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軍裝》：徐靜蕾75歲父親筆下，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 '

提起徐靜蕾的名字，我們的第一印象就是——大才女。

能導，能演，能寫，能畫。

徐靜蕾

而翻開這本《父親的軍裝》，你會驚訝地發現：她身上才華與勤奮的因子，或許正是對家族基因的傳承。

徐靜蕾的父親徐子建，在年近古稀之時，萌生了以父親徐成沄為主角，寫一本家族史的念頭。

於是，這位本應享受退休生活的老人，卻“自討苦吃”地開始查閱資料。傳記、回憶錄、有關戰爭的書籍，買了一大堆，牆上貼滿各種表格和地圖。

為了能提升自己的寫作能力，他甚至參加了創作研修班，在那裡一學就是三年。

《父親的軍裝》，人民文學出版社

除此之外，他還踏上尋訪之旅，多次回老家採訪，反覆核實當年事件的發生地點，光手寫筆記就近百萬字……

按照徐靜蕾的話說，父親的認真和執著，“已經到達了強迫症的地步”。

她心疼年邁的父親，提議找位青年作家代勞，父親卻嚴肅地拒絕了，“如此艱苦的工作怎能讓別人承擔？”

“七分資料三分寫”。這部傾注了徐子建近十年心血、家園三部曲“家園徐望”的第一卷《父親的軍裝》，終於在7月28日正式首發。

徐靜蕾的父親徐子建，《父親的軍裝》作者

這本近18萬字作品的完成，徐靜蕾是最直接的見證者。她非常客觀地評價——“從量變到質變”。

本書的主角，是現年103歲高齡的徐成沄，抗戰勳章的獲得者。他曾作為一個普通軍醫，在軍隊中成長與蛻變。

本書第一次以親歷者和見證者的視角，講述了淞滬抗戰的諸多細節，以及挺進大別山的細節。

讀這本書時，你感覺不到這是一位“業餘”作家的作品。

其中詳實的史料、原汁原味的情節、個性鮮明的人物，甚至是市井風物、經商之道、戰略戰術、中醫藥方……洋洋大觀，簡直是一本包羅萬象的百科全書。

而家族興衰，戰爭殘酷，親情、友情、戰友情、愛國情，都會不經意觸動心絃，讓你忍不住掩卷沉思，感慨萬千。

本書內頁，圖文並茂

讀完這本書，想點評的方面很多。而其中最富生命力的，就是書中出現的諸多人物。

他們身份不同，性格迥異，被裹挾在歷史、戰爭與命運的洪流中，像化學反應一樣，呈現各種人生百態。

可貴的是，徐老筆下的這些人物，都是那麼立體、鮮活，避免了扁平化、臉譜化。無論是主角還是小人物，均是有血有肉有靈魂、活生生躍然紙上，讓讀者印象深刻。

作者徐子建（左）、徐靜蕾祖父徐成沄（中）、徐靜蕾（右）

這裡說一說其中幾位代表人物。

書中最先出場的人物，是作者的祖父徐方興。

祖父15歲時，便離開了祖居湖北漢陽，來到湖南湘潭創業。

他從一個洋布店夥計做起，經營洋油生意，建煤炭商店，做船運公司買辦……他用三十年的奮鬥，積攢了雄厚家產——半條街都是徐家的，“徐賢志堂”的石碑，標誌著家族的鼎盛。

祖父是舊時代白手起家的典範。他像那些影視劇中的大商人，思維敏銳，能力超群，圓融通達。

在他身上，有許多正面的品質：才華橫溢、吃苦耐勞、勇敢果決，善於抓住商機。對家人，對朋友，對夥伴一片赤誠，有大家長的責任感。

作者徐子建的祖父徐方興

但徐老筆下的祖父，如果只是這樣一個人，未免“完美”得不真實。書中的這位祖父，不僅有著人性的光輝，也有著人性的弱點。

發了大財之後，過夠了苦日子的祖父，開始了奢侈的生活。

“古巴雪茄、名牌黃油都是日常之物，連西瓜都要從上海帶過來”，“抽屜裡經常放著一包包的銀元”，家裡還專設了棋牌室，商界名流是這裡常客，“賭注下得挺大”。

買房置地，過奢侈生活，娶三妻四妾，就是那個年代，有錢人的“標配”。

徐靜蕾用楷書撰寫的序言

為了家族面子，為了多子多孫，祖父先後有過5位“太太”。而祖父對三太太的“畏懼”，讓人忍俊不禁。

那時，大太太早逝，二太太住在漢陽老家的居所，祖父娶了三太太居住在湘潭。三太太是前清官宦之女，性格潑辣強悍，祖父“畏之如虎，百依百順”。

有一次，二太太從漢陽老家坐船來湘潭，祖父剛知道消息嚇得驚慌失措——“若讓三祖母得知，豈不鬧個天翻地覆？”

於是，祖父趕緊跑到碼頭，船剛剛靠岸時，他就一下子跳上去，遞上一包銀元，勸二太太原路返回。可憐二太太千里而來，都沒能下船走上半步，就不得不打道回府，只好一路哭著回老家了……

這段生動的描寫，真實還原了那個時代的婚姻生活，也寫活了祖父這個主要人物——雖然他是了不起的商人，可依然避免不了被物慾、情慾所擾。

徐靜蕾書寫的祖父徐成沄詩作

再說說書中的主角“父親”徐成沄。

父親出生時，徐賢志堂已敗落。在不諳世事的少年時代，他對未來仍沒有清醒的認識。直到有一天，他騎自行車放飛自我時，猛聽到背後有人議論：“看徐家少爺還能玩多久！”

