呀。”

而她最欣賞的女性,則是那種辛勤地各自耕耘著那種眼前不易見到收穫的學術園地的人。

這種人的日常又是如何呢?

她寫了一篇《忙》來解釋,用自己作例子。

開頭第一句:忙!像我這麼一個身兼數職的大員,怎麼會不忙呢?

我是個主婦。

跑廚房、管柴米油鹽醬醋茶、應接賓客,都是我的本分。一會兒,“太太,油沒有了。”一會兒,“太太,洗衣皁沒有了。”一會兒,“太太,挑水的要錢。”一會兒,這個那個,叫你腦袋兒叫個昏。

我又是個母親。

其他就不說了,最可怕是鞋襪,破了補,補了又破,終年補破襪,做新鞋,一輩子也鬧不清楚。

我又是個教授。

還是個挺認真的老教授。教課之餘,還要去參加各種講座,出牆報,開音樂會,忙死了。

但是,我又那個什麼——這一點要悄悄地說——是個作家。

自命的作家。別人請我編著什麼書,我一口就答應了,十萬字。寫了很久都寫不完。“糊塗蟲的我,貪了一筆稿費的我,像個黑奴,在幽暗不見天日的儲藏兼便房的屋子裡,實行埋頭苦幹。”

結果還是沒幹完,還有一堆朋友的信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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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這一切都逝去了。越來越遠。她躺在“陋室”裡的病床上,奄奄一息,身邊再也沒有歡聲笑語。她一生追逐的性靈與生命力都消失了。她抓住的,只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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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幾乎成了被遺忘的人了。

曾經如此豐盛的生命與內在的精神,都因為不符合人們對女性的特定印象而抹去了。

她確實不是那種傳統的女性,她幽默、快活、熱情,智慧,這些似乎都太過了。她終究成了自己所說的那種,在學術園地默默耕耘的人,始終不如最花哨的胡蝶那樣眾星捧月。

《挪威的森林》裡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 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她的人生就是一片森林,一片被多數人遺忘而讓少數人感動落淚的森林。

而最適合她的,或許是另一句,直子說的那句:希望你可以記住我,記住我這樣活過,這樣在你身邊呆過。

請你,一定要記住袁昌英,記住她這樣活過。

作者:香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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