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1918.3.18-2001.12.01


花兒落了,童年結束了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如果選一部最能反映老北京南城風貌的文學作品,相信許多人會把這一票投給《城南舊事》。

我們都記得《駱駝祥子》裡,老舍用同情的筆觸講述的舊中國北平城裡人力車伕祥子的悲劇故事。

同一個時代,林海音卻通過兒時純真無邪的自己,用不一樣的視角描繪了孩子眼中老北京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真態。

那樣地不疾不徐,溫厚淳和,那樣地純淨淡泊,彌久恆馨,那樣地滿是人間煙火味,卻無半點追名逐利心。

林海音也因《城南舊事》而被視為兒童文學大師。

2001年的今天,林海音先生逝世,但是《城南舊事》卻是永恆的經典。 林海音做過記者、編輯,在她縱橫文壇的半個世紀裡,留下了包括小說、散文、遊記、人物特寫及兒童文學等在內的大量作品。1983年,她的小說《城南舊事》被大陸導演吳貽弓搬上銀幕,那淡淡的哀愁、沉沉的鄉思打動了無數觀眾,林海音也成為在大陸知名度最高的臺灣作家之一。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但是林海音絕對不是一個兒童文學大師可以概括的。林海音是由編輯起步而“發跡”的作家。作家,對她來說是“業餘”,編輯卻是終身。

1948年8月同丈夫帶著三個孩子回到故鄉臺灣,任《國語日報》編輯。1953主編《聯合報》副刊,開始文藝創作,併兼任《文星》雜誌編輯和世界新聞學校教員,1967年創辦《純文學雜誌》,以後又經營純文學出版社。

她以一己之力扶持後輩作家以及臺灣文學事業,發現、培養了黃春明、林懷民、張系國、七等生等一批新人;重視、支持了鍾理和和鍾肇政,使一批臺灣本土作家在文壇嶄露頭角。在臺灣,大家都喜歡把林海音稱作林先生,而她家的客廳則被譽為半個臺灣文壇。 林海音的去世,更是臺灣文學一個時代的結束。

“夏天過去,秋天過去,冬天又來了,駱駝隊又來了,但是童年卻一去不還。冬陽底下學駱駝咀嚼的傻事,我也不會再做了。”

著名的林海音研究專家傅光明在《林海音的文學世界》中如此評價《城南舊事》:

它是人生最樸素的寫實,它在暴行、罪惡和汙穢佔滿義學篇幅之前,搶救了許多我們必須保存的東西。

它是那麼的親切、自然,有一股讓人覺得熱乎乎的親和力,充滿了生氣,情調和樂趣。而這一切,均來自林海音生命裡的真和性情裡的熱。

《城南舊事》裡的小英子就是林含英;林含英呢,就是寫《城南舊事》的林海音。臺灣女作家林海音的代表作《城南舊事》復刻的是她自己的童年。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一家五口

林海音出生於日本大阪,不久後返臺,父母都是臺灣人。1921年,3歲的小英子時隨父母移居北平。爸爸林煥文東找西找,搬了九次家,才定居在一個叫晉江會館的地方。晉江會館位於城南的一個衚衕中,以前是給進京赴考的臺灣人所居住的會所。

就是在那裡,她遇見了跟養父學唱戲的妞兒、惠安館的瘋子秀貞、還有厚嘴脣的青年和蘭姨娘等人物。秀貞她是見過好幾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門口,宋媽或者媽就趕快捏緊她的小手,輕輕說:“瘋子!”然後擦著牆邊走過去。如果小英子回頭再張望一下,她們就用力拉她的胳膊制止。但在小英子眼裡,那瘋子就是一個梳著油松大辮子的尋常大姑娘,時常倚著門站著,笑眯眯的,一點也不怕人。後來小英子得知,秀貞和一個寄宿在她家的學生有了私情,還生了一個女兒。天沒亮,女嬰被抱走遺棄在齊化門。這女嬰竟然就是小英子最親密的小夥伴妞兒。彷彿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就是林海音活生生的童年回憶。

