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來百花香，郎裡格郎裡格郎裡格郎.....不過慢著，先別得意，倘若僅僅聞得著花香卻看不見花容，所謂牆裡開花牆外香，就未免欠那麼點意思啦。
所以說，有時，牆很讓人討厭。我們知道，牆這個勞什子一般不是天然的，而是人造的。絕大多數人喜歡依山傍水而居，樂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肯定沒有什麼靠牆吃牆一說。其實最初，為了宣示自己的權利，古人也就是在自己的茅屋周圍，豎個簡陋的籬笆牆罷了。不管怎麼說，學會起牆是人類的一大進步。
隨著時間的推移，牆的高矮、材質和形狀逐漸豐富多彩起來。比如，用石塊或者磚頭砌牆，再蜿蜒曲折圍成一圈（只是別忘記在牆上留幾個窟窿，以供人員、物資出入）；然後，為了安全起見，少不了再派些兵士把守。這樣一來，圍牆之內的區域就美其名曰“城堡”或者“城市”了。
可是，這麼幹有個毛病。那就是，不論身處牆裡牆外，由於經常憑空被牆擋住去路，因此就不如以前那麼方便了。對此，錢鍾書（1910年-1998年）老先生就覺得頗不自在。他在小說《圍城》中，藉著蘇文紈蘇小姐的嘴巴，紮紮實實地抱怨了一回：“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顯而易見，作為一位學貫中西的大學者，錢鍾書肯定不僅僅是感覺到身體上的束縛，而是幾乎必然地，要從文化上來探究“圍城”的精神困境。書中通過主人公方鴻漸在教育、愛情、事業和家庭諸方面的失意，層層推進，抽絲剝繭，將其內心的孤獨感和荒誕感展露得淋漓盡致。圍城之內就像孤島，而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其心靈也彷彿一座無所期冀的孤島一般。從個人的境遇出發，然後引出對人生的感嘆。從中，我們也許能看出些許存在主義思想的痕跡。
存在主義強調個人自由、獨立自主和主觀經驗。最先提出的是尼采，後期的代表人物是法國哲學家讓-保羅·薩特（1905年—1980年）。薩特認為：“存在先於本質”。他的意思是說，人的生存（即存在）是其他一切的基礎，諸如一些繁瑣的規矩、道德和靈魂等等都是人在生存中創造出來的。所以，人沒有義務遵從某個特定的規矩、道德標準甚至宗教信仰，人有選擇的自由。薩特反對任何人生中遇到的“阻尼”因素（比如圍城困境就是），因為它縮小了人的自由選擇的餘地。假如沒有這些阻力的話，一個人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只是他自己選擇走哪一條路而已。
不過，法國人類學家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1908年-2009年），卻對圍城有另一番的解讀，他秉持的是結構主義理論。所謂結構主義，就是企圖探索一個文化意義（如圍城困境），是透過怎樣的相互關係(也就是結構)而最終被表達出來的。根據結構主義理論，最初，一個文化意義的產生與再創造，是透過表意系統(如圖騰和象形文字等等)的各種實踐、現象與活動而實現的。在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看來，以“他人是我的地獄”（因為妨礙了我的自由）為宗旨的存在主義哲學同現實格格不入。結構主義認為:相互關係（不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才是關鍵，“我”只是相互關係中的一個節點，既不是自己的中心，也不是世界的中心。因為，這樣一箇中心，根本就不存在。
在《圖騰制度》一文中，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深入研究人類思維的發展演變。“從茫茫荒野到野蠻人的肚皮，再到他的心靈，這段路程並不長，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就是一片毫無差別的土地，在那裡，有用的東西，特別是可吃的東西，各種各樣的動物和植物都會醒目地突現出來。”這就是圖騰的最初由來。
“由於情緒是引導人說話的第一動機，所以他最先說出的話就是比喻，最先形成的應該是具象語言，最後出現的才是確切的含義。只有當人們根據其真正的形式看待事物時，才能用真正的名稱稱謂事物。可以說，最早的語言都是詩；只有經過漫長的時間，人們才能想到理智。”
就拿《詩經》來說吧，開篇第一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明顯，是用特定的動物的表現來隱喻男女之間的愛情。
所以，當他們（比如兩個氏族或者族群的成員）宣稱他們是兩類不同的動物（如雞和狗）的時候，他們所強調的並不是動物性本身的差別，而是二元性。也就是說，自己或者對方歸屬於哪一種動物、植物或者其他什麼圖騰（如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形成了辨別你我的能力，這才是人類思維的重大進步。因而，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正是由於能夠辨別相互之間的關係（如敵對），心中先有了判斷，隨之而來的，才會在現實中修建一堵旨在劃分或者隔開你我的牆。長城，也被稱為偉大的牆（Great Wall），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俺恰巧去考察過漢長城。
上圖是位於敦煌以西的漢長城，用黃土與芨芨草層層夯實而成。修建的目的是為了擋住剽悍的匈奴。
上圖是漢長城附近堆積的柴草，是為了點燃烽火而預備的，現已石化了。隨著技術和生產力的進步，明長城就更加雄偉壯觀了。
斗轉星移，直到現在，人們還沉迷於修牆。位於約旦河西岸的聖城伯利恆，就儼然是一座圍城。徜徉在伯利恆街頭，我眼中的圍牆內的情形是這樣的：
伯利恆由巴勒斯坦當局管理，張貼巴解組織領導人的頭像，懸掛巴勒斯坦旗幟。城區不大，有點國內西北小縣城的感覺。傳說耶穌在此誕生，所以伯利恆的聖誕教堂是聖殿中的聖殿。請注意，聖誕教堂的牆很高大堅固，而門卻很狹小逼兀，要想瞻仰，必須貓著腰鑽進去，以示謙卑的意思吧。
既然是圍城，就一定有牆啦。一旦你走近巴以隔離牆，就一定會像遭到電擊一樣，被深深地震撼。
牆高8米，由鋼筋混凝土構成，巴勒斯坦一側滿是塗鴉。如此大規模的圍牆，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雙方，究竟是誰在圍牆內，誰在圍牆外，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管哪一方，都受困於此。與此相比，已經倒塌的柏林牆的規模和高度，可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無獨有偶，美國總統川普也在美墨邊境急吼吼地造牆。
對此，墨西哥的議員只好爬牆抗議嘍。
還有知名的行為藝術家，依牆豎起一位探頭查看的巨嬰……
誠然，牆能擋住人，但是，它能擋住人們心中追求平等自由的願望嗎？對此，我很懷疑。
眀儒王陽明曰：“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此言與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只有先推倒自己心中那堵相互隔閡的牆，才有可能推倒現實中的那堵相互隔離的牆。放下沉重的負擔，輕裝上陣，才有可能迎來破局的機會。假若如此，精神爽利之餘，一堵牆又算得了什麼呢？就如同宋代詩人葉紹翁在詩中說的那樣：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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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部分圖片是筆者拍攝，其餘來自於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