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王志安 法律 日本 自媒體 知乎 Momself 2018-11-30

江歌案”在11月3日已經兩週年了。是的,江歌就是前年在日本被其朋友的前男友殺害的女大學生。

但我今天想要講的事,關於江歌的媽媽。

此前,10月初,“江歌”的名字上了一次熱搜。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於是有人在微博和知乎等平臺上發表了一些言論。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作為一個被害者的媽媽,又一次被這些網友莫名“拉”出來譴責。

忍不住、氣不過的江歌媽媽在知乎上發文《我只做江歌媽媽》,文中寫道:

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更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媽媽,我有正常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我的文化水平、個人修養、社會地位等等一切註定我處事也不會完美,更不會討得諸多網友的滿意。

那些致力於譴責我的人,我只想問一句,如果您最愛的人遭遇如此傷害,您會比我做得更好嗎?

是的,這些網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又一次打擊了這個飽受痛苦的媽媽。逝者已逝,生者要忍受著失去摯愛的痛苦,卻又加上這些網友的質疑和譴責,實在令人心緒不寧。

為什麼我們不去好好質疑一下:

為什麼陳世峰被判20年?

失去愛女的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2017年12月20日下午2點40分,「江歌案」在日本東京地方裁判所做出判決:「陳世鋒一審被判20年。」


江歌案發生後,李鬆蔚老師曾見過一次《局面》的王志安老師,回來後寫了下面的文字:

前段時間,見到《局面》主創,一直跟進江歌案的王志安老師。王老師問我:「江歌媽媽這種情況,需不需要心理干預?」我愣了一下,回答說:「那得看她願不願意接受心理干預了。如果她不接受,干預也沒有效果。」

我猜她會不太接受。更早的時候,也有人拿林生斌先生(杭州保姆縱火案中的受害者遺屬)的情況問我:「需不需要做心理干預?」我也說要看本人意願。後來有人問過他。林先生說,是要讓我放下他們嗎?我不願意。

對他們來說,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意味著遺忘甚至背棄,而痛苦反倒成了他們和死者的聯結。後來我看到江歌媽媽的一段採訪,說:「我沒有辦法不痛,可是我寧願痛著。我感覺我痛著的時候,是小歌子在想我了。」

她說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我理解啊,我們都理解。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在失去她之後,別說你根本走不出來,就算有機會走出來,你都不可能允許自己抓住機會。自媒體一開始是如何製造對劉鑫的仇恨的?就說她事情過去沒多久,又做頭髮,又發自拍,又是跟人聚會,「走出來」走得太快了,還有起碼的人性嗎?——但是,如果一個人遲遲走不出來,甚至越陷越深,我們又感覺心裡滿不是滋味。

其實,也能理解旁觀者的心情。眼睜睜看當事人那樣痛苦,自己也跟著痛,是想幫他們做點什麼的。嘴上不這麼說,心裡總忍不住想:「什麼時候能放下」,「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我們不忍心看著他們為了一個已經無可挽回的事實,而永遠折磨自己,無法自拔。但人們之所以這麼想,還是因為不理解,對於那些人來說,是寧願握緊痛苦,都不願意鬆開手,讓手中空無一物的。

我們覺得痛苦就很糟了。而對於失去一切的人,痛苦是他們僅存的告慰。

痛苦是他們跟那個人最後的聯繫。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陳世峰的庭審結束了,最終獲刑是20年。

這個結果,跟江歌媽媽想要的死刑,有很大的距離。失望是肯定的。從司法的角度,我不知道怎麼看。聽業內人士說,這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結果。畢竟在法庭看來,只是一樁普通的刑事案件,除了受害者親屬情緒特別激動,引發了國內特別多的關注之外,本來就沒有什麼特事特辦的必要。

但從心理的角度,這個判決有一個小小的好處。就是它留下了一個不甘的,可供詛咒的靶子。無論它在司法上是不是公正,只要江歌媽媽心裡覺得那是一個不公正的結果,她的後半生,就永遠還會覺得這件事「未完成」。