小英子的童年止於爸爸的病逝。爸爸是一個愛花人。每天,她都會和弟弟妹妹一起站在門口等爸爸下班回家。爸爸總是把草帽推到頭後,再抱起弟弟,唱著歌往後院走,去澆花。那時太陽快要下去了,院子裡吹著涼爽的風,爸爸摘下一朵茉莉插到瘦雞妹妹的頭髮上。陳家伯伯就對他說:“老林,你這樣喜歡花,所以你太太生了一堆女兒!”

林海音有四個妹妹,兩個弟弟,在家裡很有長姐的範兒!一張在公園裡照的舊照片裡,英子穿著旗袍坐在草地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妹妹,三個人伸長腿,六隻鞋幫子抵在了一起,英子把妹妹們摟得緊緊的。

曾經有一個算命先生說英子:女娃娃主意大著呢,有男人氣。這話當真是應驗了。林海音最喜歡的小說正是美國作家路易莎的《小婦人》。儘管她的英文名字和最小的艾米一樣,但最喜歡的人物卻是二姐喬。

喬很男孩氣,她有一句經典臺詞“父親不在家,我要替父親照顧這個家”。林海音在爸爸過世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畢業典禮這天,爸爸沒能參加。在醫院的爸爸病逝了。爸爸種的花兒也都落了。我的童年也跟著結束了。”

因為媽媽是個沒主意的人,所以林海音在13歲剛念初一的時候就開始扮演起“長姐為母”的角色來,這其中經歷了什麼?林海音曾說過:“在別人還需要照管的年齡,我已經負起許多父親的責任。我們努力渡過難關,羞於向人伸出求援之手。每一個進步,都靠自己的力量,我以受人憐憫為恥。我也不喜歡受人恩惠,因為報答是負擔。父親的死,給我造成這一串倔強,細細想來,這些性格又何嘗不是承受於我那好強的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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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兒子病逝後,在臺灣的爺爺寫信到北京,催促媳婦協同孫兒們返臺。林海音不想回去,就代替媽媽回了一封信給爺爺,信中寫道,您來信說要我們作“歸鄉之計”,我和媽媽商量又商量,媽媽是沒有一定主張的,最後我還是決定了暫時不回去。媽媽非常想念故鄉,她常常說,我們的外婆一定很盼望她回去,但是她還是依照我們的意思留下來了。媽媽是這樣的善良。

在戀愛上,林海音也是自己做的主。女中畢業後,她進入王盛弘創辦的北平新聞專科學校就讀。林海音是校排球隊的隊員,相貌又出眾,理應追求者不少。但她不為所動,暗地裡有了自己心儀的對象。

一個叫夏承楹(筆名:何凡)的青年漸漸進入了林海音的視線。夏承楹經常到北平新專打球,據說他還是業餘花樣溜冰的冠軍呢。不過當時,林海音並沒有向夏承楹表白。一直要到1934年她進入《世界日報》當記者,才發現居然和“運動王子”做了同事。

當時,夏承楹是編輯,白天辦公;林海音則是記者,要晚上才去報社發稿。一個日班,一個夜班,於是兩人就有了共用同一張辦公桌、並且擁有同一把抽屜鑰匙的緣分。正式交往後,這個抽屜就成了兩人的“傳情郵箱”——夏承楹下班後時常會留些零食或約會的小紙條給林海音,有種文藝青年喜歡的小曖昧。

林海音回憶說:“別人談戀愛,這個那個的,我們沒有。人家說你一定有很多人追求,其實,我是不隨便讓人追的。我們就是兩個人玩在一起,他寫,我也寫,志同道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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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

