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武松"與"變態的石秀"

在中國被直接稱為"名著"的書不多，好像只有那四本。《西遊記》、《三國志通俗演義》、《忠義水滸傳》、《紅樓夢》是四本直接可以被稱作"鉅著"的書。

明代"後七子"的領袖人物，著名的文學批評家叫王世貞，他最先提出了"四大奇書"這個名詞，但他講的"四大奇書"，指的是《史記》、《莊子》、《水滸傳》、《西廂記》；而馮夢龍在王世貞之後，也提出了"四大奇書"的說法，而他指的則是《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和《金瓶梅》；到清代初年，李漁則在醉畊堂本醉畊堂《四大奇書第一種》（《三國演義》）卷首作序："昔弇州先生有宇宙四大奇書之目，曰《史記》也，《南華》也，《水滸》與《西廂》也。他並不認為王世貞的說法是對的，因為他列舉的幾本書都是不同體例的。所以，李漁還是同意馮夢龍的觀點。但由於《紅樓夢》相對問世較晚，並且未被完全禁止，所以《紅樓夢》逐步取代《金瓶梅》，形成了新的"四大奇書"。

《水滸傳》應該算是妥妥的男人小說了，其中多說的是兄弟情義。對於女性或者愛情的描寫是極為罕見的。其實，《水滸傳》這部作品是很不接地氣的作品，雖然它講了市井俠客的生活。但是，對於世情、世俗的生活刻畫較少，最多的就是離我們還是比較遠的"打打殺殺"的生活。對於人物來說，那些英雄好漢只講兄弟情深，不親女色"，"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他們"打熬筋骨"、"打熬氣力"，充滿禁慾主義色彩。李贄說："夫婦，人之始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兄弟，有兄弟然後有上下。夫婦正，然後萬事不出於正。"(《夫婦論》)。梁山好漢禁慾的直接原因就是他們女色是會妨礙她們武功的提升，不能夠保持旺盛得武力值。如此，喜歡舞槍弄棒得楊雄、盧俊義的妻子就給他們戴了頂大大的綠帽子。楊雄的妻子潘巧雲在臨死前咒罵楊雄："和他在一起的幾年還不如和師兄得幾夜快活"。

就是《水滸傳》寫得過於脫離實際生活，所以才有了其它的《水滸傳》衍生作品。今天要和各位分享的是《金瓶梅》這部明代世情小說和近代新感覺派小說《石秀之戀》。他們毫無疑問都是《水滸傳》的衍生作品。《金瓶梅》相信大家很熟悉了，第一回開始就是從武松回青陽縣慢慢衍生出西門慶和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的故事。但是，大家可能對新感覺派施哲存的《石秀之戀》不是非常熟悉。所以，筆者有必要為各位介紹一下新感覺派與施哲存。

新感覺派與施哲存

新感覺派小說是20世紀我國第一個被引進的現代主義小說流派，主要作家有施蟄存、劉吶鷗、穆時英、葉靈鳳，此外還有黑嬰、禾金等。

1928年劉吶鷗創辦《無軌列車》半月刊，開始了對日本新感覺主義文學的介紹，1932年至1935年，施蟄存主編大型文學期刊《現代》，為新感覺派小說提供了重要的發表陣地，新感覺派小說得以成長為中國最完整的現代主義小說流派。1924年，橫光利一、川端康成和中河與一片岡鐵兵、新作家在菊池寬的支持下，創辦了同人雜誌《文藝時代》，開始新感覺文學運動，以對抗自然主義文學的衰落和無產階級文學。新感覺派傳入中國之後迅速被中國的有些知識分子接受，形成了中國的"新感覺派"。

筆者寫這篇文章重點是想說說這兩部作品中的武松、石秀到底和《水滸傳》中這個人物形象有什麼不同之處。我們大家來看看，這些作家把《水滸》衍生出其他作品得目的又是在哪裡？首先，我們從《金瓶梅》中的武松和《水滸傳》中武松開始簡單比較一下。

《金瓶梅》裡的武松與《水滸傳》中的武松之比較

筆者認為，在《金瓶梅》中的武松形象絕對是單薄了的。有三點可以證明：

1、他向西門慶報仇並沒有成功，反而誤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其中也包含著武松比較熟知的人。這裡我們看到的武松不是絕對正義形象，其中很多行為都帶著報"私仇"而非"為民除害"的行為。

2、弱化恐怖

"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松腦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裡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

——《水滸傳》

武松恐怕他掙扎，先用油靴只顧踢他肋肢，後用兩隻手去攤開他胸脯，說時遲，那時快，把刀子去婦人白馥馥心窩內只一剜，剜了個血窟窿，那鮮血就冒出來

——《金瓶梅》

《金瓶梅》中武松還是比較平和的，並沒有那種殘忍的手段，反而削弱了那種復仇的快意。3就是他對於自己侄女的態度，金瓶梅中，武大郎在娶潘金蓮之前，是有過一個老婆的，原文說他"不幸把渾家故了，丟下個女孩兒，年方十二歲，名喚迎兒，爺兒兩個過活。"武松殺死潘金蓮和王婆之後，現場只有他和侄女迎兒兩個人，迎兒道："叔叔，我害怕！"武松道："孩兒，我顧不得你了。"這裡，我們看到加入了侄女這個角色，和你家弱化了武松的英雄形象。兩部書中的武松，很多人多有比較，筆者重點談的還是兩部小說中石秀的不同。

