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湯顯祖“臨川四夢”,寫得最好的是哪一部呢?湯公自己說“吾一生四夢,得意者唯在牡丹”,也就是那一部牡丹亭!然而明代傳奇劇本晦澀難懂,別說是一般人,就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也幾乎很難讀懂。因此,這美輪美奐的一部東方愛情經典,就漸漸湮沒無聞。如果不是當年白先勇先生《青春版·牡丹亭》的熱度,估計年輕一代,很少有人會將注意力再度投射到《牡丹亭》這部劇作之上。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可是白先勇的青春版,說白了,就是一臺現代化的歌舞劇,雖然也算是崑曲,但並非原汁原味。由於白先勇在曲詞上遵循“只刪不改”,因此在現代性的舞臺呈現和崑曲的咿呀寫意之間,還是有很大的矛盾和鴻溝。對於普通觀眾而言,雖然也為現代化的舞臺,為崑曲古典的詩意感到迷醉,但卻似乎仍然很難進入湯顯祖為我們譜寫的精神世界。而之所以難以進入,最大的障礙就是對文本的解讀太難。

不過,這個難題卻陰差陽錯地被解決了,功臣是當時翻譯團隊。這些翻譯可不是普通人,都是戲曲專家,他們合力把《牡丹亭》的文字翻譯成英文。此舉本來是為了方便海外觀眾接受這部劇作,而實際上,此舉不僅為國際友人提供了方便,也為那些英文比古文學的好的中國大學生,提供了走進《牡丹亭》文本的契機。很多大學生看完英文翻譯之後,不禁驚呼,湯顯祖實在是太敢寫了。以《驚夢》一出,簡直每一個曲牌都奧妙無窮,值得逐一細細品讀!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一、 杜麗娘的亮相

〔繞池遊〕〔旦上〕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貼〕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烏夜啼〕“〔旦〕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貼〕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旦〕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貼〕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貼〕分付了。〔旦〕取鏡臺衣服來。〔貼取鏡臺衣服上〕“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服在此。

杜麗娘一上場,就點名“夢”這個主要意境,夢境因為黃鶯婉轉清麗的歌喉,而被驚擾。此時的杜小姐內心是一個“亂”字,而這個亂又不是一時的心煩意亂,而是與年光一道,從頭到尾,都是“剪不斷、理還亂”。這是極符合這個年紀的少女的特殊心思的。而“人立小庭深院”,孤零零立在那裡,有幾分落寞和神傷,更引人無限愛憐。杜麗娘的這個亮相,可謂美不勝收,讀畢讓人浮想聯翩。春香上場,點名杜麗娘小姐無法言說的苦悶。那就是計時用的香已經燒完了,繡線也被拋丟在一邊,百無聊賴。只是不知道今年的春天,是否和去年一樣,撩人柔腸呢?可以說,春香恰是杜麗娘的補充,比如“鬧學”一場,本質上杜小姐和春香都是少女,都渴望自由。然而杜小姐卻只能做一個“乖”學生,但是這個“乖”學生,對春香,確實極為依賴的。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接著,杜小姐和春香之間,交流了一段日常生活畫面。小姐說,一大早起來,把妝容都睡亂了。春香卻覺得那側偏的“宜春髻”別有一番滋味。然而春香不知道,杜麗娘其實並非是在意自己的妝容,她甚為不安的是“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這愁悶在接下來是有所交代的,這裡算是鋪墊,這就是“春情難遣”。既然已經點破,乖巧的春香自然明白該如何安排,說已經安排妥當,只待賞春去吧。杜小姐這時候才打開心扉,問“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要知道,在陳最良的學堂之上,杜小姐還佯裝生氣地打了春香呢!原因是春香說後院有一個大花園!如果對比杜小姐前後的情狀,不得不讓人對這個小姐心生太多的憐愛。

一切準備停當,小姐要梳妝了,“取鏡臺衣服來”。而這時候,該用什麼詞彙去形容一個即將梳妝的小姐的美呢?湯公借春香之口,用了一個“香”字。真是妙!因為最美的女子,已經無法用視覺上的形容詞加以描繪了,於是轉而用一個“香”字,妙、雅橫生,美在境外!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二 、遊園

《牡丹亭·驚夢》中,最美的一個曲牌,或許就是這一支“步步嬌”。

〔旦〕嫋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行介〕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貼〕今日穿插的好。

嫋晴絲,這三個字寫春日的晴好,恐怕是空前絕後。怎樣才見得春日晴明的美好呢?在湯顯祖的老家江西臨川,磚瓦結構的房屋中,都會在房頂設一些明瓦。陽光是可以透過明瓦,往屋子裡投射光柱的。有一種小蟲子,會從房樑上懸絲一直吊下來。在光柱中,這種懸絲顯得格外顯眼。而風兒一吹,懸絲嫋娜搖曳,這就是“嫋晴絲”。由這個意向,可以聯想到春日的晴明,可以聯想到春風,聯想到故鄉的況味,以及與此相關的一切美好情愫。春風吹來的地方,是一處“閒庭院”,為什麼是閒庭院呢?其實這也暗示了杜麗娘無從排遣的春情。

所謂“春風的多事”,大抵便是因為吹進了這閒庭院吧。風兒該往哪個方向吹?該吹向那情郎滾燙的柔波似的胸懷!我們今天可以透過湯公的文字,去猜一猜,杜麗娘可會問春風知不知她的心意呢?不得而知,我們只能通過杜麗娘的眼睛,看到春水搖漾,春的氣息撲面而來。春在搖漾的水波中,春在靜謐的漣漪裡。然而春,卻註定似乎不屬於這“閒庭院”,不屬於杜麗娘。這又是何等的悲哀!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可以說,杜麗娘至此應該已經覺醒,雖然她身處“閒庭院”,但是她卻再也不願意“閒”下去。她要行動起來,然而她的行動,註定是沒有什麼目的性的。或者說,她的行動是沒有希望的,是“絕望而無助”的。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勇敢地要邁出閨房!

