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似朝雲無覓處（下）
文/聿楓
第四章
“想起來了？”九曜睨著雲朝一路蜿蜒至雪頸的紅熱，眸底蘊藏著溫柔的寵溺，狹長的眼角微微挑起，煞是好看。
雲朝紅著臉點點頭，十指無措地捏著綠葉。那之後自己也覺得十分丟臉很快便忘卻了，九曜成為星君後又極少在天庭露面，是以她一直未曾認出他來。
“呵！”九曜揚眉淺笑，連嘴角都沾染著一絲柔情，卻在看到不遠處那一雙人影時兀然僵住，長眉緊擰，眸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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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察覺到他的反常也順著看過去，裴航正擁著嬌柔的“覓雲”走過，觸及毫不吝嗇愛憐之心的裴航她只覺得諷刺。沉吟片刻，她道：“裴航說她就是覓雲。”
“是麼？”九曜扯著脣角收回視線，瞄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雲朝，“既然裴航仙君無暇顧及你我，咱們便早些迴天庭覆命吧。”
雲朝詫異地望向他，木然地頷首應允。
又回到冷漠空寂的天庭，立在九曜身側默默地聽他向娘娘將下界之事娓娓道來。驀地，心底竟有些捨不得。捨不得，他？
本以為日後不會再有機會與他相處，王母卻命他二人著手下月的戲曲編排，顯然是對九曜所言十分期待。
雲朝偷偷瞄著身旁一派雲淡風輕的九曜，心頭的歡愉也隨之躍上眉梢。
瑤池邊的戲臺，九曜正與表演的仙子們詳述著戲本子。英挺頎長的身姿，俊逸雋永的容顏，抑揚頓挫的語調讓小仙子們面紅心跳地爭相圍在他身側。
除了心事重重的雲朝，方才她已為覓雲之事去找過老君。“覓雲的肉身與凡人不同，魂魄離去後不日便會消散。若你肯定那個人就是覓雲，或許是這三百年來有人用祕術將它保存了起來。”
到底是何人所為？不過是一具修仙者的肉身，留它又有何用？倘若單單是為了接近裴航，未免太過周折。想不通……雲朝頹唐地嘆著氣，不自覺地看向圍作一圈的那處。
九曜似是感應到她的注視，也抬眸看過來。一時間四目相對，雲朝心頭一窒慌忙別開眼，九曜卻緩緩笑開，又惹得小仙子們一陣躁動。
無法忽略心底滋生的暗湧，更不想再做一次逃兵。雲朝莞爾而笑，捧著一杯觸手微涼的青果釀走過去。從凡間回來，她便偷偷地記下他的喜好，亦如兩千年後他依然記得她最愛藍罌果。
小仙子們知趣地散開，間或還有幾個不情願地回眸瞅著九曜。雲朝有些吃味地嘟起嘴，不去看他滿是促狹的墨眸。
“娘娘曾私下對我說，只要這齣戲能讓她滿意，便由我自行挑選賞賜。”九曜淺啜了一口，幽幽地在她耳邊說道。
“娘娘至寶無數，你可別挑花了眼！”雲朝輕笑道，或許他是想再升一個品階？
“不會，我早就選好了。”九曜深深地望她一眼，順勢把玉杯放回她手中，“只要那時你不出來反對。”
“只要我不反對……”雲朝怔怔地睽著他的背影，掌心殘存著他指尖劃過的清涼。他想要的，是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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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王母邀約眾仙家一同看戲的日子，雲朝忙前忙後瑣碎物什讓她焦頭爛額。九曜卻靜立在一旁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在她不甘看過來時回以溫柔淺笑。每到此時，雲朝便會紅著臉走開，心卻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鼓樂聲響起，戲臺上的仙子們魚貫而出，翩躚而舞，引得眾仙家齊聲叫好。
雲朝和九曜並肩站在臺下，欣慰地對視一眼。裴航悄聲走來，九曜向雲朝點頭示意後向他迎了上去。耳邊盡是喧囂，雲朝只看到九曜眉心微擰，隨後向遠處走去。
“怎麼不見覓雲？”雲朝在裴航走近時輕聲問道，再見他，竟連鄙夷的心思也消了。
