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一把白骨

文學 中國作家協會 小說 石嘴山 東方散文 2017-04-05

山中那一把白骨

祖墳在賀蘭山山腳下的一片沙石荒地上。

從山根延伸到沿山公路的這片空地,多年來自發形成了一片浩大的墳場。擠擠挨挨的墳頭宛如鋪排在一個個大小各異的蒸籠裡的饅頭,究竟埋葬了附近遠遠近近的村莊裡的幾代人,沒人說的清。如同大小不同的院落,到處都是。每個家族根據男性成員的多少圈定不同大小的墳地,用碎石頭壘成院落的形狀,其他家族不能涉足其中。家族裡有經濟實力強大的成員,會花費巨資將家墳修築的氣派非凡。僱傭專人看護墳地裡種植的樹木,蔥綠的樹木在高聳的墓牆裡招搖,他們的祖先也會為之驕傲的吧。每到清明時節,上墳的人群看到人家氣勢逼人的墳院,也會暗自生髮出愧對先祖的內疚。放眼望去,一片墳地裡同樣呈現出貧富差異。視死如生,條件好轉的家族不會無視祖先的歸宿地一直荒寂下去。修築墳院成了彰顯家族實力的一種方式,光宗耀祖的一種形式。從太祖到第四代的我們,生活條件的向好改變,父輩也開始考慮修墳。即便不像太過奢華的那種惹人注目,至少也會為故去的親人壘起牆體,阻擋住那些放牧的羊群恣意踐踏墳頭。

剛開始醞釀這件事,靠近路邊的空地已經開始建工廠。沿著公路兩側圈地建廠猶如雨後的蘑菇,這一座那一座,不知覺間就連成一片。並且,規模不一的廠房彷彿是為攻打山頭構築的碉堡,逐步向山坡進發,大有攻城掠地之勢。有傳言說祖墳所在的那片地要徵用,遷墳的傳言多了起來,修墳的事只能暫且放下。

大伯、四叔去世後,幾個叔叔和姑姑的年紀大了,修墳成了一樁待解的心事。每年清明上墳聚到一塊,提的最多的還是修墳。過去了兩年,還沒有接到遷墳的準確時間,長輩們有些心急,但附近的確已經開始陸續往出遷墳了。成片的太陽能板鋪滿了山坡,遠看好似一片深藍的靜謐湖水,雜亂無章的山坡有了不同往日的妝容。管理部門將遷墳的通知用石塊壓在要求遷移的墳頭,這些接到最後通牒的故人若真有感知的話,看到這些用圓圈圈住的大得驚魂的“拆遷”二字,也怕是要驚恐不安的。山坡上沉睡的故人,悉數都要遷入公墓,沒有商量的餘地,必須按規定的時間遷離原地,否則將按無主墳夷為平地!家墳裡有五座墳:太爺太奶、爺爺奶奶、大伯、四叔,還有四叔家意外去世的二堂弟。

每年家族裡參加清明上墳的至少有三十多人,附近墓地掃墓的人不多,他們看到我們墳院成群搭夥那麼多人,猜測我們這個家族一定很大。其實,太祖生了四個兒子,最後只活下來爺爺一個兒子。爺爺生了七兒一女,到我們這一代男女將近四十人。 我們家族的第六代也已有十多人,可以想見我們這個家族該有多少人了!十多年前,參與上墳掃墓的人不多,各家忙於兒女的瑣事,每年上墳的就村裡的幾家人。或許,人的年紀到了一定的歲數,就會考慮生死的事。在外工作居住的家族成員越來越看重祭祖這件事,每到清明前就約定好掃墓的日子,到時就帶著兒女回來參加。這也是我們家族聚會的一個日子,祭奠完先祖故親後,老老少少坐滿兩三桌,老輩的絮叨家族裡成年往事,小輩的談笑飲酒,爾後各奔東西繼續各自的煙火日子。

遷墳是一個家族的大事,提前籌劃了好幾次後,定下了公墓裡的墓穴,聯繫幫忙的人,購買所需物品。定下日子,一切準備妥當後,趕早到達墓地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轟響的挖掘機揮動鏟頭起墳。伴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告訴亡故的親人要搬新家了。對太爺太奶、爺爺奶奶來說這是第二次搬家紮營地了。太爺去世後,葬在老莊子附近的祖墳裡。太奶去世後,爺爺沒錢抬埋,只好把太奶的棺木抬到離村子不遠的荒灘裡,用土坷垃將棺木封起來,等有能力了再抬埋。

對亡故的人來說入土為安,可太奶的棺木在荒灘裡放置了二十多年後,才抬埋到山腳下的公路邊上。可以想見爺爺帶著八個兒女的日子過得有多緊巴可憐,太奶就那樣被風吹雨打了那麼多年,想象一下太奶望眼欲穿的心境,該有多麼心痛!私塾先生的太爺在世時,光景沒有差到這種地步,能拉扯大四兒五女,也無足意說明太爺操持日子的能力比爺爺強。假如爺爺能繼承太爺的衣缽,將私塾開下去的話,也不會有三個已經成人的弟弟先後離世,五個妹妹有三個遠嫁他鄉,自家的日子悽風苦雨。太爺去世,學堂的房屋被爺爺拆賣維生。五六間松木搭頂的學堂,並沒有維持多久勉強生存下去的日子。

