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後的第11天，堅持不調檔的《撞死了一隻羊》，票房終於跨過了千萬元大關。
對於很多商業大片來說，破千萬或許只需一小時，破億甚至也只需要一天，但對於這部藏族題材的超級小眾文藝片《撞死了一隻羊》而言，能夠在《復仇者聯盟4》的強勢碾壓之下，等來一千萬票房，應該也算是一種成功，至少夠堅韌。
畢竟，碰上“一手遮天”的《復聯4》，無論哪部影片，都應該是一種不幸，至少是不夠走運。
但《撞死了一隻羊》於導演萬瑪才旦而言，或許又是幸運的，並不僅僅因為這部影片是他目前票房成績最好的一部電影，更是因為王家衛監製，還有一眾人氣藝人羅晉、胡歌、徐崢、周冬雨、周迅等接連為其打call。
正如那句諺語所說：“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
▲萬瑪才旦 《撞死了一隻羊》導演
刻意的荒誕傳遞愛與希望
萬瑪才旦，正統學院派出身，已經拿過包括威尼斯、釜山、金馬等電影節在內的多項國內外獎項。在過去14年的創作生涯中，一直走在藝術片的道路上，其拍攝的作品《靜靜的嘛呢石》《老狗》《塔洛》等影片，豆瓣評分都在7.5以上。
但與他之前偏寫實風格作品不太一樣的是，《撞死了一隻羊》看起來更夢幻，也更具巧合性，主要講述了一個因復仇事件而引發的關於救贖和放下的故事。為了最大程度的體現影片的荒誕色彩，萬瑪才旦在很多細節上做了設計。
從文本上來說，他特意給了兩個主人公一個相同的名字——金巴，從開始就“瘋狂”暗示，這兩個人之間將產生一定的關係，發生一些故事。
從視覺語言上來說，《撞死了一隻羊》放棄了目前電影採用的16:9寬銀幕電影畫幅，採用已經被遺棄了的4:3畫幅，以突出殺手金巴和司機金巴的關係。
萬瑪才旦解釋說： “因為片中很多鏡頭都是兩人五五分的比例，16:9的畫幅過寬，兩人之間的對立關係就會減弱，敵對氣氛也會被削減，而4:3的畫幅在視覺語言上會帶給觀眾更大的衝擊力，鏡頭一人一半，就好像他們是彼此的一半一樣。”
從鏡頭語言上來說，全片充斥著大量的正面鏡頭，用景別的變化來帶剪輯節奏 ，甚至來進行敘事，還通過一些變形的鏡頭，來表現人物心理。
諸如影片開頭，司機金巴撞死了那隻羊後，他下車看到了一個很寬廣的景別，一望無垠，沒有任何活物，極其荒涼，但就是在一個如此荒涼的路上，金巴竟然撞死了一隻羊，多麼的巧合。萬瑪才旦說，其實拍攝的時候，周圍是有藏羚羊有牧民的，但為了體現影片的荒誕感，就在後期把這些都去掉了。
此外，影片還通過一些反覆出現的視覺元素，來強化現實和信仰之間的荒誕，比如影片中多次出現的“錢”這個元素。
司機金巴在撞了羊之後迫於宗教的壓力，他需要給這隻羊做超度，但是他既活在信仰中，也活在現實中，所以他去問了撞死的羊的價格，這是現實的生存壓力；他還去買了羊肉吃，這是現實的生活需求。所以，“錢”作為一個世俗的元素，似乎與影片的藏族語境有點格格不入，但正是這種“格格不入”強化了宗教和世俗之間的荒誕，具有強烈的反差作用。
但這部電影最終帶給觀眾的，依然是愛與希望，就如影片多次出現的那首藏版《我的太陽》一樣。在我們的傳統觀念中，提倡的是原諒文化、寬容文化，主張“冤冤相報何時了”，但在藏族文化中，為父輩報仇是一種使命，是一種傳統。可在本片中，身負報仇使命的殺手金巴在看到仇人的小孩和家庭之後，並沒有遵循自己的文化傳統和使命，而是放棄了復仇，把愛與希望還給了這個真實的世界。
這種愛與希望的感覺，並沒有因導演刻意放大的荒誕感而縮小。相反，荒誕感越明顯，最後傳達的愛與希望的感覺就越熾烈。
離觀眾有些近又有些遠
《撞死了一隻羊》儘管依舊面臨著大多數文藝片都面臨的詬病，“節奏緩慢”、“晦澀難懂” 、“符號堆積”、“隱喻太多”、“不停打啞謎”，但是與一些刻意製造隱喻元素，為了文藝而文藝的藝術片導演不一樣，萬瑪才旦在策劃及拍攝該片的過程中，卻在努力向主流觀眾靠近。
在影片的開頭，有一句藏族諺語——“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而這句具有提示性，具有引子作用的諺語，就是萬瑪才旦為了能夠讓普通觀眾更好的理解電影內容，在廣泛的徵求了周圍普通朋友的意見之後加進去的。
雖然《撞死了一隻羊》是藏族題材，整個故事的背景和內核都是以“藏族文化中的傳統元素”為基因，但萬瑪才旦也希望這部電影不僅僅是為了藏族同胞而做，希望這部電影不僅僅是藏族人民看得懂，期待電影能夠覆蓋到更廣泛的觀眾。