“怎敢帶她來擾了娘娘和眾仙的雅興。”裴航答道，謹慎地掃了一眼正專心看戲的王母。
雲朝不置可否地一笑，轉而凝神觀望著戲臺。可心底總隱隱不快，再三思量後還是沿著九曜離去的小路追了過去。
走到錯綜繁雜的路口，正猶豫著要走哪邊，耳邊卻忽然傳來王母的聲音，“雲朝，我剛剛察覺到瓊華殿裡有異動，你莫急，拿出我給你的乾坤鏡看看裡面的情形再做決斷。”
“雲朝明白！”雲朝按照王母隔音入密裡所言對著乾坤鏡念起咒語，鏡面如水波動，漸漸顯出瓊華殿內的景象。
第五章
九曜與“覓雲”雙手交疊在一起的面畫倏然刺入眼簾，雲朝手一抖險些握不住乾坤鏡。著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雲朝重重地吸著氣再次看向鏡面。
實則，是他們同時握住了案前的一盞蓮形銅燈，誰都不肯鬆手。
“原來你霸佔覓雲的肉身就是為了來偷這盞破燈？”九曜挑著眉，手下的力道卻又加了幾分。
“你怎知我不是覓雲？”女子清甜地笑笑，露出一副嬌羞的可人摸樣。
“是我將覓雲的肉身放在雪竇山的寒潭中，不想一時大意竟被你盜了去。”九曜不悅地冷下臉。
雲朝瞬時如遭雷擊，那個人竟然是九曜！他已經知道自己就是曾經的覓雲了？還是……
“既是破燈你還會與我爭？”女子知曉自己已被他識破，索性不再隱瞞，“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們魔族的千帳燈！”
“你是魔族聖女月愔？”九曜不屑地冷哼一聲，“沒想到你的傷這麼快便復原了。”
“若不是一千年前你與覓雲聯手，根本不可能從我手中搶走千帳燈又把我重傷！”月愔毫不掩飾自己的無邊恨意。
雲朝呆愣當場，腦中滾過道道霹靂，無數模糊的面畫飛快閃過，可偏偏又抓不住。一千年前，九曜，千帳燈……
原來一千年前她與九曜便相識了麼？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可又為何會將他忘得一乾二淨？
“你接近裴航是有意為之？”九曜話鋒一轉。
“以你對覓雲的用情之深，我自然不敢冒險。裴航看似情牽覓雲，卻不過是霧裡看花，就連這些日子，他也從未將我真正放在心上。”秀眸閃過一絲失落，月愔得意地揚眉輕笑，“三百年前再見覓雲，她不僅將你忘卻更愛上了別人，你的心碎成了多少瓣？”
“與你無關。”九曜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雲朝卻清楚地看到他緊握的右拳，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人一寸寸揪緊，痛得無法暢快呼吸。玉指不由地覆上鏡面，他的俊顏，輕柔地摩挲著。
“哼！”月愔兀地鬆手，後退一步捏起法訣，檀脣微啟喃喃地念起咒語。
“你做什麼！”九曜握緊千帳燈，警惕地盯住月愔。手中蓮形銅燈卻忽然華光大漲，片刻間已變了個摸樣，蛻變出晶瑩剔透的繁雜雕飾。
一抹華光竟從乾坤鏡中射出，雲朝尚未來得及閃躲已被它沒入眉心。
前塵往事紛至沓來，她終於憶起那些被千帳燈封住的曾經。
一千年前，王母命她在魔族之前找到散落在下界的魔族聖物千帳燈。千帳燈，不僅能夠護養魂魄，更是解除魔尊封印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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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然地遇到九曜，只一眼，他便入了她的心。從此，兩情相好，攜手同行。情至濃時，她曾笑著問他，“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而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還能找到我麼？”
九曜淺笑著擁她入懷，在她耳邊呢喃，“當然，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找到。”
終於找到千帳燈，卻已落入魔族聖女月愔手中。兩人配合無間之下，重傷了月愔奪得千帳燈。本想回天庭覆命後再回頭與九曜說明緣由，卻不想月愔在燈上做了手腳，致使她元神受損連同那段記憶也一併封存。