《水滸傳》石秀與《石秀之戀》中的變態石秀

石秀，江南人氏，自幼父母雙亡，流落薊州賣柴度日，有一身好武藝，又愛打抱不平，外號"拚命三郎"。在薊州街頭因打抱不平與楊雄結拜為兄弟。《大宋宣和遺事》中，宋江三十六人中有棄命二郎（有的版本稱作三郎）石秀。與龔開的《宋江三十六人贊》寫到：石秀拼命，志在金寶，大似河魨，腹果一飽。是他最先得形象藍本。施哲存的石秀到底和這個石秀不同在哪裡呢？

1，戀嫂

石秀的存在是推動情節的，楊雄、時遷和石秀一起上梁山的推動者就是石秀。我們都知道《水滸傳》裡有二潘都是以"淫婦"而被人熟知的。一個是上文說到的潘金蓮，還有就是潘巧雲。潘巧雲因為受到了楊雄的冷落而和和尚裴如海通姦。石秀看到這樣的場面，就講這件事告訴了楊雄。起初石秀第一眼見了潘巧雲，《水滸傳》寫道：

''黑鬒鬒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香噴噴口兒，直隆隆鼻兒，紅乳乳腮兒，粉瑩瑩臉兒，輕嫋嫋身兒，玉纖纖手兒，一捻捻腰兒，軟膿膿肚兒，翹尖尖腳兒，花蔟蔟鞋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

這裡的側重點就是突出潘巧雲的媚態為她和裴如海通姦埋下伏筆。

石秀正詫異這聲音的軟美婉轉，潘巧雲已點動著花簇簇的鞋兒出場，害得石秀慌了手腳，正眼不敢瞧一下，行禮不迭。接下來的交談，石秀"窘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當下那年少熱情的石秀，正如一個擅長著透視術的魔法師，穿過了閂閉著的房門，看出了外面秉著鳳脛燈檠的穿著晚妝的潘巧雲，正在跋著紫絹的拖鞋翻身閃進裡面去，而且連她當跨過門的時候，因為拖鞋卸落在地上，回身將那隻沒有穿襪子的光致的腳去勾取拖鞋的那個特殊的嬌豔的動作，也給他看見了。是的，這樣素潔的，輪廓很圓渾的，肥而不胖的向後伸著的美腳，這樣的一種身子向著前方，左手秉著燈檠，右手平伸著，以保重她的體重的平衡的教人代為擔憂的特殊的姿勢......石秀卻彷彿這樣的姿態和美腳是第一度才看見，而且是屬於義兄楊雄的妻子，那個美麗的潘巧雲的。

——《石秀之戀》

這段是節選自《石秀之戀》，這段我們可以看到這是明顯的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手法。側重點就是石秀那對於石秀的覬覦之心。作者施蟄存"敢於探入全然陌生的人的內心世界，並大膽地回眸那無理性的力量"，初見潘巧雲的石秀已經開始小鹿亂撞了。在意識的背後都可能具有各種各樣的慾望和衝動，因不被社會習俗、道德法律所容許，必須被壓抑下去而不被意識到。這些被壓抑於心靈深處的慾望和動機構成了人的潛意識，它是人類一切精神生活的根本動機。在這些慾望之中最後的石秀突然意識到這些美麗的一切屬於義兄楊雄的妻子，那個美麗的潘巧雲的。人體本能的衝動和倫理道德在石秀心中開始充分碰撞與鬥爭。《水滸傳》的石秀就不會有這樣的困惑，他對於潘巧雲的態度完全"止乎禮"。

2， 變態

《水滸傳》中當石秀撞見了潘巧雲和裴如海的醜事立馬向楊雄報告道："前者家裡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裡還血盆懺願心，兩個都帶酒歸來。我近日只聽得一個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廝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這賊禿，戴頂頭巾，從家裡出去。似這等淫婦，要他何用。"

但是，在施蟄存的小說中他是這麼看潘巧雲的：石秀卻沒做手腳處。實在，石秀對於潘巧雲是一個沒有忘情的膽怯的密戀者，所以這時候的石秀，是一半抱著羞怍，而一半卻懷著喜悅。在夢裡，石秀會得對潘巧雲說著"要不是有著楊雄哥哥，我是早已娶了你了"這樣的話。這裡的石秀拼命想著潘巧雲，拼命在他心裡進行"貶低措施"。因為他得不到潘巧雲，她是自己義兄的妻子，他為了讓自己的變態心裡順理成章所以就拼命貶低潘巧雲是"妓女"。這樣就認為他違背倫常的想和嫂子在一起的認知就合情合理了。

石秀對潘巧雲多情地看著。楊雄一步向前，把尖刀只一旋，先拉出了一個舌頭。鮮血從兩片薄薄的嘴脣間直灑出來，接著楊雄一邊罵，一邊將那婦人又一刀從心窩裡直割下去到小肚子。伸手進去取出了心肝五臟。石秀一一的看著，每剜一刀，只覺得一陣爽快。

這裡就是對石秀變態心理的最有力證據。楊雄剖殺潘巧雲時候 石秀卻有種報復的快感。他從未得到過潘巧雲這樣的身體，當這樣的身體被破壞的時候他就非常快樂。有種變態的報復的心理滿足。恐怖不是最終的歸宿，石秀的歸宿就是我得不到的就毀滅她，毀滅她就是一種快樂。

長期以來我們都受到"存天理，滅人慾"的心理機制，我們只重視那個英雄好漢的石秀，但是我們從來沒有關注身為"人"的石秀。新感覺派給我們提供了參照，讓我們看到近乎"人"的石秀。不管是《金瓶梅》還是《石秀之戀》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把這些英雄人物世俗化，平民化，甚至有些醜化。這大概也算是反潮流，反傳統的一種新解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