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部普通的香港武俠片，看華語武俠電影的沒落與無奈'

江湖、美人、酒。

這是提起武俠，人們反應裡最多的三個詞。

古琴講究韻致，詩詞亦須風雅，武俠也有它自己的一點要求，雖然極簡極簡。

我無意對比金古優劣，武俠從最初構建到解讀解構再重構的多年之後，早已演繹出多種姿態。它就像一碗酒，可以端平，可以放下，灑出的酒滴是情懷，磕出的聲響是情結，既然所有的刀光劍影皆映於鏡，又何必分清這寒光是斷腸還是干將，是軒轅亦或是無名。

很多書都說，人類有尋根情節，這種尋找這種依託這種情感的需求，通常要具象化以及非凡化，即便平凡也要有那一點不平凡的閃光，這是全人類的固執。你也可以說是世界最緊密的聯繫：美國人有英雄夢，中國人也有，它變得更浪漫以及夢幻，叫作——武俠。

為什麼說它更浪漫以及夢幻？因為中國人是含蓄的，骨子裡有一種孤芳自賞的自傲以及自憐。不像美國人，為了確認以及實現這種自我認定以及自我價值，會使超人他一定有內褲反穿的機會，會讓蜘蛛俠在人們面前來一場樓宇之間飛越的帥氣搏鬥，不會甘願一直偽裝到劇終。

而中國的武俠幾乎不需要別人的掌聲，很多主人公得不到呼應，甚至得不到善終，他們能成為的只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或者有的根本沒有想過英雄這回事，他只是行他自己的道，做他自己的人，比如：從頭痞到尾賴到尾的韋小寶，他不太在意這些，他比較在意美人。

也就是這樣的差異與不同，造就了武俠最迷人的地方。90年代的無數港片，演繹了對這個夢最經典的詮釋，大家都愛的《東方不敗》自不用說，甚至連那些情節略顯單薄的影片，也有令人難以割捨的風範，比如劇本其實非常一般的《新仙鶴神針》。

《新仙鶴神針》其實算不上一個好故事，甚至可以說是老套與混亂，但徐克偏偏就拍出了那種氣節與斐然，配以詩意的古樂與恰到好處的選角，也還是有令人過目難忘的風韻，這裡尤其要說一下梅姐的白雲飛。

九天乘仙鶴而來，翩然白衣的公子被演繹到極致。純淨的眼神，過人的英氣，給人與生俱來的俠義風範。

對比後期的黑衣，是內心漸變掙扎的一種隱喻，眼眸中淡淡的憂愁，猶如蛻變的新生。這是武俠片中常有的改變，一帆風順的人生突然起了大風大浪，被痛苦碾過的內心會迸發一種可以毀滅自己也可以重生的火焰。這是很多正面角色，比如《臥虎藏龍》的李慕白，最後都逃不過的毀滅式的涅槃。

如果說《新仙鶴神針》最引人入勝的是白雲飛這個人，那麼王晶那版對原著迷來說改到面目全非的《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則是精彩在這種全然鋪開的人性陰暗，剝去偽裝，偶爾會看得人觸目驚心。

無恥的烏合之眾，假仁假義的光明頂圍剿，與未來剛好巧合的吸血紅十字會，壞與騷到髮指的周芷若，意外邪氣逼人的張無忌都成了另類的亮點。

不得不說洪金寶的武術設計真的很好看，一招一式的誠意呈現，武術道具也選得很妙，張無忌與趙敏的那場鬥琴將古琴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整部片你到處都可以挑刺，非常容易地挑刺，唯獨武打場面不太容易，就連倚天劍的金色流光與軌跡，都頗令人讚歎，可以說剎那間風華盡現。這部片的打鬥片段真是不愧於“武”這個字。

