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樣升起

從前，有一個很窮很窮的村婦，一輩子沒穿過襪子，鞋子也非常破，就不要提其他的生活用品了，有些大概是見都沒見過。她腦子裡最幸福的回憶，不是自己結婚的時候，也不是生兒子的時候，而是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幾次吃肉的時候。

這個婦人的兒子，長到了十幾歲，特別會念書，學校見他們家窮，資助了孩子獎學金。婦人拿著這筆錢，第一個念頭，就是去買一雙襪子，感受一下，穿襪子的感覺。買襪子花不了多少錢，剩下的，還是可以用來交學費，所以也不算揮霍。

上了縣裡的集市，不到一會兒，就被肉攤吸引過去。她看著那些肉啊！想起自己已經八百年沒有吃過肉了，肉的味道是什麼樣的都完全忘了。當下，腦子一熱，半斤豬頭肉，就被她買了去。錢花了大半。

婦人拎著那些肉，像犯了大罪一樣，往村裡趕。她要回去馬上吃了這肉，再去想以後認罪伏法的事。就是拉她去斬首，坐牢，她這輩子總算痛痛快快的吃著了肉，也是值了。

然而，在回村的路上，她上了趟茅房，把肉掛在茅房外，出來的時候，肉，不見了。人偷了，野貓叼了，都有可能，反正是沒了。什麼也沒了，錢沒了，肉也沒了。

這婦人，因此瘋了。

城裡人要是聽說，一個村婦因為丟了半斤豬頭肉，就發了瘋。絕對沒法相信。然而，過了幾年，很多城裡人不得不來到這個村子，感受他們的貧窮。這些人，就是下放而來的知青們。

其中一個男人，被下放時，結了婚，生了孩子，於是浩浩蕩蕩，一家子都搬到農村來。這個男人長得彪悍，有一把獵槍，喜歡在林子裡狩獵。跟其他文弱的文化人們不太一樣。他一過來，村子就出了一條人命――一個瘋婆子投河自盡。男人噗通一聲就跳進河裡撈人，撈上來時，人已經死了。他問村民，這婆子是誰？別人告訴他，是生產隊長的娘，許多年前，因為丟了半斤肉，瘋癲了。男人又問，生產隊長是誰？

這時，生產隊長從遠處趕來。看到了死掉的娘，以及撈了他孃的男人。

因為男人撈了生產隊長的娘，隊長自然在分配上給了他許多照顧。男人也經常邀請隊長到他家裡吃飯，兩人的關係宛如兄弟。總之，隊長成了他們家的常客。

男人的家裡，到處都散發著從城裡帶過來的富足的氣息。這種氣息體現在許多微妙的地方，比如，男人的那把精緻的獵槍，還有，男人那個精緻的老婆……

他的老婆很會打扮，皮膚很白，非常漂亮。可以想象當時的農村，出沒著這樣的女人，女人的家裡，又出沒著生產隊長那樣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有些事情，註定會像當年的村婦買肉一樣，災難性的發生。

男人的帽子，像過了雨的韭菜一樣，迅速的綠了。

抓姦的當天，男人在外面狩獵，獵到一半，他突然覺得要回家看看，這種心情越來越強烈，於是真的丟下朋友，不管不顧地向家裡去。

到了自家的窗邊，他馬上聽到了異動。很顯然是一對男女滾在床上抱在一起的異動。

生產隊長的聲音：你的皮膚真光滑。

老婆的聲音：我老公說，我的皮膚，摸起來像天鵝絨。

接下來，是繼續滾床單的聲音。

男人握著獵槍，咬著牙，等動靜完全的停了。看了看天色，該是自己平時回家的時間。然後，踩著這個點，敲了門。

兩個人開了門，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平常的打了聲招呼。生產隊長說：哥，回來啦？那我先走了。

男人說：下次別來我家了，我們單獨約小樹林！

生產隊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老婆。他老婆眼神充滿了恐懼，眼睛裡在說：快跑！

生產隊長奪門而出。

男人抱著獵槍，在小樹林裡守了他三天三夜，別人都告訴他，生產隊長一定逃命了，他不會再出現在這個村子裡了。

男人告訴自己，到了第四天，他要是還不來，這條人命，就不要了。他很想殺死生產隊長，但是生產隊長畢竟是條人命。

可惜到了第四天，生產隊長卻來了。男人端起獵槍瞄準他。生產隊長站在他的靶心，並沒有逃跑，他只是恍恍惚惚的看著男人，對他說：在我臨死前，你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嗎？

男人想，千萬不能答應，這裡面，一定藏著什麼陰謀！

但是男人還是忍不住好奇，他問：什麼願望？

生產隊長說：我想看一眼，什麼是天鵝絨。

男人想，沒錯，這就是陰謀。――他一定會要這個鄉下人看一眼什麼是天鵝絨，否則沒辦法讓他帶著這個心結，死在他的手裡。

男人放下了槍，對生產隊長說：那你得等一等！

過後的幾天，男人出了趟遠門，去了蘇州，又去了上海，挨家店鋪找天鵝絨。不湊巧的是，沒有地方賣天鵝絨。

男人垂頭喪氣的回來，他找到了生產隊長，告訴了他這個消息。生產隊長安慰他說：算了，我想通了什麼是天鵝絨，天鵝絨就是你老婆的皮膚！

男人的怒火燒進了腦門，腦門的神經抬起了雙手，雙手端起了獵槍，扣住了扳機。生產隊長頃刻倒在他的面前。

這個殺人事件有一個疑題：要是生產隊長永不明白天鵝絨這樣東西，男人會不會讓他生命永遠寄存在他的槍口上?

答案是，會的。

男人有心要殺人，早就動手了，但是生產隊長，卻自己求死。

這個故事後來被翻拍成了電影，電影的導演是姜文，名字叫《太陽照常升起》。

我要講的故事講完了。撒花！

所有文字都出於我對原小說的回憶，如果想看原著，請搜索作家“葉彌”，找到她其中一篇短篇小說《天鵝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