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故宮書畫修復者10天修復鎮院之寶

文物 故宮 考古 手工藝 華商晨報 2017-03-27

瀋陽故宮書畫修復者10天修復鎮院之寶

戴老師正在對一幅古畫進行修復處理 ■華商晨報主任記者 王齊波 攝

探訪沈城老手藝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未播前,大多數人不知道故宮一隅隱居著一群身懷絕技的大師,《清明上河圖》、馬踏飛燕等世界頂級文物在見到觀眾之前,都要經過他們的修復和清理。

“對古書畫的修復過程,就如同一場重現歷史原貌的大戲”,曾任瀋陽故宮博物院首席院藏古書畫裝裱修復師的戴明舉如此形容他的古書畫修復。

2015年,戴明舉的“古書畫裝裱修復技藝”被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從他16歲進入瀋陽故宮到2010年退休,在故宮44年間,參與裝裱及修復了鄭板橋的《墨竹圖》、沈銓的《丹鳳朝陽圖》以及祝允明、鄭板橋等人書畫作品3000多件。

一個鋁盆,一根一尺長的攪漿棒,一個男人握著攪漿棒上端攪拌著提麵筋後沉澱的精粉,兌水加熱,時快時慢,忽中圈、忽外沿……整個過程戴明舉始終微眯著眼。

“成了,這是修復古書畫的糨糊,必須用精麵粉”,精麵粉也因此成了戴明舉家常年的必備品。

這是2017年3月21日,一個普通星期二的晚上。

“覺得能在故宮裡工作,是件了不得的事”

68歲的戴明舉大紅色案臺正上方,懸掛的是一幅大書法家沈延毅先生專門為他題的牌匾《師承父藝》,四個字道出了戴明舉修復古書畫的家學淵源。

“1966年春節剛過,我跟在父親身後走進故宮時,緊張得有些喘不過氣,覺得能在故宮裡工作,是件了不得的事。”從那一年開始,戴明舉61歲的父親將祖傳手藝傳給了自己的二兒子。

1957年,戴明舉的父親戴鷺波的身份由“文古齋”的老闆變成了“公家人”,當年瀋陽故宮博物院因為奇缺古書畫修復、囊匣、拓片方面的人才,經當時的遼寧省勞動廳和瀋陽市文化局力薦,將戴鷺波聘入,“66元工資在當時是很高的待遇了。”

“前代書畫傳歷至今,未有不殘脫者,苟欲改裝,如病篤延醫,醫善,則隨手而起,醫不善,則隨劑而斃”,這是明代收藏家周嘉胄寫在《裝裱志》中的一段話。1966年春節剛過,戴鷺波將一小卷宣紙交給了戴明舉,他展開看了上述那段話。

戴鷺波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了一句話,“把戴家裱畫事業傳承下去,這是大事,也是苦事。”

“現在看來,我是全國惟一師承父藝(父親師從爺爺,自己師從父親)的古書畫修復師。”將這項古老技藝傳給自己的兒子是戴明舉的心願。

“記住了父親手中畫尺打在身上的疼”

1966年,戴明舉跟隨父親在瀋陽故宮博物院太廟一間東配房裡開始了他“擇一事,忠一生的堅持”。

“剛開始很不理解父親,看著我做壞了一張又一張,卻從不告訴怎麼錯的。”經年之後他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我現在告訴徒弟染紙錯在哪了,結果第二次徒弟自己做仍舊是錯。當時我學徒時,錯了幾次之後是不會再犯相同錯誤,因為自己悟出來錯在哪了。”

指尖出繭、宣紙漸泛黃。這種十年一劍,吃盡苦頭才打出來的文物書畫裝裱修復傳統技藝,戴明舉盡數掌握。

戴明舉記住了父親弓著腰,在案前“精雕細琢”的情景;修得不順手時,他的後背會下意識一緊,那裡無數次承受過父親的畫尺。

學徒期間戴明舉認為自己很用功,也很吃苦,可以自己上手了。他很自信,結果卻很糟,“當時父親裝裱了一幅名畫,完成了所有工序後,將畫繃在了牆上。由於當時裱畫室沒有暖氣,靠生爐火,冷熱不均,晚上值班時發現畫面飛邊裂開,我是見過這種情景,也看過父親以前是怎麼處理的。”戴明舉做了一個大膽舉動,“我拿起工具,回憶著父親修補方法修補起來。”

只是他不知道在飛邊繃畫的過程中還有很多講究和精細要求,只知其意不知其神,刷子的選用、紙張的層數等,戴明舉還沒有完全掌握這些,畫兒不但沒修好,還走了樣兒,“父親的畫尺劈頭蓋臉。”

“最初看著父親修復不敢說話,也不敢靠前,站在身後遠遠看著,趁父親休息試著在折損的地方貼上折條,拿筆圈點顏色。後來膽子越來越大,一接到難度大的、品級高的古書畫就興奮。”終於,戴明舉有了自己第一次修復古書畫的機會。

1973年,瀋陽故宮準備進行新中國成立以來館藏文物第一次對外展出,戴鷺波被指定為這項工作的主修人,戴明舉作為助手參與了全程,“完成了故宮保極宮內藏隔扇上中下十八幅臣字款書法、繪畫的修復。”