因為這句話，貪玩的父親幡然醒悟，決定速謀職業，自立自強。

先是學中醫，然後學西醫，1932年穿上軍裝，成為一名醫兵，開始了十幾年的軍旅生涯。

他曾做過國民黨軍醫，親歷了淞滬抗戰，後來加入八路軍，又經歷瞭解放戰爭。硝煙瀰漫的戰場上，他多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目睹了抗日英雄、解放軍戰士們的英勇。

他救治過無數傷員，在挺進大別山之前，醫治過劉伯承的眼睛。他還親手抓獲過日俘，立過不少戰功……

青年時代的徐成沄

而徐老筆下的父親，也並非是臉譜化的人物，有著鮮明的個性和情感。

父親雖然是軍醫，卻是多才多藝：書法造詣精深，會口技表演，京劇也唱得不錯。

他也很重情誼。尤其在軍旅生涯中，血濃於水的戰友情，更讓人刻骨銘心。

在一次戰鬥中，相識多年的龍營長，被炮彈擊中身亡。明知道龍營長已奄奄一息，父親仍竭力止血救治。最終，龍營長口中念著兒子的乳名離開人世。目睹好友死在自己面前，父親痛不欲生。在他年逾百歲時，想起當時的情形，仍會哽咽不止。

在同胞生死攸關的關頭，一向嚴謹小心的父親，也會搞“變通”。

在“皖南事變”後，父親所在的國民黨部隊，接到了一項“任務”——將抓到的8位新四軍和游擊隊員，在夜裡活埋！軍令如山，而要活埋自己的同胞，又是何等逆天之事。

負責這項任務的排長，無奈只好偷偷找父親商量。父親想了想，說：“你找幾個信得過的弟兄，埋一寸也叫埋。”

排長心領神會：是啊！只說要埋，又沒要求埋多深！主意出完了，父親的謹慎又佔了上風，他臨走趕緊囑咐：“記住，你沒來找過我！”

徐成沄獲得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國家金質獎章

就這樣，8位被俘的戰士，在夜裡全部安全脫逃。

在一個個精彩的故事中，父親的形象更加豐滿鮮活，或許這是因為筆者所寫的，正是真實的歷史。

而本書中出場的一些“小人物”，也都個個出彩。

比如父親的弟弟沛叔，與父親有相似的軍醫經歷，卻是個可愛的樂天派。

在一次戰鬥中，鬼子向他逼近，可是他手無寸鐵。在千鈞一髮之際，他抄起身邊的鐵鍬一躍而起，口裡還喊著：“殺！”鬼子砰然倒地，沛叔就這樣立了戰功。師長也讚歎道：“別看胖，武功了得啊！”

拿到現金獎勵，他買菸送營長，買酒請客，還不忘“吹噓”：“先父就是前清武林高手，名震三湘……”

1946年拍攝的“全家福”：後排左二為徐成沄，左三為徐成沛（沛叔），前排懷中孩子為徐子建

沛叔還有“絕活”——《一人樂隊》，嘴裡吹著口琴，手裡拉著胡琴，右腳打鑔，左腳輪流打鼓敲鑼……相信現在的演員，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的才藝。

沛叔還因為貪吃，私自借槍打了財主的狗。沒想到，財主的兒子，是一位少將，他免不得被關禁閉。

而在這些小煩惱，甚至是生死麵前，沛叔都保持樂觀態度。他自有一套人生哲學：“人的命，天註定。打仗這事，迎著炮火往前衝，槍子碰不上你；蹲在戰壕裡，一顆炮彈也能把人報銷了。我這人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告訴你們，這場戰爭我是死不了的。”

神奇的是，在槍林彈雨中，沛叔總是毫髮無損。

不過，也正因信奉這套人生哲學，他一生沒什麼大的建樹，最後成為普通鄉村醫生。但無論在何種境遇，他都沒有失去樂觀。

徐靜蕾在頭條號上“安利”父親的書

除了這些人物，還有許多出場不多的人物，仍能給人鮮明印象。

父親加入八路軍後，結識了許多新的兄弟，他們有著昂揚的精神，深深感染了父親。

其中，軍區衛生部某分所的鮮挺勝所長，就給父親留下了深刻印象。鮮挺勝身材高大魁梧，酷愛籃球和京劇。1947年春節，父親和他一起，為戰士們自排自演了《打漁殺家》。

因為物資短缺，演員們的妝容都馬馬虎虎。而鮮挺勝所長卻十分認真。

他要扮演的是教師爺，需要一把鬍子來表現威猛。他自己沒這樣的鬍子，部隊也沒有多餘資金，於是他想了個辦法：將豬尾巴上的毛，用松香粘到下巴上。

於是演出與之對戲時，父親只見一威猛大漢，寒冬臘月光著膀子，嘴上粘著長短不一的豬毛，差點兒笑場演砸了……

徐靜蕾為要求嚴格的父親寫序言“戰戰兢兢”

徐老筆下人物眾多，而幾乎每個人物，都能根據書中內容，總結出一篇傳記，可見作者準備之細、寫作之妙。

正是這一張張面孔，講述了厚重的歷史，讓我們隨著他們的歡笑和淚水，他們的經歷與心路，回溯那段塵封的記憶。

在《寫在前面的話》中，作者提到關於“家園三部曲”的計劃：上兩輩人1949年前的生活，是書的第一卷；1949年後的生活，是書的第二卷；第三卷講子女教育。

徐老這位“業餘”作者，“第一卷”已經出手不凡，讓我們對接下來的兩卷，也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