當然，這裡面還有傳統武俠裡最不缺的美人，個個都好看。邱淑貞的小昭，張敏的趙敏，黎姿的周芷若。張敏的趙敏是我之前最喜歡的趙敏（唉，黎姿的電視劇版趙敏出現以後，腦海中的趙敏便只有黎姿）她是長得很漂亮的女人，但意外演技也非常不錯，撩開簾子便讓人大吃一驚，女扮男裝的趙敏，郡主身份的高貴以及驕傲，帥氣利落的氣質都非常不錯，而回到女裝的嬌俏，狠毒與伶俐的把握真的像是書中走出來的趙敏。

更不要提最開始秒到一堆人的回眸，令人回味的微妙，絕讚的細節。

我一直不認為美人是武俠的點綴，她們不僅可以光彩奪目，還可以神威凜凜。

最後提一部，男人全是配角，劇情也不怎麼樣，但卻又令人念念不忘風姿的《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

這個武俠片我小時候看過，到現在很多片段都模糊了，唯一記著的就是巫行雲和李秋水撫琴片段，前幾天找出來看，這組鏡頭還是一樣地讓人魂牽夢繞。

一顰一笑，翩若驚鴻，眉間情動流轉，風華絕代當之無愧。撫琴自在逍遙的人生更是憧憬，江湖有義，武俠有情，只是幾個鏡頭罷了，情卻深入人心。

這部影片裡，逍遙子一直沒有露面，就是一個背影。男人被無限邊緣化，整部影片可以說完全是女人的故事。你問我劇情？劇情真的不算什麼了，真的沒人是衝著劇情去的……怎麼講起來，電影好像在倒退，現在的武俠片，再如何大氣磅礴的佈景，衣飾再如何的紛繁與華麗都回不到那個簡單的年代，怎麼做都沒有感覺，而那個時候簡陋的佈景，樸素簡單的髮飾與衣樣，卻能將氣氛營造出來，意境悠然。

這部戲的高素質也就幾個鏡頭，可就這麼幾個鏡頭就能拉回很多分，打完大怪物，已經有點超現實，可一轉眼寺廟裡人生大夢的心涼令觀者驀然一驚，與現實交接，巫行雲蒼涼的離去，回頭時的白髮堵得人心慌又悵然。

舉了三個不算是多好的片子，但正是這不算好，更說明那個時代的影片人抓得住武俠的風骨，拍武俠，拍的是感覺。普通片尚且如此，而諸如《新龍門客棧》、《東方不敗》、《黃飛鴻》等佳片更是十分難得。

武俠的感覺是什麼？私以為是酒飲狂歌刀劍笑背後的寂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憫。而若不是懷著一顆慈悲的心，就嘆不出來，俠之所以為俠，不是說他要做到怎樣的高度以及自省到如何，他只是有人心最深處的寂寞與慈悲。

我還記得看《新龍門客棧》的時候，說不清的，哪一刻就被打動了。有時候明明是歡笑著的，你卻落了淚。

其實江湖沒有多好，其實武俠並不是美夢，在古龍的武俠小說裡，這是苦難之地。江湖裡的人多狡詐，江湖裡不快樂的人比快樂的人更多。《多情劍客無情劍》的李尋歡，《蕭十一郎》裡的蕭十一郎，都不算是快活的人。

說回到文章最開始提到的武俠的要求，這便是它最低的要求，寂寞是共鳴，慈悲是超脫，每個人都有的難以言喻的隱痛，或笑或哭。偶爾你會覺得他們圍坐成一圈，有的獨酌，有的相約對飲，可只要一個揚起手腕，喊一聲誰來與我乾杯，所有的杯子都會舉起來。

可惜，最讓我們痴狂的那個武俠時代已經過去。武俠是有很多種姿態，但現在的武俠是空有姿態，那碗裡沒有酒，空空如也。我不知道現在的武俠片是否還能起死回生。人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現代武俠，多半是酒肉和佛祖一起穿腸而過，不分彼此地被遺棄到了下水道。

如今已經很少看所謂的武俠片，也看不到真正的武俠片，武俠的標註，一覽全片卻找不到一丁點你所想要的，那種明目張膽騙人與被騙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麼樣。也可以說還在固執的等待吧，想等到武俠再一次的輝煌，那份恣然，那份快意，我真不願它沒落，實在是不想說俠氣難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