1939年5月13日,21歲的林海音和29歲的夏承楹在北平協和醫院禮堂結婚。婚後,林海音住進了永光寺街上的夏家大院。

找不到文職,就去給人家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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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記者的林含英是如何蛻變為寫小說的林海音?這還得從北京那會說起。

林海音在《世界日報》當記者的時候主要跑婦女新聞的條線,表現很出色,可以說是王盛弘的四大高徒之一。漸漸地,她發現採訪寫作已經不能滿足自己的創作慾望了,她更想表達自己的看法與感受,於是林海音萌發了由新聞寫作轉向文藝創作的意念。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後,《世界日報》停刊,林海音賦閒在家。男友夏承楹的父親介紹她到師大圖書館工作。有一天,她發現了一套書《海潮音》,覺得美妙非凡,遂給自己取了筆名“林海音”。其後便進入了文藝創作的階段。不過其小說、散文等作品真正發表卻是1955年之後的事情了。這個文藝女青年所必須面對的是不停歇的戰爭以及隨之而來的動盪生活。

1949年11月,林海音帶著三名兒女(夏祖焯、夏祖美和一歲的夏祖麗)赴臺,在生活和事業的發展上,迎來了其現實意義上的“三十而立”。

當時去臺灣並非易事,得先從北京坐飛機到上海,然後再到上海等船。因為那時的船票十分緊張,一票難求。夏承楹說,得讓老弱婦孺先走。於是他決定自己留在北京,讓林海音帶著兒女們先走一步。等他買好船票,再去臺灣和他們會合。在等待團聚那兩週,林海音和夏承楹每天都保持一通電報或者一封信。

因為原籍是臺灣,去臺灣等於是回到故鄉一樣。她一方面是逃難,一方面也是歸鄉。然而林海音剛到臺灣時,對情況並不是很樂觀。

據張我軍長子張光正回憶,是他父親先回的臺灣,和海音夫婦二人保持聯繫,向他們介紹了臺灣的情況——物價怎樣,找房子怎麼找,找工作怎麼找等等,給他們出了點主意。張光正曾在信中寫到:普通魚類一斤兩三千元,蔬菜每斤兩三百元以上,油類一斤約三、四千元,衣服比內地貴很多,所以衣服鞋帽儘量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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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兒

就這樣,林海音總算盼來了丈夫,一家五口暫時先寄宿在別人家裡。當時她心裡很焦慮,想趕快找一份工作。可一時半會的,找份文職談何容易。於是,林海音甚至動起了學裁縫的念頭,想要是情況糟糕,至少有門手藝可以養家餬口,“給人家做衣服的工作行,修改衣服也行”。事實上,林海音也確實心靈手巧,兒女們小時候的好幾件衣服都是她親手做的。但是,林海音命裡註定是要再次拿起筆來的。

用文字穿透鋼鐵一樣的隔閡

她在臺灣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國語日報》當編輯。一天,夏承楹帶著林海音到報社去。當時的社長洪炎秋知道夏太太喜歡寫作,而社裡正好有一個副刊編輯的位子,就叫她來試試看。這本副刊的刊名叫《週末》,林海音在那裡工作了四年,積累了豐富的編輯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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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副刊》時期的林海音

1953年,35歲的她在老四夏祖葳滿月後,即赴《聯合副刊》任主編一職。她的老師王盛弘此時也到了臺灣。他回憶說,當時“當時編輯部很轟動,因為海音是美女,講話又好聽”。當然,更令她受人關注的還是才華。之後的十年,林海音為臺灣文壇做出了卓越的貢獻,首先便是自傳小說《城南舊事》的問世。

當時,她住在國語推行委員會的宿舍裡。宿舍位於重慶南路三段14巷1號,一家幾口都擠在裡面。在走廊盡頭有一張破書桌,不曉得是幾手貨了。《冬青樹》、《綠藻與鹹蛋》還有《城南舊事》等作品都是在那裡寫出來的。

