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舞蹈 不完美媽媽 書法 知名作家劉丙學 2019-05-11
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劉陽慢慢睜開了眼睛,認真打量著眼前的世界,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朦朧不清。

她使勁眨巴眨巴眼睛,扭了扭仿若不存在的身軀。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眨動了沒有,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軀扭動了沒有,只是覺得痠麻的身軀有了些知覺,眼前的世界有了些影像。然而,這些影像依舊模糊不清,交幻重疊,但是她仍然發現了自己鼻孔裡插著的氧氣管,手腕上扎著的輸液管,以及床櫃上擺著的心臟監護儀。監護儀的熒屏透著炫目的藍光,跳躍著無數條白色的波浪線。她一直盯著熒屏瞅著,強藍光慢慢恢復了她的視覺,波浪線其實只有一條,正在熒屏上忽高忽低、不緊不慢地扭著,像極了她小時候玩過的貪吃蛇。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發覺身邊站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護士。女護士彎著腰,笑眯眯地盯著她,抹紅的兩片嘴脣動了動,像是問她話。可她並沒有聽到她問什麼,甚至沒聽到她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只是看到她的上下嘴脣像兩片綻開的桃花瓣兒,被風吹得抖了抖。劉陽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聽覺還沒有恢復。她緊蹙眉頭,心裡打了一個問號: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陽又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憶。回憶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有些畫面模糊不清,有些畫面卻是無比清晰。

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星期天的早晨,劉陽正做著美夢,被窗口投進來的豔陽恍開了雙眼,她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順手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鬧鐘。她半眯著雙眼打量鬧鐘指針,突然一骨碌從被窩裡爬了起來,神情焦躁地朝著外面接連喊著,媽媽,媽媽……

媽媽推開了寢室門,問她咋了。她邊急著穿衣服邊說,你怎麼不叫醒我?要晚點了。

媽媽不緊不慢地說,晚什麼點啊,你今天不是去文化館參加舞蹈比賽嗎?十點才開始。

劉陽著急地說,我還得先去買舞鞋呢!

媽媽扭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石英鐘,說,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來得及,一會兒送走了你姐姐,我陪你去。

劉陽不再回話,著急忙慌地穿衣服,穿鞋下地的當隙,賭氣地將床頭櫃上的鬧鐘一撥拉,鬧鐘在木地板上不服氣得打著滾兒,滾動還未止住,她恨恨的嘟囔了一句,破玩意兒,昨天定了點兒的,咋不響呢!

劉陽竄出寢室,鑽進了衛生間,站在梳妝檯前開始梳妝打扮。她手法嫻熟,淨面,修眉,搓化妝品,貼睫毛,梳長髮,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雖然時間緊迫,但是妝扮的程序照舊,一樣都不能少。一切完畢,臨出衛生間門的時候,她還回了個身,瞅了瞅鏡子裡的自己,滿意得笑了笑。她是個愛美的女孩。

劉陽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姐姐已經吃過了早餐,媽媽正往她背上託著一個大書包。她知道,姐姐報了一家書法輔導班,今天是她第一天上課。

劉陽和劉光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劉光只比劉陽早出生了一分鐘,卻賺了個姐姐的稱謂。姊妹二人剛剛過了十六歲生日,雖然都只有十六歲,卻都長成了一米七的大個。然而,姊妹兩人性格迥異,興趣愛好也截然不同。姐姐劉光從小文靜,喜歡看書,劉陽卻從小就鬧騰,特別是對於舞蹈,更是情有獨鍾。

媽媽從樓道里推出了一輛電動車,劉光和劉陽姊妹已經下了樓。劉光要去的輔導班就在小區對過,所以她不必去送。媽媽騎車載著劉陽向著購物中心趕去。購物中心有一家舞蹈用品專櫃,劉陽昨天就在那裡看好了一雙白舞鞋。

坐在電動車後座上的劉陽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媽媽,我爸爸會去看我的比賽嗎?