抬埋太奶時,不知為何沒有進老莊子附近的祖墳,而是另擇了靠山附近的坡地。太爺的墳沒有遷,只是做了一個簡易的招魂匣子和太奶合葬。不宜動祖墳是一個原因,主因還是沒經濟能力。病死的四爺埋在村外的一個小樹林的拐角,每年上墳回來,父親和叔叔也會去給四爺的墳添幾鍬土燒些紙錢告慰一下。後來,小樹林分給了村裡的人,稀疏矮小的樹木被挖掉後,改造成了一塊麥地,四爺的墳越來越小,後來直接就消失了。小叔和那家人吵架後,四爺的墳也未重新修築,在我們僅能所見的一抔土丘的四爺,從此消失在了我們的視野裡,真正和土地融為一體。二爺被土匪掠走,家人只聞其死訊而未敢去尋其屍骨。三爺的屍骨也不知去向。新紮的營地裡,只有太奶和爺爺奶奶的屍骨。墳地附近修築公路,墳地雖然未被要求強行遷移,但靠近公路太近,另一邊附近的村莊不斷擴充田地,遲早要面臨被平墳成田的境地。大伯去世後,只好再次為故去的親人尋找安身之地,便選擇了靠近山腳下的這塊坡地。誰能想到二十多年後,再次面臨遷墳的問題。

爺爺不到六十歲就去世了。我們這一代見過爺爺的沒幾個,更別說太爺太奶了。父輩裡見過太奶太爺的也不多,在開起太爺太奶的墳墓時,我們圍在四周看著堂哥用手輕輕掠掉腐朽成土的朽木殘渣,太奶發黃的頭骨被堂哥捧到新做的裝殮匣子裡,然後用篩子篩撿太奶所剩不多的其他屍骨。一百多年後,太奶的頭骨還那麼完好,我們只知道太奶是平羅縣城附近火神廟周邊郭家人,其他有關情況一概不知。不過,對太奶來說,有這麼多後代給她喬遷新居,的確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況且居住條件一次次在向好轉變。對我們來說,太爺以上的先輩就此別過,祭奠也只是從太爺那輩作為我們家族的起始點。

認祖歸宗,一個家族的起源、延續與消亡,與時光相比太過微不足道。太祖以上的先人,即便沒有列入我們的祭奠之內,但是他們的血脈基因一直在一代代的後人身軀裡綿延不斷。那些在特定年代被燒燬的先祖畫像牌位,也不可能永久保存傳承至今。爺爺奶奶的屍骨尚算完整,大伯、四叔和二堂弟的屍骨完整地移入裝殮匣子,二堂弟的頭髮還附在頭骨上。尚不到足三十歲的二堂弟在孩子剛出生百天,在工廠意外身故,妻子改嫁,孩子移姓更名,想來實在令人心痛,姊妹們想起他生前往事禁不住眼淚淋落。轉眼十幾年過去了,已經長大的孩子對他這個生身之父,若無人提說,恐怕根本不知他的存在。只要孩子能健康成人,地下有知的二堂弟也會心生欣慰的,為了孩子父母可以捨棄一切!

齊整有序的公墓,大多數家族的歸宿地終將會各自東西,難以達成死後也要認祖歸宗的心願。看到故去親人的那把白骨,瞬間從自己身體裡剝落了許多難以捨棄的慾望,似乎從睡夢中乍然驚醒,想要的和不斷追求的那些糾結與苦悶,就在此時水落石出有了明確的結果。那把白骨終究也會融入泥土,也會被如浪的後代推進時光的黑洞不知去向。記憶與遺忘,一把白骨又能說明或留下什麼呢?精神的傳承更能彰顯一個家族的來去。每個家族成員的身上,在其處世的言行舉止上,或多或少存在某一方面的相同之處。幾十年的有限人生,和一把白骨之間,能留下的或許只能是一句話的樸實家訓、一個引導家族處世向善的主張。除此之外,還能留下什麼呢?

作者簡介

山中那一把白骨

吳全禮,筆名北方, 1998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後有散文、詩歌、小說發表在《石嘴山日報》、《新消息報》、《寧夏日報》、《固原日報》、《寧夏法治報》、《六盤山》、《朔方》、《啄木鳥》等報刊雜誌上,先後有作品入選《臨風的泥香》、《遙遠的藍》、《結案風波》、《中國當代公安詩人大展》等文學作品集。全國公安文聯會員,全國公安文聯詩詞學會理事,寧夏作協會員,石嘴山市作協理事、副祕書長,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公安作家研修班學員。

山中那一把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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