1955年,林海音開始創作《城南舊事》。一開始都是短篇,到1960年出版之時,短篇才集結成了長篇小說。林海音非常懷念她生活了25年的北京,這部小說事實上就是她的自傳。

那段時間,童年的記憶紛至沓來,想攔都攔不住,彷彿是一種自然的生命的流淌。她在書中寫到:我是多麼想念童年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對自己說,把它們寫下來吧!讓實際的童年過去,心靈的童年永存下來。

出版後,通過孩子的眼睛去觀察成人世界的《城南舊事》大受好評,為林海音奠定了傳世的文學地位。在之後的30多年裡,這部小說先後出了英文版、繪本、日文版和德文版。70年代,還被上海電影製片廠改編成了同名電影。在兩岸關係緊張的70年代,林海音的文字卻穿透了鋼鐵一樣的隔閡,打動了兩地觀眾的心。

為作者爭取創作自由

作為一個作家,林海音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就不凡;作為一個編輯,她亦是臺灣文壇上的一個奇蹟。

林海音在《聯合副刊》擔任主編期間,正逢臺灣禁止日文寫作的年代。於是,楊逵等很多以日文寫作成名的老作家都封筆了,是林海音協助他們恢復了寫作。同時,她又開始鼓勵許多中生代的作家開始他們的寫作生涯,很多人的第一部作品都是在《聯副》發表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林海音,就沒有鍾理和,沒有鍾肇政,沒有林懷民,也沒有黃春明。是她,幫這些年輕的作家爭取到了創作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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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

當時還是個叛逆少年的黃春明第一次投稿給《聯副》,寫的是一個阿媽帶著孫子阿鬆從瑞芳坐汽車去從來沒去過的城仔的故事。個性直接的他在文章之外附上了一封信,叮囑編輯絕對不可以把文章名《城仔落車》改成《城仔下車》,因為那是文中的阿媽用生命大聲喊出的話語,一定要是閩南話才可以。也許如今看來,這不過是個文學技巧上的問題,但在政治上雖然已經“光復”,但文字尚未“光復”的當年臺灣,卻是個敏感詞。

政府已經發表講話,臺灣同胞必須通中華民國的語言文字,各級學校暫時應一律以國語、國文、三民主義和歷史四者作為主要科目,增加時間加緊教學。因此,日語和閩南語都是在公共場合是絕對不能用的。

然而幾天後,黃春明的文章在《聯副》刊出了,竟一字未改。黃春明喜出望外,不久又投了一篇文章《把瓶子升上去》。文中描述在那個苦悶的年代,把“國旗”換下,然後將象徵空虛苦悶的空酒瓶升上去的故事。

林海音看到稿件後十分矛盾,一來覺得文章好,二來很清楚發這樣敏感的文章可能給自己給副刊帶來大麻煩。愛才如命的她,還是用了黃春明的稿子。當時已經排進去了,可回到家,林海音心裡又很不安,打電話給照排間將其撤下換上另一篇。這樣折騰了幾次,最後還是決定將文章完整刊出了。

黃春明回憶說:“我自己也知道寫這樣的文章是一個大不敬,他們可以從思想上來找我算賬的。臺灣的文字光復就像一個嬰兒需要慢慢長大,如果沒有母親的照顧,就不可能有獨立的那天,林海音作為一個女編輯,就是臺灣省籍作家那時候的母親。”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舞蹈家林懷民也是林海音的一手帶大的“孩子”之一。他回憶說:

“我初三那年,《城南舊事》出版了,我存了錢去買了一本,愛不釋手。從那時起,開始寫一點東西,然後把第一篇小說寄到了《聯副》。一個禮拜後,我在圖書館看報的時候,看到我的名字跟我的文章登了出來。只有一個禮拜啊!那年我十四歲,真是一個非常非常重大的鼓勵。從此我便開始了舞文弄墨。

