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歲的女兒已經知曉趙萬昆的死訊，他的戰友們看到孩子淌了很多眼淚，一位戰友說：“我們儘量沒讓她看到我們（在掉眼淚），我把我自己孩子帶過來跟她玩。”
臨近放學時，哀樂聲從西昌陽光學校傳來。學生排列整齊，發言者講述著30位救火英雄的故事。
2019年4月2日22時45分，最後6位英雄遺體運抵西昌市殯儀館。 （東方ic/圖）
撲滅木裡大火的過程中，30名救火人員不幸遇難。
最後6具遺體，在2019年4月2日深夜被送往西昌市殯儀館。人群又一次聚集在通往殯儀館的斜坡兩側，啜泣聲不止。
熱心的市民已沿著道路中軸線鋪好花束，黃雛菊在黑夜裡祈禱。
有人喊道：“歡迎小英雄們回家。”
英雄的確大多年紀輕輕。在公佈的名單中，年齡最小者出生於2000年。素昧平生者惋惜美好生命的隕落。路旁一家花店的老闆在人潮散去後感嘆，“他們才是娃娃呀”。
從白天開始，許多當地人便陸續趕至殯儀館向逝者獻花，周邊的交通因此擁堵，有一路公交車甚至專為此提供了免費的擺渡服務。救護車緩緩行駛的長坡兩側，附近居民自發在行道樹上掛上祭奠的白花。
傍晚臨近放學，哀樂聲從西昌陽光學校傳來。學生排列整齊，發言者講述著30位救火英雄的故事，試圖勸誡同窗惜取少年時。
沒有人希望這種不幸再次發生。
8歲女兒的眼淚
27位消防員中，唯有趙萬昆不是90後。
他是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大隊部的教導員，生於1980年，在遇難的27名消防員中年齡最大。十年前，他從警校畢業，被分配到涼山支隊。
2019年3月31日，二哥趙萬鵬給父親上完墳後，每隔一小時給聯繫不上的弟弟打一次電話。不同往常，電話始終打不通。
“就像拿錘子在我心口錘一樣。”趙萬鵬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他知道弟弟此前有出警任務。平日，就算手機沒信號，弟弟也會在信號恢復正常後給家裡回個信息或電話。
4月1日早晨，趙萬鵬在榨油時已有不祥的預感。他無心榨油，百十通電話無人接聽過後，實際上已接受了最壞的結果。
在哥哥的敘述裡，弟弟沒有架子，“對新兵愛護有加，不管是帶自己的，還是帶其他的。在支隊裡，和同事、戰友、同學的關係都是很好的”。
李默提則用“身先士卒”“親力親為”形容昔日的戰友、曾經的領導。他和一眾戰友都準備前去送別故人，集中在西昌一家賓館等待著有關方面的安排。
消防工作壓力大，趙萬昆每兩週只能放一天半假。每逢休息的那個週六，他都將時間交給8歲的女兒。
女兒已經知曉父親的死訊。戰友們看到孩子淌了很多淚，一位戰友說：“我們儘量沒讓她看到我們（在掉眼淚），我把我自己孩子帶過來跟她玩。”
趙萬昆曾在木裡工作三年有餘，那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原本帶著那些他愛護有加的年輕兄弟，準備撲滅一場艱難的大火，不料大火奪走了這些年輕的生命。
23歲的劉代旭是其中之一。
個子高、皮膚黑、愛笑、籃球打得好……在同學眼中，他依然是個大男孩。
2015年9月，劉代旭考入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畢業後分配到西昌部隊，犧牲前已經成為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三中隊排長。
中學同學王可無法接受他的離開，“曾經他還和我哥約好，等我哥畢業就去旅行，我哥今年六月畢業，等不到了”。
“過年期間冕寧大火他也去了，那一次平安歸來了，這一次……”王可說，“他還那麼年輕，我多希望這只是跟我們開玩笑。”
“人甚至無法站穩”
趙萬昆的遺體是被李默提護送回西昌的，李默提也參與了對這場大火的撲救。
3月31日早晨8：00，他所在的隊伍從位於山底的立爾村村委會出發，揹著裝備徒步向上，經過近10小時的長途跋涉，傍晚時分終於登上山頂，進入火場。
雅礱江邊的山巒筆直陡峭，火勢蔓延迅速。李默提回憶，一分鐘的時間，火就能從山底燒到山頂，山上的陣風能達到7-8級，人甚至無法站穩。
這是李默提經歷過危險係數較大的滅火行動。“我參加過很多滅火作戰，但這次很不一樣。”
火場信號不通暢，執行任務的兩天兩夜，李默提始終處於失聯狀態，除了有衛星電話能跟部隊上級保持聯繫，無法與外界取得其他聯繫。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在此前媒體的報道中，救援人員包含半專業的隊伍以及沒有專業知識的普通村民。
李默提解釋，鄉鎮會組織民兵撲火，第一時間應是當地人去撲火，火災有一個原則，打早（趁早）、打小、打了（撲滅）。
而在分工上的差異則是，“專業救援人員會去任務重的地方，其他人會進行清理和看守工作，防止已被打滅的山火復燃”。
滅完火，李默提直接投入搜救工作。直至4月1日，他才確認了二十餘名戰友離去的事實。
搜救持續了兩三個小時。山路陡峭，火燒之後，路便難以尋覓，而且山上樹木倒伏，危險眾多，隊員搜救時也需要尋找合適位置。
南方週末記者問李默提：“搜救就是去尋找這些遺體嗎？”他下意識地搖頭，“當時還是抱著很大希望，希望能找到（活人）。”
南方週末記者問趙萬昆的二哥趙萬鵬：“你們作為家人，會擔心他的職業安全嗎？”
趙萬鵬回答：“擔心肯定有，但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不管是武警還是野戰部隊，都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而且誰都不想這樣事情發生，這也沒有辦法。”
（文中趙萬鵬、李默提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