之後,故宮的每一件文物書畫經過戴明舉之手都重新靈動起來,“無論怎樣殘破的水墨畫卷到了師父手裡,都能重現往昔之神韻。”在他徒弟高速眼裡,戴明舉的手彷彿有靈性。

“把畫面補得跟原畫一樣,做到修舊如舊”

戴明舉極小心地將一幅破損嚴重的山水畫託到與眼平齊處,窗外斑駁的陽光透過紙面,他眯著眼一寸一寸地看著,“修復古書畫前,要先拍照,保存其原貌留底對比,然後是對著光看判斷其破損程度,再然後就是確定用什麼方法修復了。”

68歲的戴明舉站在披麻掛灰、經桐油浸透後又上了大漆的裱畫案子前,他身後用於晾乾裝裱後書畫作品的“棚子”從地面到的屋頂,退休後他歷時8個月修復的一件民間收藏的古書畫,就貼在了這張“棚子”上;房間裡,隨意擺放的宣紙,棚子上的託畫……到處都是與書畫有關的東西,“這是當年修復《丹鳳朝陽圖》用過的馬蹄刀,手工打的。”戴明舉修復古書畫用的棕刷、馬蹄刀等都是手工製作的,“這把棕刷跟了我三十年,當時棕刷有30多釐米長,現在也就20釐米了。”

戴明舉修復的作品中,有兩幅不能不提,鄭板橋的《墨竹圖》、沈銓的《丹鳳朝陽圖》。

作為博物院的院藏珍品,《墨竹圖》只有在重大場合讓能讓世人一睹真容。

1995年,戴明舉被指定修復鄭板橋創作於1765年的《墨竹圖》,“這時候的《墨竹圖》佈滿了蜘蛛網一樣的摺痕,很是有礙觀瞻。”

經過縝密考慮,戴明舉終於將《墨竹圖》舒展著平鋪到案子上,一釐米一釐米地揭掉原覆背紙……為這幅古畫,戴明舉全神投入用了30天才完成修復工作。

2009年,瀋陽故宮博物院決定修復鎮院之寶《丹鳳朝陽圖》。

“《丹鳳朝陽圖》出自清代大畫家沈銓之手,創作於乾隆時期,這幅畫從構圖到畫面的色彩運用都體現了中國工筆繪畫的極致水準。是中國書畫史藏品中一幅近乎完美的工筆畫絕品。”戴明舉說。

“經200多年宮藏的《丹鳳朝陽圖》,畫面上已經出現多處裂痕、破損。如果不盡快修復,別說是展覽,它的壽命也保不住了。”

“畫面上的破損有的雖然只是一小塊地方,卻用了好幾種複雜顏色來表現陽光反射,採用了圈點補色的方法”,戴明舉說這一個小地方補起來可不容易,“補洞的關鍵是找到合適的材料。要保證補洞材料和要補畫芯同一個材質,同一個顏色,同一個厚薄度。在補洞時把畫面補得跟原畫一樣,有逼真感,做到修舊如舊。”

10天,戴明舉只用了10天就讓《丹鳳朝陽圖》重現往昔神采。

“古書畫有時壽,老手藝也有”

1985年,瀋陽發掘塔灣無垢淨光舍利塔,在地宮裡發現了明朝萬曆年間刻印的《地藏菩薩本願經》,是瀋陽地區目前為止出土的最早的一部古書,共分上中下三冊,有400餘頁。出土時書套糜爛,書的邊緣嚴重破損。

“書用手輕輕一碰,紙就成粉,書套本來是用十分貴重的緙絲裝飾,可現在根本看不到原有的花紋,緙絲下面的裝飾紙盒則成了一攤紙泥。以往的修復中,沒見到破損成這個程度的。”

他現在有些不願回憶當時修復的全過程,“太磨人。用針錐小心翼翼地把粘在一起的紙砣子一頁一頁地挑開,憋著氣用小鑷子把它們拿下來,放在一張襯紙上,一頁一頁放好……修復過程用了三個月。”

“歷時八個多月的精工圖成,從輕拾最細微的碎片積步而起,求索每一個遺落在沿途的記憶……”這段話出自戴明舉徒弟高速的修復筆記,“這幅宣和御筆的遺墨,我和師父用了八個月的時間才修復完。”高速是戴明舉退休後帶的徒弟,“古書畫有時壽,老手藝也有”,在戴明舉看來,“修復古書畫,在孤獨之外,還有傳承的艱難。”

戴明舉說,裝裱是中國特有的一項傳統技藝,歷代書畫之所以成為藝術品,能傳承有序,流傳至今,一個關鍵的問題,就在於裝裱修復技藝功不可沒。中國書畫的歷史,就是裝裱的歷史,但沒有裝裱的歷史,就不會有中國書畫的歷史。“僅僅是我自己的家人繼承我們戴家的古書畫裝裱修復技藝是不夠的,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熱愛從事這項古老的傳統技藝,擇一事,忠一生。”在戴明舉心中,這是一生的心願。

華商晨報首席記者 段芳宇 記者 楊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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