記得有次得到一筆很高的稿費,三十元,那時看電影只要一元八。我拿這個稿費去學跳芭蕾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堂正式的舞蹈課。那個春天,因為林海音用了我的稿子,我的一生改變了,變成一個寫小說的人,後來又變成一個跳舞的人,這是一輩子難忘的恩情。”

雖然一次次,林海音為作者爭取到了創作自由,但“船長事件”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1963年4月,林海音發現副刊有個空白,就登了一首風遲寫的詩《故事》——從前有一個愚昧的船長/因為他的無知以至於迷航海上/船隻漂流到一個孤獨的小島/歲月悠悠一去就是十年的時光/他在島上邂逅了一位美麗的富孀……

第二天早上,林海音在報社得知“上面已經有人問起來了”。她當機立斷提出辭職,免去了報社和自己的麻煩。而作者風遲卻因此被判了三年又六個月的有期徒刑。

林海音的長子夏祖焯回憶說:“我念大四的時候,爸爸突然到成大來了,他說外面傳說你媽已經被捕了。你別擔心,她是臺灣人,不可能被捕的,風遲因為是外省人才被捕的。”夏祖焯心裡明白,其實媽媽犯的罪和柏楊是一樣的,而柏楊被關了11年。

純文學,排除政治干擾

在臺灣,大家都喜歡把林海音稱作林先生,而她家的客廳則被譽為半個臺灣文壇。

作家林良回憶說:“別人都說文人相輕,林先生卻是文人相‘親’,她認為所有寫作的人都應該是兄弟姐妹。我們這些人常聚在一起玩,你看照片上穿白衣服的就是我,樹底下站著的呢就是林海音了。她特別會講話講故事,嗯、哇,聲音聽起來很親切。”

作家隱地對林海音的好客記憶猶新:“每次客人的名單都由她邀請的主客開,名單上被邀請到的那些人都會來。林先生慷慨好客,會做很多菜給大家吃。等到她自己因健康問題忌口不能吃的時候,更希望我們能吃上好菜。她家的客廳總是很熱鬧,有好東西吃,有好話題講。記得每次一有電話進來,她接完電話就會跟我們說剛才是誰誰誰,有一個什麼新的消息等等。所以,到最後要散了,大家都依依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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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客廳

詩人瘂弦也是常客之一,他回憶說:“夏府客廳一直有‘臺灣的半個文壇’之稱,往往是一位主客、一桌陪客,湊成一晚上的文藝雅集。聚會結束往往並不是真的結束,因為幾天後,當晚的賓客都會收到海音姐寄來的照片。等過了一陣子,有人自異鄉返臺,大家自然又聚在了一起。”

詩人余光中可以說是返臺次數最多的一位了。每次出去要歡送一回,回臺又要給他接風。余光中回憶說:“我跟她交情很好,她這個人是真的心胸廣闊。林海音好客又好吃,她家也夠大,所以我們坐下來有一大桌。除了我之外,還有林懷民、隱地、楊牧等都常常去。”

在臺南文學館林海音展覽開幕時,余光中應邀參加。林海音的女兒夏祖麗領著他參觀。當余光中看到自己幾十年前寄給林先生的信,十分驚訝。林海音是如此珍視友情,所有朋友寄來的信件她都很系統地整理好收著。

做人上,林海音廣結善緣;做事上,更是有著驚人的膽識。從《聯合副刊》辭職後,她並沒有離開文壇,而是著手創辦起純文學月刊來。

作家鍾肇政說:“林海音很重視臺灣本土的文學,當時臺灣作家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在《聯副》投稿。後來,在混合著反共、戰鬥、懷鄉等元素的異常複雜的文學空氣中,她敢打出一個純文學的旗號,真是膽識過人!”

