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河北|蔚縣秧歌:百花叢中一點紅

《剪紙謠》劇照

流傳在張家口地區的戲曲種類很多,像京劇、評劇、晉劇、河北梆子,包括地方小戲二人臺等,但它們均是外來劇種,張家口地區土生土長的地方劇種是蔚縣秧歌。蔚縣秧歌明末清初誕生於此,是中國北方一個相對古老的地方戲曲劇種,曾被郭沫若譽為“百花叢中一點紅”。歷經興衰,傳承不滅,2008年蔚縣秧歌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如今,蔚縣古老街巷間、嶄新的生活中依舊保留著傳統的氣息,透過蔚縣秧歌,我們似乎能夠輕易地牽住連接中華民族文化根脈的那根綿長的線。

美麗河北|蔚縣秧歌:百花叢中一點紅

《穆桂英掛帥》劇照

如果從蔚縣秧歌的唱腔、曲牌、表演程式,乃至劇目的豐富程度來看,甚至比某些獨立劇種更為完善和成熟。

秧歌,這兩個字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往往使人以為是些散漫的小調或沒有固定程式的民間舞蹈。其實,蔚縣秧歌已經遠遠超出了山歌小調和民間舞蹈的範疇,早就完全具備了一個獨立地方劇種的要素。

大約從清朝咸豐、同治以來,蔚縣秧歌便開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別具一格的板眼和唱腔程式。它屬於北方梆子腔的聲腔系統,既具有河北梆子的高亢,又兼備晉劇行腔運調的流暢,但又與這兩大梆子迥然有別,在激越中見悠揚,於嘹亮中寄細膩,具備著一種特別的韻味風格。蔚縣秧歌的唱腔板式,有尖板、導板、頭性、二性、三性、拖腔、滾白、八嘹子、訓調等。頭性音色清越,聲調嘹亮,一板三眼,旋律悠揚,感情細膩,富有開闊的田園風味,長於抒情。二性快慢適中,高低相錯,一板一眼,最適宜於敘述。三性有板無眼,行起腔來,歡暢明快,聽起來非常活潑。滾白、八嘹子用於哀傷和悲慟,拖腔可把氣憤的感情推向高潮。由於蔚縣秧歌的唱腔板式豐富多彩,變化靈活,喜怒哀樂之情寄於音中,溢於聲中,表現力相當強,有“看戲動心,聽唱落淚”之說。

蔚縣秧歌在音樂上也特色獨具。它的曲牌有六十多套,不同的曲牌,烘托不同的氣氛,刻畫不同的動作。在曲牌上還講究連綴配套,把許多曲牌有機地組成引子、過曲和尾聲,用來表現場上人物複雜動作中披露出來的不同的細膩感情。文場以笛子、板胡、二胡、三絃為主;武場有鑼、鼓、單皮、梆、板等。鑼鼓點就有八十餘種,而且各有講究。音樂上最突出的個性,與其他梆子腔不大相同,它不是以板胡為主,而是用笛主奏。笛音寬闊悠遠,加以笛膜故意貼得稍鬆。吹奏時頻頻運用花舌,出來一種顫而華美的低音。過去在農村野臺上演出,順風十里就能聽清楚這悠揚的笛音,它伴著你趕路,彷彿吹進你心坎裡一曲農家的田園樂,實在是美極了。

行當是衡量一個劇種成熟程度的重要標誌。蔚縣秧歌行當齊全,不僅生、旦、淨、醜一個不缺,而且劃分得相當細。生又分老生、小生、武生等;旦又分老旦、花旦、刀馬旦等;醜有花旦醜、花臉醜等。各行當都有自己的一套科介和基本身段,在表演上是很講究的。

蔚縣秧歌的劇目也很豐富,經初步統計,約一百五十多出戲,像《花亭會》《九件衣》等一直膾炙人口。其劇目也與河北梆子和晉劇很不一樣,成本大套的戲少,佔很大比重的是小戲、摺子戲。可以看出,它不是以情節見長。在短短的篇幅中充分發揮演員的表演功能,以精湛抓人的表演藝術和優美動聽的唱腔見長,是蔚縣秧歌劇目的另一個特點。另外,蔚縣秧歌劇本的生活味特別濃,像《借冠子》《送枕頭》《觀燈》《趕腳》等劇目,生動活潑、風趣橫生、意味雋永,與農村生活特別靠近,很富於所謂的“人間煙火”味道。值得一提的是蔚縣秧歌擁有不下30個現代劇目。這些劇目很受群眾歡迎,說明蔚縣秧歌不僅能反映現代生活,而且很接地氣。

在戲劇史上,一個縣能單獨創造、形成和發展起來一個具有自己個性,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地方劇種,確實是不簡單的事情。1958年,時值筆者在張家口藝術專科學校戲劇系學習,我係師生赴“大眾劇場”陪同郭沫若同志觀看蔚縣秧歌《花亭會》的演出,郭老讚譽道:“蔚縣秧歌,可謂百花叢中一點紅。”