然而這一步,註定那麼艱難!需要太大的勇氣!對於一個在深閨待了那麼多年的小姐而言,要做出任何改變,邁出任何一步,都是極其艱難的。

“停半晌”杜麗娘停了半天,或許是在思索,或許是在猶豫不決。然而她的內心卻已經洶湧澎湃,於是指導她的動作“整花鈿”。這精心的的打扮就像一場一個人的嚴肅儀式,寄寓著內心最深切的期盼。

然而杜麗娘是那麼的害羞,“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往往沒想到,那調皮的菱花寶鏡,竟然偷偷地照見了我,叫人羞人答答。杜麗娘趕緊躲閃,慌忙之中,把剛剛梳好的彩雲髮髻都弄亂了。是啊,多年的深閨教化,讓她根深蒂固地認為“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然而她的天性,卻並未因此而被壓抑,而是綻放出如夢似幻的光彩。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醉扶歸〕〔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皁羅袍〕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緻,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卻原來,杜麗娘在意的並非是珠光寶氣的穿戴,並非是裙衫兒茜和八寶填,她“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她的天性,自由綻放,光彩奪目!而一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讓她被塵封的天性一下子打開了。“奼紫嫣紅”,都被鎖閉在斷井頹垣之中,就像杜麗娘被鎖在深閨的高牆之內。良辰美景成了虛設,賞心樂事也是別人家的事情,斷然不會來惠顧這“閒庭院”和“斷井頹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杜麗娘的父親和母親,從來不向她提起這些“景緻”。更不可能向杜麗娘提及人生的春意和浪漫。那些“錦屏人”,把自然的韶光,人生的青春,看的太輕了吧!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三 驚夢

覺醒之後的杜麗娘,終於道出了人性的最強音,“俺的睡情誰見?”

〔山坡羊〕沒亂裡春情難遣,驀地裡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裡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傳?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怎麼回事呢?沒來由只是覺得春情難遣,所以總是突然間就心生多少幽怨。可是這滿腹的柔情,一腔的幽怨,又向誰去訴說呢?我這樣的碧玉嬋娟,怎麼不能像那些名門閨秀一樣,成就雙雙對對的神仙眷侶呢?我的良緣在哪裡?可知道我的青春就要虛度了啊。我的睡意誰能明白,誰來看見?我到底該在誰的身邊去做那一簾幽夢呢?

“想幽夢誰邊?”美到極致!寫出了一切少女的內心的最強音符。

這時候,睏倦的杜麗娘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竟然夢到了一個俊俏的書生。那書生手持柳枝,說道: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杜麗娘猶豫道:“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誰知道,書生竟然直接表白:“小姐,咱愛殺你哩!”

不得不說,柳夢梅大膽,湯顯祖寫得膽大!

愛的理由是什麼呢?接下來的理由讓人心悅誠服,杜麗娘也一定無話可說!“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只因為你青春年少,在幽閨自憐;而我呢,到處尋尋覓覓,就是為了找到你。所以呵,愛情原來不需要有房有車,更不需要什麼送不完的禮物,約不完的會。愛情只需要你在等我,我在尋你,然後相會。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然後就是今天的大學生完全看不懂的一些文字,幸虧後來翻譯成了英文。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旦低問〕秀才,去怎的?〔生低答〕和你把領釦鬆,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湖山石邊?大膽!而領口鬆,衣帶寬,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看不懂的是“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原來這是熱烈的吻。而“忍耐溫存一晌眠”或許就只有經歷過的人們才能意會了。至此,他們最大的困惑在於:“我們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愛情的最高境界,或許就是如此吧!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為什麼以前我們沒有說話!

似曾相識!其背後或許只能是“前緣宿定”吧!

〔生、旦攜手上〕〔生〕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旦低頭介〕〔生〕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旦〕秀才,你可去啊?〔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他們依然堅信他們彼此的愛是“似曾相識,前緣宿定!”然而這畢竟是夢啊!巫山雲雨之中,夢被花片兒驚醒,這就是驚夢!

《牡丹亭》之“驚夢”被譯成英文,青年大學生:湯顯祖太敢寫了

馮夢龍《掛枝兒·夢》雲:“夢兒裡夢見冤家到,夢兒裡雙手摟抱著,夢兒裡就把乖親叫。夢兒裡成鳳友,夢兒裡配鸞交,夢兒裡相逢也,夢兒裡又去了。”馮夢龍的點評是:“何不再睡!”然而這也荒唐,再睡,夢就能接上嗎?不可能的!夢太虛幻了,如何抓得住呢?

然而湯顯祖顯然比馮夢龍要浪漫地多。他筆下的杜麗娘也更加敢想。

〔旦〕困春心遊賞倦,也不索香薰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那夢兒或許還走不遠,杜麗娘要“尋夢”去!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似牡丹亭畔……

相關推薦

推薦中...