1967年,純文學月刊問世。雜誌成立初期,林海音寫了一百多封信給之前在《聯副》時結識的作者,大家紛紛被她的熱情和真誠所打動。次年,中國第一個文學專業出版社純文學出版社宣告成立。

林海音以高水準的純文學,排除了政治干擾,書的銷路一路走好。像彭歌譯的《改變歷史的書》、子敏的散文集《小太陽》等等,都是歷久不衰的好書。其中由夏承楹(何凡)在1953-1984所撰寫的專欄“玻璃墊上”集結而成的《何凡文集》,彷佛是一部臺灣社會發展史。純文學出版的這套書一舉榮獲了圖書主編金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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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長子舒乙回憶說,父親去世後,曾收到一封林海音寫來的信,說要發一篇關於老舍的東西。後來送審的時候沒有通過,是林海音用了矇混過關的戰術,促使其順利刊發。

那段時期,臺灣“保密防諜”運動正盛行。一天,一個警備總部的工作人員找到林海音,說《30年代作家與作品》裡邊有一兩個作家有問題。林海音回答說:“我是沒有必要毀掉這些書,然後重印的。”

一直到1995年,77歲的林海音才結束經營純文學出版社。余光中感慨道:“我很少看見她臨場猶豫,事後懊悔,是很開朗直爽的一個人。最後她純文學不辦了,她就把書全部退給我們,沒有轉手賣給別人,這在臺灣是很難得的。”

1990年,林海音給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寄了全套的純文學叢書和純文學月刊,並號召臺灣出版界大量捐書以充實臺灣文庫。也是在那一年林海音隨團回了北京一次,小英子終於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城南。

回到城南,遇見秀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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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回北京,林海音待了四五天。她把親朋好友同學一同叫上,吃了個團圓飯。那天,人到得相當全。兒子夏祖焯舉著DV,一路替母親拍攝記錄。

林海音在宴席上用純正的普通話說道:“在北京的各位文學前輩以及同好們,我是千里迢迢從臺灣來。我因為來得匆匆忙忙,要說的話只好做一個小抄。那麼我這次回來,沒辦法和好多人個別見面,我只好就找個禮拜天啊,商量著說,一網打盡……”

林海音熟門熟路地探訪了城南舊地:“對,從這上,回學校看看。五年級的級任老師是個秀才,叫錢貫一,我們都叫他‘一貫錢’……”

她接著來到了第一次見到秀貞的地方,走上去學著她的樣子捋了捋頭髮,說:“她就在這站著,靠著門,玩著辮子……”

至於南柳巷的晉江會館,早已貼上了計劃生育的標語。

有意思的是,20年後,女兒夏祖麗因為機緣又重走了一遍母親當年走過的路。

2009年底,導演楊立洲開拍林海音傳記紀錄片《兩地》。楊立洲以前沒有接拍過傳主已經離世的紀錄片,如果光憑影像資料和學者訪談,定然是乏味的,因此片子停滯了一段時間。後來得知林海音的女兒夏祖麗正好要回北京探親,於是劇組就跟著她一同回了一趟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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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貞與夏祖麗

第一站自然是去晉江會館老宅。一干人走進衚衕,一位大嬸上來問他們找誰。夏祖麗才提到《城南舊事》,大嬸就接話說:“就這兒了!”原來她便是林家長工老王的女兒,更有意思的是她的名字和小說裡的瘋子一樣,叫秀貞!

王秀貞雖年事已高,但身體依舊硬朗,還記得祖麗、祖焯他們的名字。一見夏祖麗,邊親熱地說:“快給我瞧瞧,和你媽媽像不像?”夏祖麗笑著說:“我沒我媽漂亮”。王秀貞又說:“眼睛像,臉盤也像。”

王秀貞帶著劇組一路拍攝,你媽媽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沒有店鋪,那邊兩塊上馬石還在的。王秀貞叫小輩從床底下搬出一塊牌匾,說是一定要讓祖麗瞧瞧。牌匾上赫然是四個大字——晉江會館!