我認為這或許算是一個好處,是相比於她「完成」了這件事而言的。完成就等同於失去。失去這個案子之後,她該去哪裡呢?對江媽媽來說,這個案子是她失去女兒之後,後半生僅餘的期待了。在庭審過程中,她還能在某種意義上保留跟女兒的連接,她在為女兒做最後的努力。還有許多人陪她一起,見證她的悲憤絕望。但當這一切結束,人群散散去,她要獨自面對之後的生活。

旁人翹首等待的,總歸是一個結果,是否得到一個大家想象中的公義。像是在替江媽媽打抱不平:「您想出一口氣,我們幫您出這口氣。」但我們很少去想,旁觀的人出這口氣,就足夠了;江媽媽出這口氣,就足夠了嗎?

假如凶手伏誅,殺人償命,這件事就該到此為止,畫句號了。不然的話還要怎麼樣?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剩江媽媽一個人站在原地,兩手空空。

這件事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該是:「請你走出來吧。」

「請你走出來」,這話很容易說。

江媽媽是一個單親媽媽,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江歌是她生命的幾乎全部。——說句題外話,如果可能的話,我建議一個人儘量不要把人生全部意義寄託到唯一的人身上,否則,對人對己都是極大的壓力。但現在悲劇已經發生了,江歌已經不在了,說得殘酷一點,媽媽的靈魂也隨之被掏空一大半了。

走出來,走到哪裡?去到沒有女兒的世界嗎?

我總擔心那是一個更殘忍的結果——她並無處可去。

陳世峰還活著,沒得到他「該有」的報應。這讓人憤怒。但我寧願江媽媽有這麼一個活著的靶子,可以日夜詛咒,把無邊的痛苦寄託在對這個人,這樁暴行的痛恨上,讓自己相信:「這事還沒了結,女兒的仇還沒有報。」

說是為女兒報仇,可就算陳世峰死,女兒也回不來。江媽媽難道不知道嗎?只是她心裡真的太慘了。一心要陳世峰死,因為沒有第二條出路。判死陳世峰,是她眼中,跟那個「女兒還在的世界」保持聯結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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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在世界上,是需要意義感的。如果說,女兒曾經是江媽媽的唯一意義,「女兒的離開」則是徹頭徹尾無意義的。她是為什麼而死的呢?為了某種理想麼?為了重要的人麼?為了崇高的使命麼?都不是。似乎只是因為一對無關男女分手撕逼,相互揮刀動手,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劇情,他們兩個人沒事,作為無辜者的她卻死了。她的死沒有產生任何結果,只換回來一地雞毛。

你讓一個視女兒為全部生命的人,怎麼接受這樣的交換?

這可能是江媽媽最大的痛苦:這件事,沒有任何意義。

陳世峰不死,這件事沒有意義。陳世峰徹底死了,這件事也沒有任何意義。唯有在詛咒他死,起訴他死,四方奔走,聯名請願,以及各種口誅筆伐呼喚公義的過程中,這件事才有了那麼一丁點的意義,意義就是「報仇」。

報仇,是給江歌的死找一個說法。

某種意義上,網友對劉鑫的討伐,也是為了找一個說法。整個事件中,劉鑫扮演了一個被憎恨的角色。她的怯懦,她的頑劣,她的滿嘴謊言以及她的冷漠,構築了一個足夠可恨,但又死不悔改的「壞人」形象。她越是嘴硬,越是閃躲,就越是為一場茫無頭緒的悲劇樹立了醒目的標靶。她的選擇是很愚蠢,但也在用一種不自覺的方式,為江媽媽和億萬網友提供了發洩的渠道。