美麗河北|蔚縣秧歌:百花叢中一點紅

《三擊掌》劇照

蔚縣秧歌舞臺唱腔的豐富多彩和程式動作表現力強,與它在藝術上進行廣泛借鑑、吸收和交流大有關係。

蔚縣秧歌,產生於張家口地區的蔚縣。它來自民間,最早是明末清初民歌小調廣泛流傳時期,在民間歌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蔚縣秧歌最初並不叫秧歌,而叫作“賽”。“賽”的意思,有如南方的“賽歌”,是農民們在田間勞動時,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問答唱出來的隨意的山歌。至今,在蔚縣秧歌的唱詞和聲腔裡,還能找到明、清民歌的一些痕跡,像《山坡羊》《掛枝兒》《四塊玉》等。

當然,這些即興的山歌小調,離形成一種地方劇種是很遠的。直到清代初年,甚至到乾隆年間,蔚縣(當時叫蔚州)確實還沒有出現什麼地方戲。乾隆年間的靳榮藩,寫過一首《蔚州觀劇》:

“紅氍綠燭兩相鮮,羊酪烹來代錦筵。

為聽絲竹成舊譜,回思出塞已多年。

梨園子弟歌珠少,雪面參軍舞袖穿。

贏得霜裘都未溼,虧他不是帝京弦。”

詩裡所謂的“為聽絲竹成舊譜”,當然不是指現代的蔚縣秧歌,而是指清初還在流行的崑腔、亂彈之類的戲曲。下面的“雪面參軍舞袖穿”一句,更證明指的是從明代就流傳下來的舊戲。明代有“參軍戲”,也就是“跳加官”。“跳加官”的人,臉上戴著粉白的面具,所以叫“雪面參軍”。吳敬梓《儒林外史》第十回裡,就描寫過這種“參軍戲”或“跳加官”:“戲子上來參了堂,磕頭下去,打動鑼鼓,跳了一出‘加官’。”當時靳榮藩在蔚州看的劇,大概就是這種戲了。

同樣是乾隆年間,但比靳榮藩稍後一點的賈華平,在一首《蔚州元夕曲》裡,卻給我們透露了蔚縣秧歌已開始從田間地頭即興唱出來的山歌小調,發展成有一定程式規範,有較為固定曲譜,並且向載歌載舞方向邁進的表演藝術了。賈華平的這首詩,描繪的是正月十五街頭觀燈的熱鬧景象,寫到了當時的民間舞蹈和歌曲:

“仙山淨土移塵氛,況復踏歌聲入雲。

攏頭一尺盤龍髻,圍腰六幅石榴裙。

唱罷種秧唱採茶,一群嬌鳥逐嬌花……”

“踏歌”是用腳來打拍子,很類似於當下的民間秧歌舞。所謂“唱罷種秧唱採茶”,這曲調,就是現代蔚縣秧歌唱腔的前身和雛形。當時的北方,特別是塞外的蔚州還沒插秧種稻子,種的是旱田作物,所以它的民歌叫“種秧”,而不叫“插秧”。當然,這個“種秧”,歌詞也還是見景生情、順口唱出的,相當於現在的順口溜,也叫作“順調”。蔚縣秧歌唱腔中的“訓調”,就是“順調”的音訛。由此可見,蔚縣秧歌是從蔚縣當地的民歌和民間舞蹈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蔚縣,地處古長城腳下,清代中葉和後期,在未通火車之前,一直是關內溝通塞外的重要通道,南來北往的人特別多。他們不僅帶來了各地的商貨,也帶來了各地動聽悅耳的民歌和賞心悅目的民間舞蹈,蔚縣當地的勞動人民將其吸收融合進自己的民歌和民間舞蹈之中。在乾隆以後和咸豐、同治以前,蔚縣有過一個各地民歌、民間舞蹈大交流的階段。現在,仍可以從蔚縣的許多民歌中,找到西北、中原,以至南方民歌小調的痕跡。蔚縣不採茶,秧歌中卻有《採茶歌》;地處塞北,唱的卻有《蘭州城》。這樣的結果,極大地豐富了蔚縣民間歌曲音樂語彙和民間舞蹈的動作。後來,蔚縣秧歌舞臺唱腔的豐富多彩和程式動作表現力強,與它在藝術上進行廣泛借鑑、吸收和交流大有關係。

咸豐、同治時期以後,全國南北各地方劇種先後誕生並逐漸流傳開來。這時候的蔚縣秧歌,也開始由民歌和民間舞蹈向戲曲過渡,由田間地頭向舞臺過渡。據光緒初年《蔚州志》記載,當時在蔚州農村盛行廟會,廟會上都有所謂的“做場”或“坐場”,顧名思義,是一種相當簡陋的野臺演出。這種野臺上演出的,大概就是最早的蔚縣秧歌,也是最雛形的蔚縣秧歌了。這種廟會遍及蔚州各個角落,當然不會一下子有那麼多的外來劇團參加演出。也不可能有成本大套的劇目和很嚴格的唱腔、程式要求,只可能從生活中提取簡單的故事,把它搬到臺上來表演一番,只可能具備很簡單的唱腔和表演動作。所以,直到現在,蔚縣秧歌劇目裡的三小戲(小旦、小生、小丑)特別多,就是當時從那種廟會野臺子上延續下來的特點。“三小戲”短小精湛,非常適合農村演出。