她忘了九曜，忘了那些纏綿繾綣的情絲。
“九曜！”雲朝不再顧忌地衝進瓊華殿，淚雨滂沱。
“雲朝？”九曜略顯驚異地看向撲進自己懷裡的嬌小人兒，轉念才輕柔地撫著她的發頂安慰。
雲朝抹著眼睛點點頭，瞥見他左手的千帳燈才清醒了幾分，回眸看向月愔，“一千年前，你便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今日，亦不過是重蹈覆轍。”
“你記起來了？雲兒？”九曜緊了緊與她交纏的五指，眸底已是破波洶湧。昔日，他只慢了一步，便與她錯失了三百年。守在寒潭邊的日日夜夜，是比肝腸寸斷更為深痛的折磨。好在，他還是找回了她。
“嗯！”她含著淚光應聲，無論是修仙者覓雲，還是仙使雲朝，都是他的雲兒。
“原來你就是覓雲的真身？”月愔毫不客氣地打斷兩人，綻出一絲詭笑，“方才魔尊的封印已經被我開啟，千帳燈一直在你手中，若是中途阻斷你也只有死路一條！”
“你！”雲朝怒不可遏地一掌擊出，雖是盛怒卻只用了六成仙力。月愔竟不堪一擊地倒下，被突然闖入的裴航抱在懷中。
“我的傷一直沒復原，”奄奄一息的月愔豔慕地掃過九曜和雲朝緊扣的十指，轉而看向一臉焦急的裴航，輕輕撫上他的側臉，“我知道你愛的不過這個叫做覓雲的殼子，好在，我也從未愛過你……”
不消片刻，月愔已在裴航的懷中散去，連同覓雲的肉身一併消散。裴航怔怔地收緊懷抱，一貫優雅的面具驟然崩裂，無聲地痛哭起來。
他到底有沒有愛過覓雲？或許連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雲兒。”九曜低聲喚著雲朝，滿是柔情地吻住與他扣住的玉指，“那日在戲臺，我便已經認出你就是覓雲，我一直奢求著你能記起我，此刻，卻又懊惱地盼著你再次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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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拼命地搖著頭，喉間的脹痛讓她開不了口，淚珠不斷滾落。
“若有來生，我一定早早地出現在你面前，不讓你再有機會，愛上旁人。”九曜笑著鬆開她的手，立時退開一丈，念起神訣。
雲朝無力地撲倒在地上，望著他幽深的墨瞳，聲嘶力竭地喊道：“不許食言！”模糊的淚眼與盛放的華光融成一片，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尾聲
瓊華殿，雲朝抱著蓮形銅燈跪在王母面前，“九曜說您曾答允他一個賞賜，雲朝請娘娘將千帳燈賜予我。”
“你打算用千帳燈來收集九曜散落世間的仙魂？”王母蹙眉沉思，許久才開口，“若是尋不回呢？”
“即便千年萬年我也願意去試一試。”雲朝鄭重地三叩首，“請娘娘成全！”
王母鳳眸溢出一絲訝異，嘆息道：“罷了，你去吧。”言罷便起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有侍女將一個錦盒交給雲朝，裡面赫然是三百年前她帶回的麒麟竭。
又是一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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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朝坐在雪竇山的山頭上吃著藍罌果，身邊是散落一地的果殼，還有一盞蓮形的銅燈。
心滿意足地吃飽喝足後，雲朝對著蓮燈喃喃自語起來，“聽說裴航被封為情仙了，玉帝真是慧眼識珠啊！”
蓮燈時而閃耀著碧藍的華光，時而沉寂地熄滅所有光亮，盈盈彌散著一股清甜梨香。
雲朝慵懶地躺在地上望著無盡的天邊，天界再無仙使雲朝與星君九曜。
只有，相依為伴的你我。
（全文完）
聿楓，巨蟹宅，雜誌作者，作品散見各類期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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