原來這就是當年掛在南柳巷42號衚衕口的那塊匾。解放後,所有的匾都被摘下來了。王秀貞的母親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人細心,認定這塊牌子有意義,就把它藏到了床底下,一躺就是好多年。任外頭反右、文革風波不斷,它卻依然完好。老太太臨終前交代女兒秀貞,要好好保護這塊匾,說不決定小英子的家人還會回來。

最後,夏祖麗拿著父母70年前的結婚照,隨劇組來到了當年辦婚禮的北平協和醫院禮堂。她不禁眼含淚光哼唱起電影《城南舊事》中的插曲《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真希望他們仍然活在人間。離2001年母親去世,已然8年了。

送別,永不凋零的牡丹

2001年12月1日,醫院開出病危通知。晚上11點16分,林海音永遠地離開了,享年83歲。

夏祖焯回憶說:“我過了60歲生日後,沒幾天她就走了。那天,我抱她去走到太平間,因為她帶我來到這個世界,我帶她離開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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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

12月22日,親友們為其舉行告別儀式。在《送別》的美妙又略帶傷感的旋律中,彷彿回到了林海音家的客廳,這個充滿陽光的地方。

齊邦媛到場發言說,每一個地方都是她的故鄉,她永遠都不會漂流。我真是羨慕海音,我真以有這樣的朋友為榮,而且我真的想不到,在這樣小的格局裡,有這樣大的氣派。

看著林海音神采奕奕的遺像,啞弦不禁感嘆,林先生勤於美的追求,讓她一生雍容美麗,每一張照片都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永不凋零。

最後,長子夏祖焯用最傳統的方式表達了家人的謝意,他向到場的所有人行了一個下跪禮。此後,林海音生前所收藏的文物信件,也一併整理好捐贈出去了。

當年臺灣曾有個傳言說,林海音可能做文化部長。可是,一個人能做林海音,為什麼要做文化部長呢?

林海音逝世17週年:北京城南的女兒,一生寫不盡的是鄉愁

林海音的友人說,林海音的這一生,絕無虛度,美滿的婚姻、和樂的家庭、出色的寫作才華與成功的文學事業,還有超乎常人的朋友讀者的關懷及由衷的敬愛,我們似乎想不出還有哪些遺憾和不足了。

然而,我卻想起《城南舊事》中的一段話:

媽媽說:“小英子,看見這個壞人了沒有?你不是喜歡作文章嗎?將來你長大了,就把今天的事兒寫一本書,說一說一個壞人怎麼做了賊,又怎麼落得這麼個下場。”

“不!”我反抗媽媽這麼教我!

我將來長大了是要寫一本書的,但絕不是像媽媽說的這麼寫。我要寫的是:

“我們看海去。”

林海英先生深藏的心情很清楚,所以這一篇的篇名就是《我們看海去》。然而命運沒有給她敞開這份心情的機會了,因為童年永遠的逝去了。

推薦:林海音《城南舊事》

出品:新華先鋒 出版社: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書寫北京城牆下的童真歲月

喚醒記憶最深處的淺淺鄉愁

©內容簡介:《城南舊事》是林海英步入文壇30年的經典之作。這本自傳體小說,將作者的童年生活細緻的展現在了我們面前。作者童年時遷至北京,定居城南。老北京的城牆根下,是少女英子的成長軌跡。作品細膩、率真,以孩童清澈的視角,在真實的體現了當時社會情況的同時,為我們展現出一段段不一樣的悲歡故事。同時寄託了作者內心深處的淡淡鄉愁。

©作者簡介:林海音,原名林含英,臺灣苗栗縣人,中國當代作家。早年隨父母遷到北京,定居城南。1948年回到臺灣,開始文學創作。其創作體裁豐富,風格細膩,注重對女性精神世界的探索,被譽為臺灣女性文學的開山人。曾擔任《世界日報》記者、《國文日報》編輯,主持《聯合報》副刊10年。代表作有《城南舊事》《冬青樹》《春風》《婚姻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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