光緒以來,河北梆子、晉劇逐漸在張家口地區流傳開來。兩個劇種發展過程中,一個從南向北,一個由西到東,都必須經過蔚縣,蔚縣秧歌又從這兩大梆子戲裡汲取了豐富的營養。早年的許多蔚縣秧歌名藝人,不少是多面手,既會唱河北梆子,又會唱晉劇,這足以說明蔚縣秧歌與這兩大梆子戲的密切關係。許多聽過蔚縣秧歌的人,也都明顯地感到秧歌在唱腔和表演程式上,從這兩大梆子戲中獲益匪淺。

宣統末和民國時,蔚縣全縣的秧歌劇團多達50餘個,幾乎每個大點的村子都有自己的演出隊伍,當然,都是業餘的。但也開始出現半專業性的劇團,叫作“抱股戲”。所謂“抱股戲”,就是從全縣各業餘劇團抽出最棒的“尖子”演員,以最好的陣容走出去演出,有的到過山西北部和內蒙古包頭一帶,給那些地區的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蔚縣秧歌的發展和成長過程中,湧現出不少藝術家。正是這些民間藝術家們,通過一代又一代的舞臺演出實踐,在音樂、唱腔和表演程式上進行不斷改革、提高,終於創造了風格獨具的地方劇種——蔚縣秧歌。

蔚縣秧歌藝術家都是當地土生土長的,農忙種地或從事其他職業,農閒時,或是有廟會,或是逢著重大的傳統節日,便組織起來演出。

最早的一代蔚縣秧歌民間藝人已不可考了。過去官方修撰的《蔚州志》未收入民間藝術家的名字,對他們的活動,也根本不予記載。光緒以來的一些秧歌名藝人,由於時代較近,還能從許多老人的記憶中多少找到一點線索,也全憑口口相傳。

這一時期的民間秧歌藝人,有所謂“四大家”,他們不是蔚縣人,就是山西廣靈人,都是種地的出身。他們的名字叫什麼已經沒人知曉,但他們的藝名卻久久在民間流傳。就是現在,一提“小紅鞋”“九斤子”“更新子”“陳竹子”,誰也承認他們是秧歌舞臺上當之無愧的老前輩。這“四大家”,生、旦、淨、醜各佔一位。據說,唱旦角的“小紅鞋”嗓音嘹亮、清脆,長於小花旦的表演,動作活潑而無輕佻之感,表情細膩,內在感情豐富。正是他,把蔚縣秧歌的小旦表演技巧,推向了一個新的境界。其他幾位也都在各自的行當中,對秧歌的唱腔和表演程式的改革有一定的貢獻。現在的一些秧歌藝人們,提起“四大家”的唱腔和表演技巧,仍然視為榜樣。

清朝末年和民國初年,是蔚縣秧歌第三代藝術家們極其活躍的時期。在短短二三十年時間裡,這些民間藝術家們用自己優美動聽的唱腔和精湛的表演技巧,把蔚縣秧歌的演出水平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一代秧歌藝人,為數不少。唱鬍子生的有王貴、閻恆志、劉海珍。劉海珍的藝名“海珍紅”。據說,海珍紅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的唱法與眾不同,音域開闊,剛柔相濟,行腔運調,絲縷不苟,刻畫人物,性格鮮明。唱大花臉的有李貴,觀眾送了他個外號“鈴子黑”。傳說他一唱起來大有“拼命三郎”的勁頭,半場戲下來,出的汗連外面的蟒袍都會溼透。他的唱腔高亢而洪亮,一聲憤怒的吶喊,幾裡地以外都能為之心驚。唱小生的有李巨、徐義。唱醜的有王世寬、席明和郭木。席明藝名“沙吊醜”,郭木藝名“寡白菜”。他們在丑角的刻畫上,達到了一種醜而不陋、諧而不謔的地步,絕不會給觀眾留下庸俗之感。唱旦最有名聲的是徐永泉。他的唱腔委婉悠揚,有“一曲九迴腸”的效果。做功尤為精湛,一招一式婆娑多姿。觀眾愛看他的演出,愛到了入迷的程度,人們送了他個藝名,叫作“寶子”。農村裡至今還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豁著不吃餃子,可千萬別誤了看寶子。”他們之後出名的藝人還有琴師兼曲譜專家安生玉、鬚生屈登梅、刀馬旦王芝蘭、青衣劉翠萍、花臉高玉中、老旦張桂花等。

現在,蔚縣秧歌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還排演了新劇目《魏象樞》,並於2018年7月7日、8日連續兩天在北京民族宮大劇院上演,讓全國人民更好地瞭解和認識蔚縣秧歌這一來自河北的地方劇種,為蔚縣秧歌的發展做出了新的貢獻。(田永翔)

圖片由張家口蔚縣秧歌劇團及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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