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霜:思霞學藝


作者母親新鳳霞

思霞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一年多前我見她的時候,她也就比桌子高不多少,一把有些發黃的頭髮,眉毛長得有點兒亂,眼睛很有神,大人說話的時候她警覺聰敏地聽。思霞的媽媽王錚三十多歲,帶著思霞從天津來到北京,輾轉通過朋友找到了我,道明瞭她的想法:想讓孩子跟我學唱評劇新派唱段。

大家都知道,我並不是專業的評劇演員,我是一個洋腔洋調的美聲歌唱家,而且還是花裡胡哨的花腔歌唱家。我能教一個小孩子唱評劇嗎?

當然能啊,因為我媽媽是新鳳霞啊。新鳳霞的女兒自幼聽的絕對不是西洋音樂,而是中國戲曲。最早的記憶是三歲時的印象,媽媽帶著我去看她的演出,在劇場裡,在排練廳,在她教學生的課堂上。還有我那個熱愛戲曲的爸爸,他會帶著我去看其他各類的戲曲藝術,京劇、曲藝、越劇、花鼓戲、川劇,甚至我幾乎一句都聽不懂的廣東粵劇。想來當初父母是要我長大後成為一個戲曲演員,像媽媽那樣。不過事實是,長大後的我受我的劉叔、作曲家吳祖強一家的影響而改變了初衷,去學了歌唱藝術,進歌舞團,入中央音樂學院,赴美國名校留學深造十多年。再回來時儼然是一個身穿曳地紗裙在鋼琴邊歌唱的“洋人兒”了。但是,我會把幼年時爸爸媽媽灌輸給我的中國戲曲文化藝術扔掉嗎?


吳霜:思霞學藝


作者吳霜

聽說過一句話嗎?幼年的教養冠終身。深入每一個細胞的那些旋律和節奏,那些細膩的兜轉,早已是我不用想起不必回憶就存在於身體裡腦海裡的一部分了。

思霞來的時候並不叫思霞,她的名字是思彤。說實在的,這是個好聽有靈性的名字。但是改掉一個字自有用意。她學的是新派,“霞”字取義新鳳霞派,顧名思義一目瞭然。一顆泥土中剛出土不久的青青種子,配以養分充足的光和水,這顆種子會長得順利長得茁壯。

當初的思彤,來的時候就已經能唱許多新派唱段了,她會唱《劉巧兒》《花為媒》《乾坤帶》中的唱段,一個十歲剛過的孩子,這該是一個怎樣的家庭給予的影響呢?其實和許多戲迷一樣,她有一個極普通的家庭,思彤的姥姥是個評劇新派迷,在姥姥身邊長大的小女孩聽的都是新派唱段,會唱就是自然的了。只是到我身邊的時候,孩子唱起來雖然用心,可味道不夠,更談不上婉轉,一聽而知是旁聽側學,捕風捉影居多。但是女孩的小聲音很是乾淨,音準節奏不錯,最可取的是膽子大、不怵頭,將來若要走向專業,這才是最重要的條件。

學藝的圈子裡講究的是師資關係,如果孩子已經是某一位演員的學生,其他的老師是不能再插手的,那樣是不道德的。即便明知學生戲路出了問題也不好過問。而思彤是業餘學習,教過她的老師並非專業演員。她來找我,我便心安理得收下為徒,要教會她一口最具味道的新派。而教一個聲帶還未長熟的幼童,我的方法就是要打破戲曲教育的古老但並不科學的舊傳統。

當我把想法告訴思彤媽媽王錚的時候,她樸實誠懇的態度給了我信心:吳老師,全都聽您的,交給您了!首先為她改了名字,思彤改名思霞。然後開始了耐心而嚴格的歌唱過程:識譜。唱戲的大多不識譜,兩百年前就如此,思霞也不會,到我這裡必須要改變!於是我在前半節課上先教她識譜,練聲。我讓她在我的鋼琴音階的引導下發聲,且只是小聲唱,注重音準節奏、口型、氣息和發聲位置,一點點增加音高和音長,這和傳統戲曲課堂上的“喊嗓”完全不同。在我,把西洋發聲的科學方法引進到評劇課堂上,是事半功倍的高效率。唱段落的時候細膩度是重點,微小的變化、細緻的轉呈往往花費很長的課時,因為十五歲以前的歌唱學生是不能大力用聲帶的,他們的聲帶還在成長當中,用多了,拔苗助長,聲帶會崩潰。為什麼那樣多的戲曲童生在身體長成、年富力強時嗓子會“倒倉”壞掉,即是如此。

小思霞跟我學唱將近兩年,身高長了,新派味道猛增,音質逐漸顯出純淨清亮。我還為她在天津請了京劇院的一位專攻刀馬旦的老師帶她演練身段。今年三月,思霞參加了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的評劇附中班考試,成功被錄取。拿到錄取通知後,我又帶著她母女二人跑了好幾趟北京教委,為孩子所需的天津本地的通過手續奔走。心裡感嘆著如今孩子學習藝術專業的艱辛,覺得小孩子藝考怎麼猶如成人考研一般複雜?

思霞學藝剛剛開始,新派藝術之路正在她眼前展開。(吳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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