我說她的選擇很愚蠢,是因為她本來有更好的選擇,就是承認江歌的恩情,承認她能夠活下來,是江歌的贈與。她本可以作為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替江歌去撫慰母親,去懲治凶手。那樣一來,江歌之死就有了一點意義,江媽媽的悲痛有不一樣的寄託之處,劉鑫也不至於東躲西藏,還揹負一生罵名。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是出於膽怯還是出於別的什麼,選擇用自己的後半生去陪葬,白白辜負了江歌給的一條命。這是悲劇之外的更大悲劇。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事情到此結束了,沒有結論,沒有贏家。

圍觀的人已經開始散場了。我想象這個畫面,常常覺得心裡發堵。一個鮮活的生命消失了,客人都來弔唁,但也只是坐了坐,終究無話可說。大家都很同情江媽媽,但同情改變不了什麼。我不知道江媽媽要多久才能走出來,也不想對此多加評論。作為外人,我們能做的事不多,就保持起碼的尊重吧。

但我最後還想說幾句話,不是江媽媽,更不是陳世峰或劉鑫。

我想說一說真正的主角,江歌。

在大家對這個案子的討論中,很少有人提到江歌本人。她只是一個無辜枉死的受害者,一個母親的精神支柱,但同時,她也是一個英雄。

回到在公寓門外,遇到陳世峰的那一刻。她可能不確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但她遇到危險,第一反應是挺身而出,讓朋友先回屋,自己擋在外面。那是相當高貴的舉動。我也盼望有這樣的朋友,但我自己不一定能做到。

不管她那一刻救的是誰,值不值得,都與她在那一刻的選擇無關。

也許大多數人從中得到的教訓,是暗暗替她可惜,可惜她交友不慎,可惜她過於善良,可惜她缺乏自我保護意識。以後我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但願吧)。但英雄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們做出了比多數人更高貴的選擇。大家惋惜的是他們死得有多不值。而他們關鍵時刻的取捨,有超越結果本身的意義。

我覺得有點遺憾,很少有人強調這一點。

現在,該有的結論差不多都有了。如果我們沒有辦法做更多,我們至少還要記住,這是一個為朋友挺身而出的人,一個關鍵時刻讓別人先走的人。無論事後凶手是否以命相償,朋友是否感恩於心,母親是否會得到慰藉,她的存在本身,在那一刻,是讓世界有所不同的。她的死,並非沒有任何結果。

我希望在塵埃落定的時候,給她更公正的紀念。

江歌案:陳世峰被判20年,江歌媽媽“走出來”需要多少年?


純粹的悲劇就是這樣吧,英雄枉死,旁人嘆息,親人幫她討要一個不存在的「說法」。假如江媽媽想到這一點,或許可以稍微有一點安慰。江歌雖然死了,但她那一刻的勇氣和決斷,使她以另一種形式保存於許多人的生命中。這個意義之大,要遠比一個法庭的結論,一個「報應」的印證更大,大得多。

魯迅先生在《藥》的結尾講過:英雄的光輝,不由烏鴉來證明——

(夏瑜的媽媽)想了又想,忽又流下淚來,大聲說道:「我知道了。——瑜兒,可憐他們坑了你,他們將來總有報應,天都知道;你閉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這裡,聽到我的話,——便教這烏鴉飛上你的墳頂,給我看罷。」

微風早經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銅絲。一絲髮抖的聲音,在空氣中愈顫愈細,細到沒有,周圍便都是死一般靜。兩人站在枯草叢裡,仰面看那烏鴉;那烏鴉也在筆直的樹枝間,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

許多的工夫過去了;上墳的人漸漸增多,幾個老的小的,在土墳間出沒。

華大媽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擔,便想到要走;一面勸著說,「我們還是回去罷。」

那老女人嘆一口氣,無精打采的收起飯菜;又遲疑了一刻,終於慢慢地走了。嘴裡自言自語的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們走不上二三十步遠,忽聽得背後「啞——」的一聲大叫;兩個人都悚然的回過頭,只見那烏鴉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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