媽媽冷冰冰地回道,不會。

劉陽咬了咬嘴脣,遂不再問。她能從媽媽冷冷的語氣裡聽出她的憤怒。兩年前,爸爸和媽媽大吵了一架,爸爸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回過這個家。後來她聽媽媽說,爸爸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而且還和那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是個兒子。爸爸的心願終於達到了,這麼多年,他一直嫌棄劉陽姊妹是女孩。

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母女倆趕到購物中心,徑直向著舞蹈用品專櫃走去。買舞鞋並沒耽擱多少時間,劉陽昨天就看好了那雙白色舞鞋,挑了一雙合適的鞋碼,隨即出了購物中心大門。媽媽又騎著電動車載著她向著文化館趕去,坐在後座上的劉陽時不時地抬起胳膊看看腕錶,不斷地催促著,媽媽,快些騎,要晚點了。媽媽將電動車的電把擰到了底,電動車在車流中穿梭。

劉陽想到這裡,記憶戛然而止。任她如何思索,卻再也想不起後面發生的事情。自己到底有沒有參加比賽?比賽成績如何?爸爸有沒有去看自己的比賽?這一切似乎都是一片空白。

劉陽無比痛苦地睜開了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剛才站立的那個女護士已經不見了,病床旁側站著一個一身黑裝的女孩。劉陽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自己的姐姐劉光。劉陽咬了咬牙,向著姐姐高抬起了一隻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有沒有抬起來,只覺得姐姐將雙手伸進她的被窩,牢牢攥住了她欲抬的那隻手,攥住的那一刻,她覺得姐姐的手冰涼冰涼的,像一塊冰凍。

姐姐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看上去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劉陽努力張了張嘴巴,她想問姐姐,我怎麼會在這裡?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問出聲,姐姐並未回答,只是彎下腰,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輕說了一句,妹妹,你剛醒,好好養傷。這個時候,劉陽才發覺自己的聽覺已經恢復了。

劉陽盯著劉光問道,姐姐,你不是去書法輔導班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姐姐似乎聽清了她的問話,輕輕回了一句,我放學了。

咱媽呢?劉陽問。

劉光猶豫了一陣子,說,咱媽沒事兒。

咱媽怎麼了?劉陽又問。

劉光說,受了點兒輕傷,沒事兒。

咱媽怎麼會受傷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劉陽情緒有了些激動,問完這句話的時候,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

劉光低著頭,不再說話。她或是再也忍不住眼睛裡的淚水,腦袋扭向了一邊,抬手擦了擦眼睛。

劉陽見姐姐如此,心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過了許久,她又問道,姐姐,我的舞鞋呢?

姐姐並未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慢慢直起腰身,回了句,妹妹,別問這麼多了,你剛醒,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她說著,扭身跑出了玻璃門。

劉陽一直緊盯著姐姐剛剛閃身而出的那扇玻璃門陷入了沉思,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為什麼全身綁滿醫療器械?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斷疑問,慢慢閉上了眼睛。她的眼前幻化出一副清晰的畫面:霓虹燈閃爍的舞臺上,她身著一攏雪白的紗裙,腳上穿著一雙雪白的舞鞋,於舒緩的音樂聲中翩翩起舞,疾速轉動著身軀,白紗裙風舞成一個圓,她像一個陀螺不斷地轉啊轉啊!驕傲的舞姿引來臺下陣陣掌聲。此時,觀眾席裡突然站起了兩個人的身影,朝著她不斷地拍著巴掌。她看清了,那兩個人一個是媽媽,另一個人是她的爸爸。看到爸爸的那一刻她的神情有些激動,腳下打了一個滑兒,一下子摔在舞臺上。爸爸快速跑上舞臺,一把將她抱在懷裡,關懷的問了一句,丫頭,沒事吧?

她猛地抱住爸爸的脖項,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叫了一聲,爸爸。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哀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這個時候,又有兩雙手將她牢牢抱住,她扭頭打量,那是媽媽和姐姐。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此時,臺下再次想起了掌聲,掌聲比上幾次似乎都要熱烈。

劉陽想著想著,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正待此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問話聲,她醒了多長時間了?

一個女聲回道,有五個小時了。

截肢部位怎麼樣?男聲又問。

女聲說,傷口癒合很好,沒有感染的跡象。

她媽媽的事兒告訴她了嗎?

沒有。女聲回道,剛才她姐姐進來了,我特別囑咐了,先別告訴她。

男聲語氣低沉地說,這姑娘夠可憐的,沒了雙腿,媽媽又不在人世了,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挺過去。過了一陣子,男聲又問,她爸爸聯繫上了嗎?