“可能很多事情對於我來說是很好理解和接受的，但考慮到普通觀眾的文化背景和藏族地區的文化背景不一樣，離開了文化背景，他們對於整個故事的理解還是會有困難，所以加入了這句諺語，這句諺語就像是一把鑰匙一樣，讓大家明白這部片子，像是兩個主人公，他們互相夢到了自己，在夢中反省自己的思想、行為，在夢中完成自我的救贖。”萬瑪才旦解釋道。
向主流觀眾靠近的初衷值得稱道，但不得不說，《撞死了一隻羊》依舊是一部有門檻的電影。即使萬瑪才旦再努力，影片依舊是晦澀的。
在《撞死了一隻羊》中，有很多戲劇化的設計不是為了衝突，而是為了荒誕，因此，很多鏡頭和細節都需要觀眾多想一步，或者反向思考，才能夠明白其中的深意。這樣的影片，對於觀眾的理解力和感悟力有要求，甚至對於觀眾的身份背景也有要求。
譬如在影片結尾處，金巴在觀藏臺第一次抬頭看到了很多禿鷲，再抬頭看天空，目之所見就變成了飛機。很多觀眾覺得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莫名其妙。為此，萬瑪才旦解釋道，他希望表達的“不過是一瞬之間，就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一切如夢”。
如此想來，這個結尾是否也算是影片的神來之筆呢？
當幸運星遇上了大剋星
在《撞死了一隻羊》這個項目的前期籌備階段，萬瑪才旦參加各種創投會，尋求各種資金合作，經歷了足夠多的艱辛。
轉機發生在2017年，正在尋找藏族題材電影的王家衛看到並看中了這個項目，後來又做了這部影片的監製。王家衛的加入，讓這個一度沒人要的孩子，一下子變成了幸運兒，亦引來了更多人的關注。
▲王家衛
萬瑪才旦說，王家衛對於這個項目投入了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創作階段，自己每次修改劇本後，都會將新劇本給王家衛看，儘管當時王家衛在國外，也非常的忙，但他都會認真地看劇本，在創作層面給予建議和反饋。
而在製作層面，王家衛為項目找來了配樂林強（曾五獲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獎，代表作《刺客聶隱娘》等），聲音指導杜篤之（曾七獲金馬獎最佳錄音獎，代表作《艋舺》等），以及剪輯界“神”一樣的存在張淑平（代表作《春光乍洩》《墮落天使》《花樣年華》《藍宇》《一代宗師》等）。
這些人，要麼是王家衛的好朋友，要麼就是王家衛自己的御用。萬瑪才旦更是坦言： “這些專業的資源，對於這個片子的完成有很大的幫助。”
為了給《撞死了一隻羊》做宣傳，王家衛搖旗吶喊也是不遺餘力。作為微博上知名的“失蹤人口”，從去年9月到今年4月，在他發佈的4條微博中，有3條與這個項目有關。他在“期待這部作品在國際大銀幕的呈現”的一條微博中，也引用了那句藏族諺語：“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
如果說王家衛是萬瑪才旦的幸運星，那麼《復仇者聯盟4》或許就是《撞死了一隻羊》的大剋星。
“既然投入了成本，就要想到回報問題。”對於票房，萬瑪才旦不是沒有期待。但面對《復聯4》碾壓式的排片，《撞死了一隻羊》在擁有最高排片的上映首日，也只有區區2.2%，上映6天后跌至0.5%。如此排片之下，《撞死了一隻羊》的票房真的是在龜速爬升。
早在3月15日，《撞死了一隻羊》宣佈“定檔4.26”，彼時《復聯4》的北美上映時間定在了4月26日，中國香港上映時間定在了4月24日，內地上映時間並未確定，眾多漫威迷還沉浸在可能被劇透的深深哀傷與憂愁中。
但在3月29日凌晨，漫威影業官方微博突然發佈了《復聯4》內地定檔海報：“不惜一切代價！4.24 ”。於是，漫威迷瘋了，而眾多原定於此檔期電影的片方傻了。
有些“好漢”不想吃“眼前虧”，選擇了撤檔。但《撞死了一隻羊》，選擇了留守，不過片方在4月19日對外宣佈改變上映範圍：從"全國"變更為"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及片方指定影城"。
同日，王家衛也再一次在微博發聲：“花有五色，是為繽紛；大千世界，方得精彩。守住26/4，是為中國藝術電影留一片天空。觀眾應該有選擇的權利。我們在這裡，和中國的電影愛好者在一起。”
原本想要嘗試走大眾路線的《撞死了一隻羊》，又被打回去了小眾市場。正如電影中所表達的命運輪迴一樣，它又回到了自己起點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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