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記》從1969年10月24日至1972年9月23日在《明報》上連載,是金庸寫作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也是金庸作品中最具思想深度和文化價值的一部小說。妓院長大的韋小寶,只知其母為妓女韋春芳,不知其父親為誰,這樣一個自出身便是十分卑賤的人物,最終卻摸爬滾打成為康熙身邊的紅人。

“雖然小說不是社會教科書,但假如社會影響不好也不太好”,出於這樣的憂慮,金庸想把《鹿鼎記》的結尾重新修改。金庸在做客東方衛視《楊瀾採訪錄》時透露,他想要要修改《鹿鼎記》的結局:韋小寶沉醉於賭博,被高手騙得錢財盡失,之後又遭老朋友背叛,險些被抓回北京面見皇帝,在人生最灰暗的時期,連過去情深意重的眾老婆也接二連三離他而去……一度決定在《鹿鼎記》結局讓主人公韋小寶人財兩失的金庸,還是沒有大改結局,因為他覺得“韋小寶那樣的人在現世中是不會輸的”“《鹿鼎記》存在的價值並不是為了教育人”。

韋小寶的成功是對傳統的嘲弄與解構,讓人在嬉笑怒罵與諸多不解之後,恍然間徹悟其深意所在,金庸最終沒有選擇更改韋小寶結局的原因也在於此。

金庸曾想更改《鹿鼎記》結局,讓韋小寶眾叛親離,最終沒改,為何

一、對傳統廟堂社會的顛覆

在小說的第一回書中,作者借書中人物呂留良之口,對《鹿鼎記》的"鹿、鼎"二字作了"釋名",共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從"逐鹿中原"和"問鼎中原"而來,"鹿、鼎"也者,指的是江山社稷。另一層意思是從"人為鼎鑊,我為麋鹿"而來,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相通,指的是江山社稷之主對人民百姓的宰割與吞噬。自康熙即位以來清帝國連年戰爭,這樣的環境下普通百姓又怎會過上好日子。清政府為加強對思想的控制大興文字獄,明末清初誕生的反專制思想也逐漸被扼殺,黃宗羲、顧炎武和王夫之這樣初具人本主義理念的思想家自此後再也沒有出現。所謂的康乾盛世是普通百姓們"飢餓的盛世",是徒有其表,內在早已被貪官汙吏逐漸掏空的盛世。

金庸曾想更改《鹿鼎記》結局,讓韋小寶眾叛親離,最終沒改,為何

在這樣的一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封建制度高壓的社會環境下,傳統的俠者如郭靖是無法完成韋小寶這樣的成就的,恰恰因為韋小寶的百無一是與不起眼能夠受到較少阻礙而完成大業。韋小寶建功立業之多令人難以置信,他擒殺鰲拜;尋訪並救護順治,代皇帝出家盡孝;在五臺山清涼寺保護康熙,以身擋劍;探出假太后真相,救出真太后;探明吳三桂企圖叛亂的真實消息,及時通報康熙;聯繫俄羅斯、蒙古、西藏三路盟軍,化敵為友等等。而完成這麼多不可小覷成就的韋小寶究竟有什麼神通呢,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根本不會武功,他會的只有撒石灰,搞偷襲。制服鰲拜的關鍵恰恰在於韋小寶急中生智,熟練地灑出生石灰迷住鰲拜的雙眼。這裡不得不提的是他的"隨身四寶":匕首、寶衣、蒙汗藥、俏丫鬟——匕首鋒利,當者皆斬;寶衣護體,刀劍不入;蒙汗藥施,敵人昏倒;雙兒出手屢建奇功。

朝廷上的諸多大官竟不如一個市井小混混,一個遊刃有餘活躍於廟堂,甚至某種意義上還是民族英雄的韋小寶形象的出現本身就是對傳統廟堂的顛覆與解嘲。

二、對傳統武俠精神的解構

新武俠時代的終結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的演變過程反映出金庸對心目中"俠"的精神和俠客形象的探究歷程。《書劍恩仇錄》、射鵰三部曲到《天龍八部》,金庸塑造了一個個美好的傳統儒俠形象,陳家洛,張無忌,郭靖等英雄人物無不有蓋世武功,大仁大義,心懷天下。他們或有血海深仇,或肩負血緣和師門的迷惘和束縛,或為了民族大義而捨生忘死。但隨著金庸對武俠的深入理解,傳統的武俠形象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矛盾之中。

金庸曾想更改《鹿鼎記》結局,讓韋小寶眾叛親離,最終沒改,為何

金庸不止一次強調,有人便有俠士。真正的俠士,並不是有著超凡武藝的武林高手,而恰恰是平凡的人物。如果武俠小說僅僅滿足人們閱讀的快感,那麼和"民族的春藥"又有什麼區別?如果武俠精神不具有現實意義,武俠小說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非主流的旁門左道了。於是,經過深思熟慮,金庸把《鹿鼎記》作為封刀之作,把一切過去的俠士紛紛毀滅,把自己一手創立的新武俠時代無情的終結,讓一個反俠時代降臨。金庸1981年在《鹿鼎記》"後記"中寫道:"有些讀者不滿《鹿鼎記》,為了主角韋小寶的品德,與一般的價值觀念太過違反。武俠小說的讀者習慣於將自己代入書中的英雄,然而韋小寶是不能代入的。在這方面剝奪了某些讀者的若干樂趣,我感到抱歉。……作者寫一個人物,用意並不是肯定這樣的典型。"

三、金庸本人對愛情追求的完形

1999年春,受聘於浙江大學文學院的金庸在接受中央電視臺記者採訪時承認:他的愛情、婚姻、家庭生活有著許多的缺失和遺憾,從而使其武俠小說創作成為這許多的缺失與遺憾的替代結構。金庸本人經歷過多次婚變以及暗戀影星夏夢不成的經歷可在他的作品中覓到蹤跡,金庸這種無奈失敗的婚姻,顯然與《雪山飛狐》、與《飛狐外傳》中苗人鳳與南蘭的婚姻似曾相識。正是由於金庸受這種無奈的、失敗的婚姻的影響,所以在他的早期作品《書劍恩仇錄》、《碧血劍》、《雪山飛狐》、《射鵰英雄傳》中,體現出失敗的、無奈的愛情與婚姻多於和諧的、成功的愛情與婚姻的傾向。從《神鵰俠侶》中的小龍女,再到《天龍八部》中的王語嫣,她們身上都有夏夢的身影。

金庸曾想更改《鹿鼎記》結局,讓韋小寶眾叛親離,最終沒改,為何

《明報》專欄作家哈公回憶說:"查先生是一個專於愛情的人,我跟他共事於長城電影公司時,查先生喜愛上一個電影女明星,那女明星是一流的大美人,而我們的查先生,那時不過是一個小編劇、小說家,當然得不到那位女星的青睞"。楊過對小龍女,段譽對於王語嫣都是一場苦戀。而到了《鹿鼎記》的時候,或許是出於金庸對於愛情的完形,不想留下遺憾,他在韋小寶這個人物身上實現了"七美歸一"。韋小寶通過一種卑劣的手段得到了他苦戀的陳珂,這樣既有些荒誕不經又匪夷所思的事發生在韋小寶身上,其諷刺與深刻意味就更加濃烈。

金庸每構思一部小說新作,總是要力圖在風格與形式上儘可能地做到與以往的作品有所不同,這是他武俠小說創作創作取得輝煌成就的一大"祕訣"。倘若金庸將韋小寶寫成眾叛親離的結局,那麼就無法逃脫傳統武俠觀的影響,金庸本人對於愛情完形的追求在作品中就無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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