我們一直在努力。女聲回道。

男聲說,她還得在重症監護室待幾天,你們一定要看護好她。

女聲應了一聲,現場隨即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這個時候,劉陽才睜開了眼睛,她循聲向著玻璃門的位置望過去,見剛才說話的兩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已經走出了玻璃門。

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這一刻她的思維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現在她能確定自己待著的這個地方是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醫生剛才說的話,她的雙腿沒了,更可怕的是,她的媽媽也沒了。這怎麼可能呢?她想,這或許是一個夢,這本來就是一個夢,夢裡的自己在舞臺上忘我地旋轉,爸爸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她從沒記得發生過這種事情,這一切都是假象。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象。在夢與現實之間,她有些茫然無措了。

劉陽如此想著,努力從被窩裡抽出了一隻手臂,手臂上插著輸液針,看上去非常健全,她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另一隻胳膊,除了有幾處淤青,似乎並無大礙。她又試探性地抬了抬雙腿,雖然感覺麻酥酥的,但能確定自己的雙腿完好無缺。

她有了些釋懷,釋懷的同時又心生疑問,醫生為什麼要嚇唬人呢?想到這裡,她在心底暗罵了一句,無德醫生。

劉陽做完了這一連串動作,覺得自己的身子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她長吁了一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極度的匱乏讓她產生了濃濃睡意,然而,她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腦海裡一直迴旋著剛才醫生和護士的那番對話。那番對話讓她心驚肉跳,想著想著,不由得渾身冰冷。

她覺得身體冰冷的同時,一股絲絲的疼痛開始遍佈全身,就像是針刺刀割,這兒攮一下,那兒切一刀,說不出來的難受,特別是大胯部位,像是有千萬把刀片切割。此時此刻,她心裡的恐懼大過了身體上的陣痛,腦子裡又開始胡思亂想,剛剛釋懷的心情重新糾結翻騰。她再也躺不住了,忽地睜開眼睛,咬著牙攥住被角,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一掀。那一刻,她似乎想要掀開整個天地。白被只被她掀開了一角,然而,只是這一角,她看到的一幕足以使她魂飛魄散。

她的大胯處包著一團厚厚的白色繃帶,雙腿卻沒了蹤影。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腦袋一片空白,慘叫了一聲,身子軟綿綿地散在了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陽又慢慢地醒了過來,這次她沒再掙扎,只是緊閉雙眼,淚水不由得簌簌滾落,口中喃喃說了一句,媽媽!

這個時候,她的腦海裡又印入了一個忽然閃現的畫面:她坐在電動車後座上,不斷催促著媽媽,快點兒快點兒,要遲到了。媽媽把電動車騎得飛快。文化館大樓就在眼前,再過一個路口就到了。正待此時,她突然聽到一聲尖利的剎車聲……

劉陽收回了痛苦的回憶,現在的她不只是身體的疼痛,心痛更讓她倍受折磨。她想到了媽媽,想到了自己的雙腿,想到了那雙雪白的舞鞋……她突然搖了搖腦袋,忽地睜開眼睛,左手捏著綁在右手腕上的輸液針,猛地拔了出來,又拼命地抖掉了手指上的心臟監護儀夾子,雙手扳住床沿兒,艱難地翻滾下了床鋪。她雙手支著冰冷的地板,向著玻璃門爬去。

她只挪動了一下,玻璃門就打開了,從外面衝進來了兩個人,女護士和劉光。

姐姐使勁抱著她,聲淚俱下,妹妹,你這是幹嗎啊?

劉陽大聲哭喊,姐姐,你別管我,我不活了,不活了……

妹妹,你別這樣好嗎?劉光聲帶哭腔。

姐姐,是我害了媽媽啊!是我害了媽媽……

別這麼說,不怪你,不怪你!劉光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劉陽還想說什麼,突然覺得身子無力,神情恍惚,隨後失去了知覺。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睡著,也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仿若從陽世睡到了陰曹,又從陰曹睡到了陽世。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病床床沿兒上坐著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男子正用焦慮的眼神盯著她。

劉陽驀然看清了這個男子的相貌,哭著喊了一聲,爸爸——

女孩醒來,發覺自己倒在病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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